越来越多从土窑炉炼出来的黑疙瘩像一座座小山堆一样把龙五云他们的住的地方围住了。龙五云受到指挥部领导严厉批评的消息在龙五云带领来的一万多人队伍中蔓延开了。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龙五云向县指挥部反映的问题都是实际的，认为龙五云是一个好乡长。但也有一些人认为龙五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得他炼出一些什么东西黑疙瘩不黑疙瘩的，上头喊你带人炼你就炼，喊你这么干就怎么干，又不影响你当乡长什么的，说不定干好了还可以提个什么官之类的！

　　风言风语的话传到龙五云的耳里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龙五云没有什么变化，每天还是照样很早就开始到每个土窑炉上去看炼钢铁的情况，了解生产进度和质量。晚上在睡觉之前还要坚持到每座土窑炉前去查看一下。但是目睹砻筌山的大树越来越少，家里送的废铁之类的东西也是断断续续的，龙五云内心世界里不能够言语的痛苦，常常使龙五云在睡梦中惊醒过来。

　　就在龙五云整天忧心忡忡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下午龙五云接到县上的通知，叫他马上连夜赶回乡政府，说是有紧急任务要他回去。

　　龙五云接到通知后，立即向县钢铁大会战指挥部报告并把工作暂时移交给指挥部指定的人——一个村干部后，星夜兼程赶回乡政府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钟了。

　　简单地打了一个盹休息醒过来之后，天还麻麻亮，龙五云就忍不住跑去敲开了女朋友的门。女朋友听到是龙五云叫开门的声音后，忪悻着两只眼睛给龙五云打开门后，想请龙五云进屋里去，可龙五云怕天亮以后其他同志看见自己从女朋友的屋里出来引起误会，以为自己昨天晚上是在女朋友的屋里睡的觉，影响女朋友的声誉和败坏自己一个共产党员的形象，因此叫女朋友穿好衣服出来与自己一起到小镇的街上走走。

　　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满脸憔悴不堪的样子，龙五云的女朋友一时间心里不免有些语塞和哽音，不知道话从哪里说起。

　　几分钟后，女朋友才开始把龙五云去参加钢铁大会战后乡里的情况说给龙五云听。

　　龙五云带着一万多男女青壮年离开乡里后，全乡剩下来几千老弱病残刚开始还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四月中旬后，眼见田间地头的麦子和山坡上的豌豆、胡豆及油菜一天比一天黄，乡党委书记和大家明天都到各个村每个社去组织动员在家的人准备春耕生产和抢种抢收。可是动员和组织的效果非常差，因为家里面的人除了老人之外就是小孩子，更别说还有一些是病残人员，要安排这些人去把田间地头和山坡上的庄稼收到家里面的确是很困难很困难的事。与此同时，龙五云带着一万多人去参加大战钢铁会战后不久，乡里全面推行实施集体伙食堂，男女老幼各家各户都在伙食堂过集体生活集中一起吃饭，开始生活还可以，可是慢慢地就越来越吃不饱了，有的人由于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而行走不便，更不容说去把小麦油菜和豌豆胡豆之类的粮食作物了收割社里的保管室了。

　　见到这种情况后，乡党委书记心急如焚，天天晚上都召集乡干部开会研究商量办法，可是仍然没有拿出一个很好的结果来。眼看田间地头和山坡上的庄稼一天比一天黄，乡党委书记到县里开会时，就把乡里的实际情况向县里的一个领导进行了反映，哪知道不但没有得到县里帮助解决问题的办法和良策，那位领导反而把乡党委书记反映出来的问题说成是污蔑上级决定和进行的钢铁大会战，污蔑刚刚成立的高级社，污蔑茂芽式共产主义社会的伙食堂。就在向县领导反映问题的当天下午，就被公安部门带走调查。

　　第二上午，县里通知乡党委政府马上把主持工作带队参加钢铁大会战的龙五云喊回到乡里来抓工作。

　　听了自己女朋友的话后，龙五云的心里想到自己去参加钢铁大会战之前的担忧而今成为事实，不由得心里像一团乱麻一般。乡里的现状是这样，钢铁大会战那里令人心灰意冷的情况更是让龙五云产生一种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感觉。现在回来又自己又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大亮了，龙五云与女朋友回到乡政府后，龙五云看到原来的乡政府伙食团已经不存在了，代之以伙食团的是十多个单位一起的一个容纳一、两百人的大食堂。到了吃饭时间每八个人一座大家站在一起就开始吃饭了。一些人吃饭的时候看到主持工作的龙五云回来了，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都主动过来给龙五云打招呼，了解钢铁大会战的情况，有的人还关心问起去的人好久能够回来，龙五云苦笑着说自己也不知道。

　　吃过早饭，龙五云叫乡政府办公室的人把乡党委和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通知到乡政府一个小会议室，简单地说了一下县上安排自己回来的事，而没有把乡党委书记因为提意见和建议而被公安带走调查事给大家说。龙五云之所以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是他认为有可能是那个县领导一时间在气头上作出的决定，待缓过气来就让乡党委书记回来工作了。

　　会上，龙五云仍然按照乡党委书记的工作要求安排大家到每个村每个社去动员和组织抢种抢收的人员和力量，龙五云对大家说，到了这一步，能够收多少粮食就要收多少粮食回家，要竭尽全力去做，当然能够把田间地头和山坡上的粮食全部都收回家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听了龙五云的话后，原来有一些泄气的工作人员又振奋起精神，说是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了。

　　由于抢种抢收的工作做得早和细，龙五云所在乡从田间地头和山坡上的收回家的粮食是全县最多的，虽然也因为劳动力不足的原因使粮食来不及收割而烂掉在山坡上，但是比较起其他乡镇好多粮食来不及收割而烂掉的情况，龙五云那个乡则是最好最好的了。

　　在龙五云的安排在做好收割粮食的同时，抢种抢栽秧苗和玉米红苕之类的大春作物基本上做到了满栽满插。当然，在抢种抢收的那半个月，龙五云整整消瘦了十多斤。

　　春耕大忙过去后，县里后来召开的大战“红五月”总结大会上，县上的主要领导表扬了龙五云所在乡的工作做得好，大战钢铁和狠抓农业生产两不误。只是由于县钢铁大会战指挥部的领导对龙五云不满意，说龙五云是有右倾机会主义的思想，使得县主要领导在表扬的时候没有点龙五云的名。

　　大战“红五月”抢种抢收后，龙五云以为自己又要回到钢铁大会战那里去，所以就做好了随时到钢铁大会战工地的准备，可是却迟迟没有接到县上的通知。

　　挨近六月初的一天，终于接到了县上的电话通知。电话是县委组织部部长打来的，电话上组织部部长告诉龙五云，经组织上研究决定，乡里面的工作暂时由龙五云主持，钢铁大会战那里的任务由乡党委书记去带队。龙五云在电话上向县委组织部部长报告说自己对那里的情况熟悉，建议还是请组织上安排自己去。龙五云想的是乡党委书记不熟悉那里的情况，怕影响炼钢铁的生产进度后，县钢铁大会战指挥部就会批评乡党委书记。

　　可是电话那头的县委组织部部长根本没有丝毫考虑听龙五云建议的余地而对龙五云说，把龙五云所在乡的党委书记安排到钢铁大会战工地上去带队，是组织上对他采取挽救措施和帮助教育他提高思想觉悟。如果在钢铁大会战工作中表现好，通过钢铁大会战的考验，组织上将继续使用他，如果在钢铁大会战中继续坚持错误认识和观点，组织上将毫不留情地对他采取组织措施，追究他破坏大跃进的政治责任！

　　听了组织部部长电话里的一席话，龙五云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联想到自己在炼钢铁工地上去向县钢铁大会战指挥部领导反映问题的事，觉得组织部部长在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就像是在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的一样。

　　就在组织部部长电话通知龙五云的当天下午，乡党委书记与一个后来才知道是县委组织部一个科长的人一道来到乡政府，那个科长安排龙五云把全体工作人员叫到会议室，在没有要乡党委书记参加会议的情况下宣布了县上决定乡里这段时间的工作暂时由龙五云负责。然后就带着乡党委书记赶往钢铁大会战的工地去了。

　　跟着去送那位科长时，龙五云看到乡党委书记虽然头发长了一点，但是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不错的。见龙五云来送科长和自己，乡党委书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龙五云不要说话。龙五云本来想委婉地把组织部部长电话上的意思告诉书记，让书记在钢铁大会战工地那里不要再去说一些别人不愿意听到的话，好早点回来的话语。可不知怎么的，龙五云一看到书记后自己的喉咙就先发哽了，加上自己又怕那位科长，所以在一起走的一段路上竟然紧张得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呆呆地目送乡党委书记两个人朝砻筌山方向走去。

　　大约就在送走乡党委书记后的十天后的一个下午，乡政府的民政干事兼秘书林建群来向龙五云汇报说，县上要求预报大春作物的产量，龙五云听了之后对林建群说：“林秘书，你是老同志了，这大春作物不都还是苗子吗？怎么预报得了以后能够产多少粮食呢？！现在离收割还有两个多月，还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天干水旱灾害什么的，怎么能够预测到产量呢？！”“可县上说是必须得报！”秘书林建群听了龙五云的话后说。

　　龙五云见林建群秘书很着急，于是说：“那你就按去年的大春作物收割后的数据给县上报吧！”。说完之后就走了。

　　龙五云还不知道自己后来就是这样的统计数字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也不知道这些上面要的数字是多少才能够让收集数据的人满意！

　　人啊，要是能够看到未来，哪怕只是一点点，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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