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清水镇，有位美人苏先生

　　“清水河畔清水镇，有位美人苏先生”。不知道从何人，也不知从何时，清水镇流传了这么一句韵语。

　　韵语里的苏先生，原是位苏小姐、苏太太，是清水小学的一名语文教师，也是清水小学苏校长的遗孀。

　　十七年前的夏天，苏校长在救两名落水学生时出了意外，留下了苏先生、苏薇薇这对孤儿寡母和年过花甲的双亲。

　　那一年，我六岁，苏薇薇也六岁。我跟着父母去悼念苏校长时，看到六岁的苏薇薇正缩在奶奶怀里一阵一阵地抽泣。而那位苏先生，眼神空空的趴在苏校长的遗体上，早已哭不出声，只是用颤抖的手不停绞着苏校长的衣服。这画面，在我后来的记忆里停留了很长时间。

　　苏校长的意外，是许多清水镇人心里的遗憾。那段时间，大家谈的说的聊的都是苏校长一家。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听说了苏校长和苏先生的爱情故事。

　　苏先生初到清水小学时，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实习生。苏校长也还只是年级组长。那时，苏先生被安排到苏校长手下实习，每天跟在苏校长身后听课、写教案。

　　有人说，苏先生从那时便看上了苏校长；也有人说，是苏校长先看上了苏先生才故意安排自己做苏先生的指导老师。不管真相如何，总之苏先生在苏校长身边实习了两个月，再回到清水小学，是两年后的事了。

　　那时，苏校长已经是苏主任了，苏先生也成了苏老师。清水小学的老师们私底下聊天都说，苏先生是放弃了老家的编制硬考到清水来的。

　　那时，学校的未婚男教师不少，却没有一个追求这位年轻美丽的苏先生，大家心里都明白，苏先生是苏校长的，内定了。

　　果然，在苏先生到清水的第三个月，一向以严肃、稳重著称的苏校长在全体教师会议上布置完教学工作后突然“临场加戏”，声情并茂为苏先生朗诵了一首憋了三天的情诗，告白了。

　　那天，苏先生红着脸接受了同样满脸通红的苏校长的告白。而苏校长全体教师会议上的的情诗告白事件，也自此成了清水小学的一段佳话，但凡有新教师加入，总要被“告知”一番。

　　苏先生和苏校长确定关系后不久就领证结婚了，婚宴是在清水小学操场上办的，全校二百多名教职工加上两方的亲朋好友，热闹得很。清水小学的许多老师到现在还记得苏先生当年穿着红嫁衣、盘了头化了妆的模样，都说那场婚礼后的二十多年，清水镇再没见过哪个新娘能美过当年的苏先生了。

　　婚后的苏先生和苏校长一直是清水镇人眼里的模范夫妻，他们一个成熟稳重，一个温婉大方，很少拌嘴吵架。苏先生爱吃清水面馆的鱼汤面，便每个周末都能在清水面馆看到他俩。苏先生怀孕的那段时间，更是每天清晨都能看到苏校长拿着保温餐盒在店里等着煮面。那时候，苏校长已经从主任提为校长了，所以清水小学的老师开玩笑时都说：真不知清水小学的苏校长，到底是哪个苏呢！

　　后来，苏薇薇出生了。俗话说儿肖母女肖父，我原是不信的，可自从见到苏薇薇和苏校长，我信了。苏薇薇的眉眼嘴角都像极了苏校长，连苏校长修长清瘦的身材也一点儿不差地遗传了下来。难怪在苏校长去世的许多年后，我仍能看到苏先生偷偷望着薇薇掉眼泪。她大概是想疯了苏校长吧，那个当年教她上课的指导老师，那个在全体教师会议上为她朗读情诗的爱人，那个与她岁月静好了八年的丈夫。要说人生最害怕什么，不就是个生离死别、“爱而不得”吗？

　　苏校长死了，苏先生的心也死了大半，如今剩下的，全为了她和苏校长唯一的骨血。苏薇薇七岁时，苏先生的父母兄弟都劝说苏先生趁着年轻再嫁户人家好好过日子，苏先生摇头没理会。

　　苏薇薇八岁时，苏先生的公婆也开始劝她：“小苏啊，再找户人家吧！你带个小的养俩老的，是个男儿也吃不消啊！你工作好，现在还小，还能生，找户好人家，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我们老两口啊，能养活自己！”苏先生依然摇头。

　　公婆无奈，又找了苏先生的父母，四位老人背着苏先生天天托人给苏先生打听物色合适的对象，想着万一看对眼了，说不定苏先生也就愿意了。

　　虽说苏先生已经是个三十出头的母亲，又因苏校长的去世清瘦了许多，但天生的美貌气质，加上她这些年来所表现出的温婉坚强，追求者依然不在少数。在听说苏家二老忙着帮苏先生物色对象的事后，这些追求者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总是有意无意从苏家路过，又总要和苏先生或苏家二老搭讪几句，这样一段时间下来，苏先生便猜出了几分。

　　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苏先生穿着一身男士衣裤，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进清水小学时，老师同学们脸上的表情有多夸张。那天以后，我再没见过那位长发飘逸的“苏老师”，也再没见过“苏老师”曾经最爱的那条连衣裙。也是从那天起，渐渐有人偷偷称呼她为“苏先生”。我知道，这“先生”，不是“老师”的意思。

　　苏先生剪了短发，换了男装，那些追求者便也不好意思再上门了，两家的老人也都明白，她这是铁了心的不想再嫁了，除了叹气，就只有努力帮衬着她带好薇薇了。

　　起初，清水小学的老师们还担心，苏先生每天这副打扮会给薇薇产生不好的影响，可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我和薇薇小学同学六年，她始终是那个文静美丽的苏薇薇，她有女孩儿家的娇气害羞，也有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儿勇敢执著。她崇拜她的母亲，崇拜那个被别人称之为“先生”的女人，那一声“先生”，反倒让她觉得格外有可靠，让她觉得，她的母亲是如此强大，她依然有坚实的港湾。

　　小学六年，我去过苏薇薇家许多次。她的房间是苏先生布置的，温馨、舒适，从颜色到材质，都能让人联想到当年那个穿着大红嫁衣，会盘发、会化妆的年轻姑娘。苏小姐、苏太太，依然存在着，她只会出现在苏校长的家里，却再不会让外人瞧见了。苏太太，只为苏校长活着；而苏先生，是为了完成在这世上的使命。

　　去年夏天，大学毕业的薇薇又回到了清水小学，她读师范、考编制，和她的父母一样做了普通的小学老师。

　　今年三月，薇薇结婚了，嫁给了和她一起分到清水的顾老师。

　　清水的老师们都注意到了，从薇薇结婚后，苏先生虽然依旧每天穿着休闲宽松的男装，头发却是一天天变长了。他们偷偷替苏校长高兴，也替苏先生高兴着。十几年了，该是个头了。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当苏先生再次以苏太太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她的头发盘着，扑了粉，擦了胭脂，抹了口红，又穿上了二十多年前的红嫁衣，却噙着笑儿，静静躺在那儿，没有半点儿生气。苏先生走了，苏太太也走了。

　　我走过人群，找了许久，才看到坐在角落里的薇薇。她这次很平静，没有像六岁时那样缩在奶奶怀里抽泣。她也没法儿缩了，奶奶在她高二那年就走了。

　　我轻轻拍了拍薇薇的肩，她握着我的手说“别担心，其实我妈妈现在很幸福，和当年嫁给爸爸时一样幸福。”

　　她冲我笑着，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

　　“清水河畔清水镇，有位美人苏先生”。不知从何人，也不知从何时，清水镇流传了这么一句韵语。只是，清水镇的人都知道，这清水河畔清水镇，再也没了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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