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三又把做了将近一个月的工作辞掉了。要说当今辞去工作,又重新就职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但要像候三那样一年就换十多份工作却不多见。说不多见确也十分平常,这要讲的人十分平常,这个故事也十分平常,写这个故事的人更加平常。那么我们仍然平平常常的读下去,或者平平常常的不看也罢。
要说辞职原因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那天候三在搬完一堆砖的时候抽烟去了,抽烟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偏偏不巧,这一个月候三抽烟已经被包工头看见三次了。要说抽烟被包工头看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偏偏今天包工头心情不好,就说了候三几句。
那么事情还得从包工头说起,包工头本来心情挺好的,前几天还回了一趟老家看老婆。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堵车,结果就耽搁了个把小时,等跑到车站,最后一趟车也出发了。正焦急的不行,一个五十多岁,一脸老黄瓜皮的妇人看见了就问他:“大兄弟,你这是去哪,坐车还是怎么的,我马上叫人给你拼一个,一两百块钱就解决了。”包工头没有法子只好答应拼一个车,钱也交,想着要是那黄脸婆敢骗老子的钱,非揍她狗日的一顿。
心头虽然急得不行,但是还得耐着性子等。那黄脸婆倒是去拉其他客人去了,有的等到车走了,有的还在等。他的只好一杆接着一杆的抽着烟,手指头都熏黄了,还不见有车来。一问那黄脸婆,只说一会儿就来。
等到后来,天也黑了,要走的人都走了,不走的也开始住旅店的。那时那黄脸婆才一脸抱歉的跑过来,说实在没有人去那个方向的。要不包车吧,包车一千二,保管送到,要不现在住旅店,帮忙找个便宜又比较舒适的。
包工头心头顿时鬼火起,恨不得飞起一脚就踢掉她两个门牙,再给她几大耳瓜子。但是想着在外地又不敢,即使不在外地他也不敢。要说报案吧又生出许多麻烦,哪里还有心情住她的旅店,只好退了钱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本来车站附近还有许多旅店的,想着刚才的许多不快,决定不在相信车站附近的人。本来以前也听说过那些所谓的车头,不但赚了别人的钱,反而听她的坐车还要耽搁时间。而被骗的往往又是没钱的,或者赶时间的。因为要是不赶时间,谁都知道去汽车站坐车要方便许多,按着班次来就行了。还有就是,哪个有钱的没有自己的私家车,跑去坐车的毕竟少得很。唯一有点帮助的是对那些不大进城的农村人,有的一辈子不进几次城,一进去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明白,好不容易摸到车站,去哪儿买票,如何操控得住自动售票机也是难题。所以虽然花点冤枉钱,倒也省事得多。
边走边想,越想自己白白受了骗,还糟了这个罪就气。自己也是经常出门在外的,竟然像个二愣子一样被忽悠,能不气人吗?
不知不觉间走到一条偏僻巷道,那里只有暗的勉强可以看得见路的灯光。不是有个中年问:“大兄弟,出门在外吧,玩吗?十七八岁的姑娘。”刚开始还只管拒绝,后来慢慢的又有点把持不住,虽然刚回家看过老婆,毕竟老婆也是四十岁的人,何况他还没有除老婆之外的人干过那事。
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肚子里正好有一肚子气,想要发泄发泄,于是乎终于没有经住一个中年妇女的纠缠。等进门一看,哪里有啥子十七八岁的姑娘,就是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的了。况且姿色也不怎样,又想到对不起在老家的老婆,就有些犹豫。但是好几个都往他脸上呼气,又是抚摸又是挑逗的,终于还是没有忍得住,就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
进了房间之后就准备干那事的。但是人家女的叫他洗澡,他想累了一天了也该洗洗,就去洗了一个澡。他洗了之后人家女的又要洗,只好坐在床边上等。洗了之后又让簌口,好不容易折腾的差不多了,正把衣服脱光,就有几个二流子跑进来,动不动就拍照,然后说是要举报他嫖娼。
这还了得,要是被弄到公安局,少说也得拘留十天半个月,以后恐怕工地也不好包了,恐怕走到哪都会被人背后笑话。这且别说,就是他那母夜叉老婆也不得放过他,这可不是跪两个小时搓衣板就能解决问题的。还有面对他那七十多岁的娘老子和上高中的女儿,真他妈羞煞先人了。
当下只能一边求饶,一边把钱包里的三千多块现金拿出来叫那几个二流子买烟抽。又说自己这也是第一次,何况没有干成呢,下次绝对不敢了。好话歹话说了半天才叫他穿衣服滚蛋,他又说把照片删了罢,人家问他,要是你到公安局告老子勒索你咋办,先留着做个凭证吧。
他只好灰溜溜的跑去银行取钱,然后找个旅店住下。晚上怎么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刚开始还对今天的事惶恐不安,后来头脑慢慢清醒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估计今天是被人“仙人跳”了。多半那几个二流子跟小姐是设计好整他的,但是就是知道又能咋的,真到公安局去告状。怕是人家还没有告倒,先把自己弄进入拘留了,何况真的为了三千块钱去拘留一回,就是三万也不能啊。
心里头一方面因为今天幸好遇到的不是警察而感到庆幸,一方面又对那几个二流子怨恨起来,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冒失而后悔,一方面又因为今天回不去了而着急。明天指定是不能按时到工地的,估计明天又得面对二百多斤的经理的鼻孔和口水了。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夜,哪里睡得着呢。
天一亮也就赶着第一班车回公司上班去了。敲经理办公室的门的时候还想着如何解释呢?结果没想到进去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骂倒不是因为他迟到。而是有其他原因的。
事情就出头天下午他的工程组弄来一车灰浆,灌浆车来得晚了点,大家看到马上就要下班了,就开始“磨洋工”。心想着,反正用不完了,等磨一会儿,时间一到就打卡下班,反正按天算,至于灰浆明天能不能用那是公司的事,那么大个公司,谁还管浪费一丁点材料。于是大家一到点就做飞鸟散。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事,谁曾想当天晚上环保局的路过临时检查。你想人家是搞建设的,关你环保局的啥子事,但是守门的大爷当时去买香烟抽去了,就被环保局的冲了进去。看到那堆灰浆已经开始凝固了,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就非要说他们浪费资源,造成了过多的建设垃圾。
这事本来可大可小,人家环保局的虽说不一定治得了你,但是要是把这事往报纸上一登,发条新闻出来。你虽说是搞建设的,估计也不会叫你好看。好在公司老板人脉比较广,请环保局长吃了一顿饭,“意思,意思”这才小事化了。
老板虽说只是陪吃了一顿饭,毕竟心里还是不高兴,就骂了经理一顿好的。半夜两点钟,还在小老婆被窝里躺着呢,就被骂了起来,赶快马不停蹄的去见老板。第二天心情可想而知。所以就骂了包工头。
包工头看到候三在哪儿抽烟肯定不开心,就说了候三几句。候三本来心里也有气,因为他毕竟是农村出来的,又种过几年地,自然有把子力气。平时搬砖并不比别人少,只是搬不了多久就又是撒尿,又是抽烟的,一天到晚东逛西逛。其实一天下来,他干的活还比别人多些。但是包工头不了解其中的内情,还有就是东晃西晃的毕竟影响不好,就经常拿他开刀。而那些整天摸来摸去,砖没搬几块的,趁着包工头不在也抽烟撒尿,结果拿的工资还是一样多,所以他心里也有些不服气。
倒是平时包工头说的轻些,他也就忍了,但是今天动不动拿他说事,他就有些不服气了。不服气以后,平日里受的委屈又在心里头涌起,所以就决定干脆走人了事。
要说候三还得从八年前说起,八年前的候三还是初中生。但是那时说他像学生吧倒也像学生,说不像学生也不像学生。倒是每节课都上,但是一上课就打瞌睡,一下课就又精神了起来。到了期末没有一门功课是及格的。
他喜欢玩弹弓,他本来是不玩弹弓的,因为小学时玩弹弓时不小心把同学的脑门开了一个洞。弹弓被没收了,回家他爹又晓得了,但是没有说他,也没打他,但是之后的好几年他就再也没有玩过。他不玩弹弓就做弓箭,他做的弓箭可以射穿一块老腊肉,但是用来打鸟准头不大,所以他就不做弓箭了。后来学校外面有许多弹弓卖,很多人都玩弹弓,他就又开始玩弹弓了。
一下课就把弹弓对准学校后面的流浪狗,基本上没有打不中的。最有成就的是有一次把弹弓瞄准了一条公狗的睾丸,至今为止他也没有忘记那条狗凄厉的叫声。后来那些狗也学聪明了,只敢在上课的时候路过学校后面那块空地,下课了连狗影子都看不到一个。他也就只能睁眼看着那些狗着急。
狗没法打了,他又想着其他玩的,比如每天放学路上唆使几个小孩子去偷人家的果子。偷人家果子这种人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就不好办了,有一次刚刚有几个小孩跑上人家的李子树,就被一个农民挑着一担粪出来,手里又拿着瓢,谁下来多半会被从头淋到脚,直到大家都吓哭了,才走开浇地去了。候三自然躲着不敢出来,但是后来还是被他爹知道,他爹什么也不问就给了他两巴掌。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唆使小孩偷果子了。
他又开始每天放学上网,本来是住校的,正好可以翻墙出去来个把小时。后来围墙加高了,但是还是难不住他,更何况许多兄弟一起,自然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胆子也就壮的很。去了网吧就把衣服换了穿,待上耳机,发型也看不清楚,他家亲戚经常去网吧捉他,竟没有一次捉住了的。
但是好景不长,一晃就毕业了!
毕业以后高中是上不了了,去上职中又觉得没意思。就回家跟他爹种地,结果种了两年玉米水稻,把粮食卖了,等肥料种子的成本除了去,竟然只够紧巴巴的开销一年。那还不算,整天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除草,打药,上肥,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秋收起来,不止每天腰酸背痛,尤其是打过谷子以后,身上毛毛躁躁的。一回家去两条腿,两条胳膊都肿了,澡也不洗就睡去了。
秋收回去以后,还得整天翻晒,天气好还行,要是天气不好,只能在屋子里晾干,稍不注意,粮食就要坏。能把人愁死!到了冬天,别以为没有事了,要不就拾腾田里的玉米杆,稻草,要不得到山上拾柴。赶集的时候还得背粮食到街上卖,总是为着一斤几分钱的差价,能给你磨个把钟头才决定卖下罢,最后还得送货上门才拿钱。
最气人的是耗子,那些老耗子灵的很,不管粮仓关的如何严实,它们总进的去。有地方进去还好,没地方进去就率领大军进攻,几公分厚的木板也得啃出一个窟窿。一旦进去,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等卖粮食的时候一看,里面都起了一层耗子屎。于是候三就经常连夜捉耗子,把一只老耗子凌迟示众才可以消停几日。
因为种种原因,所以之后候三决定不种粮食,种蔬菜。第一年种了番茄和白菜,结果因为管理不当,技术上出了差错,番茄在快成熟的时候就开始坏,落得满地都是,然后开始发霉,简直给大地披了一床铺盖。白菜地里长处许多虫来,那绿色的虫子总是躲在白菜心里开始吃,打药也不管用,最后一片白菜只好任由它喂虫子罢。
这并没有让候三灰心丧气,他下半年又种了些萝卜土豆,还有青菜之类的。这次他开始尽心起来,一有空就去问别人种菜的经验,发现一点不对就赶快去买农药治疗。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天黑得看得到满天星星了,他才舍得回去,伺候那些个菜地简直像伺候他自己的幺儿。
看到自己的菜长势还可以,地里绿油油一片,铺天盖地的。到了收获的季节,那些商贩又开始挑起来,青菜老了的不能要,萝卜分叉的不能要,土豆太小的不能要。这样那样的,比他挑媳妇还挑得很。他想着拿到农贸市场自己卖,但是本地家家户户都自己种的有蔬菜,能有几个人买。好说歹说还是卖给那些商贩。最后还是赚到了些钱,虽说废了不少体力,但总还是看到了结果。
悲惨的是,那些老青菜,分叉的萝卜,哪个不是他的心血,只好全部腌制起来,之后的好几个月都靠那些东西下饭。
之后的两年他也种各种蔬菜,慢慢的经验也丰富起来了。但是让他心焦的却是承包不到地。有的人家一家人都到城里去了,就是宁愿把自己家的自留地拿来种树也不愿意承包出来。有的倒是愿意承包出来,那些地远倒不说,竟是边边角角的,地里一锄头能够挖出三五块石头,白送也种不得。有的呢倒是愿意承包出来,就是要价太高,只要稍微年景不好一点,多半还得替人家种,别人收租才不管你赔钱不赔钱呢。剩下的一些老庄稼把式自己家的地也不够种,谁还承包给你。
种地最犯难的还得靠天吃饭。假如生姜要是碰到雨水多的年景,多半会被泡烂。稻子扬花的那段时间要是下雨,打回家的谷子一半都是秕谷和黑块。天旱时番茄,辣椒之类的作物是长不起来的。这一大难题还不算,重要的是种出来卖的贵不贵,有人买没人买还是另外一回事。有时种一片菜,卖的钱和请人收菜的工钱相差无几,还有时直接没人要,只敢砍了扔在山沟里。
虽然这几年跌打滚爬,候三倒也赚得些钱,但是始终觉得种菜太不稳定了。候三又想着搞养殖业,毕竟如果价格不好,养着家禽会长,可以等一段时间。再说技术掌握好了,也不用像地里的菜一样,老天老爷的脸色。
于是候三又搞起了养殖业,刚开始养了猪,鸡,鸭子和鹅。伺候那些和畜牲简直比自家的老先人还不好伺候,伺候老先人只要逢年过节烧香磕头就解决了。但是搞养殖业可不这样,动不动就会发生生病死亡的事,拿着那些死去的鸡鸭去扔,就好比拿着白花花的银子一样,哪个不是心头肉。
好不容易折腾大了,可以卖钱了。
不曾想,头一年刚养猪,猪价就跌了一个大跟斗,最后养出的猪还不如用的粮食值钱。刚开始还稳住不卖,后来看着猪越来越大,价格一点起色也没有,只好认栽。好在养的鸡价格还可以,多少也减轻了一点损失。
但是他不打算养鹅和鸭子了。鹅虽然可以不完全喂粮食,但是吃草实在厉害,为了百把只鹅,一天要割五六次草,比两三头牛吃的还厉害,如果喂粮食呢,成本又太高了。鸭子就更不用说了,吃的尽是粮食,最后卖了鸭子,给了粮食钱,基本剩下的就不多了。更何况鸭子和鹅又极其邋遢,走个三五步,就从屁股那里流出一坨浇稀的粪花,隔着百来米都能闻到它们粪便的味道。
但是候三仍然没有放弃养猪,好在坚持一年多以后,猪价又一下子涨了起来。一下子足足赚了十多万,还不算猪圈里母猪,小猪之类的,都是钱。就是那些鸡也十分争气,公鸡长肉,母鸡梗着脖子下蛋。
后来候三决定扩大规模,搞一个养殖场。说的是养殖场,不过修几间砖瓦房。不过养百多头猪,千把只鸡,当然在农村也算不错的了。结果那些粪水没有地方排,只好让它流进河里。那条河别说没有鱼虾了,就是野生的虫子也没有一只,倒是整天都有苍蝇嗡嗡的乱飞,只整得到处臭气熏天。
刚开始候三还觉得有些愧疚,后来也就管求他的了。但是人民群众反应大,政府的,村里的,三天两头上他家。叫他要不停止养殖,要不修建化粪池,搞好环保设施。规定的时间之内不干好,就马上请推土机拆掉他的养殖场。
化粪池一套设备,杂七杂八的算下来少说也得百把万,就是卖了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啊。再说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他的同学之类的都把北京上海跑了一个遍,他却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几趟。于是决定出门打工,多少增加一点见识,或许还可以谋一个出路。
刚开始有亲戚介绍他去大酒店洗碗,他觉得大酒店即便是洗碗也是了不得的事,毕竟农村人一提起五星级酒店,没有一个不羡慕的。要说在里面工作,不管是洗碗还是扫地的,恐怕都要比小餐馆洗碗、扫地的高级不止一点半点。第一天因为找到工作还高兴的不得了,下了班之后还请亲戚吃了一顿酒,以为这下子出人头地了。结果第二天上班差点没有找到上班的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因为迟到了十分钟,被领班骂了一顿。
工作中跟大姐倒是还聊的来,大姐们虽说贪点小便宜,为人倒也谦和。就是他不小心打烂了一个盘子,大姐们也悄悄的扔到垃圾桶里,装作不晓得,让厨师们赔钱。不像厨师和服务员,从来不那正眼来看他。
刚开始他还奇怪为什么洗碗的都是大姐大爷,没有一个年轻人。后来他才知道五星级酒店洗澡和小餐馆洗碗并没有什么差别,工资也只有一千多一个月。怪不得厨师和服务员都不拿正眼看他,一个年轻人不学点技术,跑去洗碗能有什么出息。当然,也有服务员和厨师对他挺好的,有一个厨师偷吃东西的时候,看到厨师长和主管不在,就叫他一起吃。但是他还是辞职了。
辞职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做厨师,因为厨师对于农村人来讲还是蛮不错的行业。后来他又去应聘做厨师学徒,碰了三五次壁以后,终于有个农家乐的厨师长同意他在那儿工作。但是他不喜欢农家乐,里面蟑螂,耗子到处跑,炒菜以后,地上全是油,滑不溜秋的站也站不稳。吃饭是他们自己做的,但是那些菜的口味跟他又不和,做的菜也只有一丢丢,他每顿只有用汤泡饭才能吃得下去。但是汤是滚热的,就不可能吃得快,农村人饭量又大,别人吃一碗,他得吃三碗,一碗吃完以后,菜叶子都没了。
这还不算,主要是他跟炒菜的闹矛盾,平时又要切菜,又要被小料,油盐酱醋的也要他准备,炒菜的时候还得递盘子。每天基本都是别人坐在那儿抽烟了,他还在忙,炒菜的炒了菜一般都是自己收拾卫生。但是有一个比较懒,炒完菜油啊,菜叶子啊之类的到处都是,总是叫他收拾。等中午没生意时,大家都休息去了,他才开始冲地,搞卫生,倒垃圾。干了不超过三天,他手上就有七八个口子了。切菜切个伤口倒是没有什么,他最害怕切葱,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有次让他杀鱼,结果鱼鳞没有打整干净,被客人投诉,挨了半天骂。他也切土豆丝,结果切成土豆条;他也洗菜,但是有时不大洗得干净,里面有次出现了一条猪儿虫,幸好是自己吃到了,厨师长说改善一下伙食,加点肉。最离谱的是,他把麻油弄到葱油里面,只要是那几天炒出来的菜放了葱油的都有些麻……
尤其打荷的时候,他是有苦说不出。还有就是每次炒好菜叫他尝,有的菜刚起锅十分烫,有几次舌头都烫起泡。还有就是手撕鸭,刚出油锅的鸭子,烫手的不得了,如何好撕下来。还有就是,刚开始不认识菜,好几次要回锅肉,结果递过去的是水煮肉片的料。有一次搞的更加离谱,叫他用生抽腌制一下做红烧肉的肉,他放了半桶老抽,还问厨师长为啥子那么黑,平时吃的红烧肉不是这样的,以为别人日弄他,结果厨师长一看才晓得是老抽,又用了半瓶。
要是只有这些还好了。
最重要的是刚从农村出来,很多农村人说话比较直白,不会换一种说法。别人倒还知道注意一点用语,他就有时把握不住。比如别人的母亲生病了,一般总要问“令堂好点没有!”而候三那时候指不定会说成“你妈死的了不”。本来他是关心别人的,最后搞来让人家心里十分不痛快。别人不痛快他也不痛快,大家明里不说,暗地里整他的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就有人这样整过他,他不会杀王八,别人让他去杀王八,结果被王八一口吻住,死了不放,他一刀把王八的脑袋剁下来才松口了。又有人叫他炸排骨,那排骨水没有沥干,下排骨的时候他又没有把锅拿起来再下,结果一下去油就到处跳,他又不敢走开,害怕引起火灾。
后来候三辞职了,辞职并不是因为这里上班辛苦,或者受了什么委屈。而是他的同学就五星级酒店做主管,叫他去一起工作,多少可以照顾他一下。但是他也有些不快,以前打架的时候都是他的同学给他冲锋陷阵,干坏事的时候都是他的同学给他做参谋。就是一次用铺盖罩着床,里面点着蜡烛打牌,结果有个出去上厕所没关门,结果被宿舍老师发现,一人给了两耳巴子,把铺盖扔到了水沟里,不也一起共用一床铺盖。现在过去他的同学是主管,倒是要让他鞍前马后了,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不自在。
但终于他还是去了。
在五星级酒店做厨师的确不一般,首先吃东西只要不被什么领导之类的看到就无所谓。只要不是那种客人订了比较名贵的东西。其次五星级酒店比较干净,别说耗子了,连蚊子也看不到一只(就有一次我曾放过一只公蚊子到酒店里,结果它因为找不到母蚊子气死了),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还有就是工作分工也比较明确,做起来很简单,就是不管哪方面要求都比较高。
好在有同学照应,出来这段时间也有了一些见识,说话之类的也晓得斟酌一下再说,而不是满口开黄腔。他同学和他做的工种不同,一有空可以一路去喝点酒,斗几把地主,小日子也过得蛮不错。跟同事相处的也比较融洽,毕竟他能吃亏,平时多干一点也只管干,不说什么。但是还是跟有几个比较欺生的老油条搞不拢关系。主要是他看不惯别人用鼻孔看人的样子,他恨不得在别人脑壳上弄几个洞,好让人知道“土包子”也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
最后辞职实在一个月后。
原因是别人炒菜总不让他上,他又巴不得可以天天炒菜,心里头抑郁。其次呢他得知同学虽然做主管,工资才四五千块钱一个月,等他拿到四五千一个月估计都已经快三十岁了。再就是许多毛头小伙子也走在他前面,整天叫他干这干那的,所以他不干。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跟洗碗大姐搞毛了。其他的大姐还好,有一个确实不得了,说是领班,其实比总经理都难缠,总经理可以找经理得麻烦,也可以找厨师长的不是,但是没有总经理数落员工的。但是这大姐不但敢数落厨师,还敢找厨师长的麻烦。
这个候三就碰到过。
说来又有点话长,且听我细讲。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厨师长和洗碗的是没有联系的,就是跟厨师联系也很少。但是有一厨房大姐让洗碗大姐不满意了,倒不是厨房大姐搞出了为难洗碗大姐的地方。而是厨房大姐喜欢捡纸壳子卖钱。还说过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感概,不晓得的以为看《红楼梦》入了迷,感慨薛宝钗,感慨林黛玉。其实大姐也看《红楼梦》,也感慨薛宝钗和林黛玉,但是更多的是感慨纸壳子。
为了捡纸壳子,她有时中午不休息,倒不是为了工作,平常别人下班她也下班。但是每次领了许多调料回来,她就不下班了。不下班干嘛,当然是拆纸壳子,什么装酱油的啊,耗油的啊……最让她高兴过一阵子的是以前买苹果一箱箱的买,一个装苹果的纸箱子有八斤多。拆的纸壳子要多了才可以卖,所以就堆了起来,有时多的时候可以把在杂货库房堆上两三米高。
这也应该是和洗碗大姐没得关系的事,但是问题就出在洗碗大姐也捡纸壳子。别人捡纸壳子只想着自己捡,她倒不,因为她仗着侄女的男朋友的叔叔的大舅子是酒店经理。所以她不但自己捡,也想着不让别人捡,自己好多捡。所以一次看到厨房大姐也捡纸壳子就来气。
她也算有点聪明,知道找厨房大姐未必管用,就找厨师长扯皮,心想厨师多少会给她面子。刚开始厨师长也跟她好声好气的说,没想到这泼妇竟然耍起泼来不买账。要不不倒垃圾,不洗厨具之类的说了一大堆。厨师长也发了火,不搭理她,叫她想干嘛就干嘛。后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当然垃圾还是要倒,厨具还是要洗。
但是至从这件事情以后,厨房大姐仍然捡纸壳子,但是只能悄悄的捡,不敢大张旗鼓的干。候三劝她不要捡了,她说:“你看到那是纸壳子,我看到可是钱。”因为她平时也爱帮忙,所以候三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洗碗大姐跟候三搞毛了并不是因为大姐捡纸壳子。而是候三不小心打烂了一个盘子,本来做餐饮打烂几个盘子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但是候三打烂盘子偏偏让洗碗大姐看到了。看到了就不乐意说,动不动就要看候三的工号牌,又要什么开单子叫候三赔钱,候三就十分不服气。
为什么不服气,首先打烂了盘子是有一定报损的。其次,员工犯了错误,难道主管,经理不承担责任。就厨房而言,厨师打烂了一个盘子,肯定也要主管,厨师长和他本人一起赔钱。所以他不服气,这倒不是不服气的根本。而是就算是我候三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但是我们厨房的犯了错,凭什么要你来管,就算是你在管理餐具,你又凭什么找我。厨房是厨师长负责,就是厨师长要因为这件事把我开除了,我也没有怨言,但是你要欺负到我头上,老子管你天王老子才不买账。
这本来也不算事,估计吵一架就过去了。但是那大姐嘴又没有一个把门的,平常作威作福惯了,有权利的不大搭理她,没权利的也绕着她走。所以平时管她什么话都敢说,也什么人都不害怕。所以就背后议论候三态度好,候三也没搭理她,心想要老子态度好,老子乖乖的给了钱态度就好,去你娘的那个吊。
后来要闹到厨师长那儿,厨师长说钱他出,倒是需要在单子上签个字,委屈一下。因为平时厨师对候三也十分客气,所以候三虽然心里不愿意,也不好让厨师长犯难。但是心里暗暗算计着收拾洗碗大姐。
只要平常有那泼妇在,不管什么厨具,餐具之类的,管它烫不烫都往洗澡间扔,倒垃圾的时候也不管是否垃圾里有半桶水,垃圾不怎么好倒。有一次更是把炸过东西的手提锅扔在洗澡间不开腔,结果把洗碗大姐烫了好几个水泡。本来候三心里也有些愧疚,打算不在整洗碗大姐,可是大姐偏偏得理不饶人,又干了一架,背后到处说候三的不是,候三心里又来了气,也跟她吵了起来,越吵越火,干脆收拾东西走人算了。
要说他干餐饮也不是白干,总的来说还算总结了一点经验。比如做中餐讲的是五味调和,色香味俱全,主要靠精湛的手艺,和一丝不苟的认真才体现出人品,菜品,技巧方面,火候方面的道道讲究许多。而西餐更多的是追求本色本味,讲究大气自然。做菜之前,首先要让自己内心开放,做起来才无所顾忌,得心应手。其实表面做西餐很粗糙,实际则粗中有细。需要的是一种性情的豁达。
其实内心深处候三也是比较喜欢做菜的。也不是吃不起那份苦,只是一方面急着做出一番事业,一方面是因为被现实磨去耐心。
他听说工地上辛苦,但是来钱快。他就想去工地上上班,更何况他有一把子力气,不靠力气吃饭算是把那把子力气白白浪费了。更何况工地上干活也不用像在酒店里那么拘束,大家接触的都是工人,大可以随意些。
后来他在某工地干起了挑灰浆的活,其实挑灰浆并不轻松,风里来雨里去的。没过一个星期,一双崭新的雨靴就被磨出了几个洞,里面一整天都没有干过,到了晚上脚只管发痒,睡也睡不着。还有就是跟他一起挑灰浆的王二非常邋遢,其他还好说,主要是他们住在一间屋子里。王二一下班不过打牌喝酒,候三下班也打牌喝酒,不过候三打牌喝酒之后要洗澡,洗衣服,洗铺盖。而王二什么都不洗,衣服上不知道浸了多少汗水,上面开始起一层发干发硬的盐,好好的衬衣邦硬的像是一个盔甲。更不要说那油亮油亮的铺盖了。有时王二喝醉了酒回去就吐,又经常在门板上尿,使得门板上都长出了好几朵菌子。但终于候三没敢把它摘来炒菜。候三每天回宿舍睡觉就想踏进牛圈一样束手束脚,好在工地上干了一天,一觉睡去什么都忘了。
要说王二也是可怜,家里的爹只会种地,一年折腾不了多少钱。有个妈呢又成年身体不好,重活是干不了的,一年下来药钱也没有多少。王二眼看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在工地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什么姑娘的样子,连很难得见到的三五个妇女也是那些工人师傅的老婆。要说是相亲,凭者现在的王二,没有固定的工作,那样的家庭条件跟谁相亲去。那些喝酒打牌的事其实也是没法子的事,说白了就是为了跟那些师傅搞好关系,好挑灰浆之余学一点手艺。王二又比较重情义,什么时候吃饭都要主动买单,候三看到过意不去也主动买单。结果一年到头王二到手的工资也就没有多少余额,自己呢没有几件好一点的衣服,而且只有出去的时候才敢穿。
候三有时也佩服王二,什么都愿意干,干什么都勤快,很多时候都主动去学人家贴瓷砖之类的。有时晚上别人都下班了,但是看到还有一点灰浆没有用完,王二也会拿去砌墙,刚开始歪歪扭扭的,被师傅拿着砖刀满工地追,砌的时候容易,拆起来麻烦。但说归说,至从王二递给师傅两三包烟以后,师傅只要一有空,也让王二干,他在旁边看着。
要说跟候三关系最好的还算砌砖的赵师傅,赵师傅人五十多岁了,干起活路动作慢,但是仔细。工地上砌砖基本都是按成绩算的,所以赵师傅每个月的工资说起来还不一定有候三的高。但是人家并且以前是大师傅,以前不管工地上哪种活路都干过,也有一点积蓄。平时有时间他就和候三一起抽烟,聊聊家常。候三跟他讲自己经历的事,他也跟候三讲自己。他年轻时也跟人学过剃头,刚开始不懂得讨好师傅,师傅也不骂,也不打,但是就是不教。还没有剃完一个人的头,人家脑袋上就有七八个口子了,人家被割了当然不会好说话,弄冒火就是一顿好打。后来呢也学聪明了,师傅在那儿剃,他就悄悄的看,结果也就那么回事。但是师傅让他给自己剃头的时候他才不管呢,照样一个脑袋上割七八个口子,(他压低声音说)其实就是专门这样干的。后来剃头混不起走了,他又学起了泥水匠。刚开始叫他挑灰浆,搬砖,一天到晚看都没得时间看,更别说学了。后来他就每天起早开始搬砖,吃早饭以前砖也就搬得差不多了,匆匆吃过早饭之后就开始挑灰浆。师傅砌墙的时候他就帮着师傅拉水泥线,虽然师傅心头不高兴,但是还是不好说啥子。后来外地人已经开始贴瓷砖了,他又跟着人家学贴瓷砖……反正工地上的活路他都干得差不多了。他说是现在什么愁心的事也没有了,就是唯一的女儿还不让她放心,女儿前些年也结过婚的,但是结婚不久就跟女婿关系不和。后来就离了婚,跑到外地去了,现在也快三十岁了,没有一个归宿在父母眼里始终是没有一个着落的。
候三又想起了自己父母如何如何为自己的婚事操心,其实候三自己也在想。想找个女朋友,但是始终没有合适的。比如酒店里有许多女孩子,不管是厨房的,或者餐厅里的,他觉得始终都跟他聊不到一块儿去。人家下班了喜欢去酒吧喝酒,去KTV唱歌,他却只喜欢在小餐馆子喝酒,不喜欢唱歌。人家喜欢到附近的景点,公园之类的去玩,他觉得景点公园之类的没有意思,不如回家睡觉。反正不论从身上什么地方都透露出一种土气,就是坐公交,他坐车能做出反方向,到了车站才晓得方向没坐对。
但是要说一个男人不想一个女人的温暖那时不现实的。如果说去嫖呢,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讲,那可是不算太小的错误,恐怕他爹会气得脑溢血,就算借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
但有一次他差点有了一个女朋友。那是一个女孩子在微信上主动加他的,照片上长得像是画中的人物一样,说是二十四岁,跟他的年龄差不多。听说也是农村出来的,工作是在城里卖衣服。两人聊得非常投机,不管他说什么,女方都表示非常理解。虽说平时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他心里得意的很,说不定就要有女朋友了。
后来她开始约他,给他地址。那天下班他起码把给自己洗了三遍澡,换上一身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服,然后把头发梳得服服贴贴。然后起码在头上,身上喷了二两香水,才打车出门去。他们约会实在某酒吧门口,姑娘说是二十四岁,看起来足足有三十岁的样子。虽说长得也并不像照片上好看,可以说是差之千里。但是他还是觉得这样挺好,真的像照片上那样恐怕也看不上他。
女孩约他到酒吧里玩会儿,他自然非常乐意。谁知道里面的东西不像是茶馆,随便点了一点东西,竟然花了七八百块钱,那他得挑多少灰浆才能挣得那些钱了。心想第一次约会也无所谓,何况他以为那些东西原本就那么贵,只要以后居家过日子不这样就好了。虽说那次约会他有点拘谨,但是女孩儿比较主动,所以还是聊的非常愉快。
后来没过两天女孩又约他,叫他去女孩住的地方接她。又去了那家酒吧,因为女孩儿住在那附近的嘛。这次去之前他又准备了鲜花,心想到时候逛商场给女孩儿买一两件衣服。但是女孩子怎么也不肯去逛商场,他也不好说想给女孩儿买衣服。结果仍然去了那家酒吧,因为女孩说第二天早班,不能去的太远,回去得太晚。
后来女孩儿说有事要走,他因为肚子不舒服就上厕所去了。要怪只能怪他那天拉肚子,结果半天不上不下的,脚都麻了才起来。大概女孩子以为他早已经走了,偏不巧,他出门的时候又看到女孩儿跟另外一个男的一起聊天喝酒。他想去质问女孩儿的,但想到她们并没有确定什么关系,凭什么去管人家。
后来回去怎么也想不通,一夜都睡不着。晚上拿手机看,看到一条新闻是讲酒吧里的托儿通过“约炮”之类的诱惑顾客消费的。等他看完那条新闻,才恍然大悟,不觉又气又恨。刚开始他还不怎么相信,然后又用王二的微信一试,果然那样。
候三自尊心受到了非常大的伤害,整天魂不守舍的,起先同事家都拿他玩笑,后来又一起安慰他。包工头也叫他休息两天,休息的时候照样算钱。他感觉非常疲惫,一到头就睡,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只感觉又渴又饿,头疼的厉害。但是生活还得继续,第三天他又开始工作起来。
后来他没有干多久,又有一个同学叫他去学销售,说是某公司做经理。后来他去了才知道那个什么公司到底销售什么他也不知道,每天都是打电话,发短信,生意硬是一桩没有谈成,没有业绩就只有几百块保底的工资。拿的还不如扫地大姐的多,而那些什么债务啊,房产公司的广告啊,他都不懂,倒是学会了打骚扰电话,发骚扰信息。他把以前得罪过他的人都骚扰了一遍,比如那时大家都用书包打人,别人书包里都是书,有一个书包里放了板砖。在他身上来了一下,差点没把他的骨头敲断,后来他也把那人拌翻到了有鸡粪的地上。虽然都和解了,但是他就想骚扰他狗日的一下。
结果到了月末发工资,发的钱只够每天吃老干妈下饭,最多也不过买两袋榨菜就这吃,一点油水也沾不得。虽说每天不用干活,但是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所以候三决定还是回工地去干活。
但是回到之前做过的工地情面上不好过,再说他不想继续干挑灰浆的活路了。所以又找了个扛水泥的事情干。扛水泥是在水泥厂帮人上货,几个人合伙上一车,上完之后再按多少分钱。平时呢他干活不偷奸耍滑,但就是每天都弄出一身灰,到了下午,除了眼睛和张开的嘴巴能看出点颜色来,其他部分没有哪处不是水泥的,要是出门遇到下雨,准得让泥浆跟着身体流。
这个活路表面上工资倒也过得去,但是不管吃住,每个月吃住下来也就存不了多少钱。再说干这个也不好耍女朋友,也不能作为终身事业吧。有时走在下班的路上,他感到莫名的心酸,又强忍着不让眼泪嘀嗒下来。
他心中感到十分的委屈,但是委屈又跟谁说去。他不敢跟父母说去,怕父母操心。不能跟同学说,恐怕同学那个得到的不是同情,而是奚落。跟朋友说罢,在这座繁荣的城市里,他又有多少朋友,又有几个人认识他,认识一个扛水泥,做苦力的工人。
有时实在是觉得累,就买瓶酒,买点花生米,坐在河边,看着冰冷的月光,时隐时现。吹着微微荡漾的风,好像几杯酒下去,所有的委屈都会随着河水流向看不到的远方。远方又在哪,对于一个没有文化,没有社会经验,也没有家庭支撑的青年,他们的明天又在哪里。
有时水泥厂没有活干,他也跑去跟着人家发传单。有一部分学生做寒暑假工的倒是比较老实,跑上跑下的,腿都跑软了。那些经常发传单的就不那样,他们有时发着发着就跑去吹牛去了,要不就看路边的大爷大妈们打牌。时不时的在路上走一段,发两张,没事时就把传单放在包里藏起来。有时那些捡废纸的看到了,就像狗看到带肉的骨头一样,巴不得把所有传单都送给她卖钱。有时没有人要,干脆到了点,悄悄的扔到垃圾桶里面就解决问题了。说起来发传单也是不容易的,每天风风雨雨的,有事干是一天,没事干也是一天,最后把自己勉强养的活就是了。但是很多没有体力,也没有文化的,不做这个又做什么呢?
候三最终还是决定进化工厂,到里面学生产。首先那些机械厂一般人不好进,就是进去了未必也能做下来。就先找个生产玩具之类的小厂子干一段时间再说。于是他又到处打听哪儿可以进厂工作。
有几次差点被骗进了传销。有一次是看到路边的广告,然后自己估摸着去,结果看到那个厂子一直没有搞生产,破旧得很。原本他想着挣钱的,但是有时候人看准了一个目标,就不管挣钱不挣钱,就像很多人谈恋爱时并没有考虑到婚后的许多问题,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然后就结婚了,等娃都学会跑了还没有明白过来当初为什么结婚。亏得候三那时只想着进厂工作,想的只是学技术,所以没有被七八千一个月所吸引住。
还有一次也是人家给他介绍工作,说是万多块钱一个月,活路轻松得很,只要每天在那儿转转就可以了。本来一万多一个月吸引得住他的,但是听说轻松得很又不想去了。再说他从农村开始就只能做苦力,轻松的活他倒是害怕自己干不来。所以最后不管人家怎么说,他也没有去。
后来他还是去了一家厂。那家厂主要生产玩具和一些家用的拖把,扫帚,碗筷之类的。工资不过也只是一千多,当时去的还有许多实习生,什么中专的,大专的都有,工资待遇倒是差不多。但是人家毕竟学过的,三两天都上手了,候三却不那样,比如制造一颗螺丝,他也制造,但是只要出来的老是合不到螺丝帽子那一块。要不,要一个汽车的灯泡,人家制造的可以闪光,可以调节明暗程度,他制造的多半都是一直亮。安在刹车上的话,人家只是稍微减一下速,后面的人多半以为人家是在停车。我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我不是因为人家车灯的问题,而且我自己近视眼,看到几百米外亮起刹车灯,不晓得是不要停车还是怎么的,所以我也只好跟着减速,但是走几步人家的车就不见了。当然候三也没有制造汽车用的车灯,不是准的不合格。
他制造了一批遥控车,那个差不多是他半个月来最大的成就了,但是不知道那根线路接错了,一打开就开跑,并不听遥控器的指挥。事情本来是不容易暴露的,至于销售到了什么地方天知道,退货也不可能退到工厂里。但是偏不巧被经理带了一个回去给小外孙,结果装好电池,打开开关放在那儿,理会遥控器去了,谁知道它自己跑到鱼池里去,还像只鸭子似的在水里游了十多米才沉下去。那经理的小外孙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不住。
这事本来也不怪那遥控车自己要跑,怪就怪在他等了一会儿才开跑,等了一会儿才开跑也就罢了,但是谁叫它惹得经理的小外孙哭个不停呢。所以第二天经理就骂了主管一顿,罚款主管五十块钱,主管又非常生气,就骂了领班一顿,罚款领班一百块钱,当然多余的钱自己揣腰包。领班又非常生气,就罚款候三两百块钱,多余的钱也自己揣腰包。
候三倒是不生气,但是他却敢没人的时候往领班茶杯里吐唾沫,背后日娘倒老子骂那些干部领导,骂他们“鳖孙王八蛋”。
别的不说,候三干活倒是没得说,别人干七八个都小时,领导不在就磨洋工,吹牛扯皮,候三却要干十五六个小时。有一次下班,在路边椅子上抽烟,结果抽着抽着就睡着了,要不是烟烫到手估计会在那儿睡上一晚上。即便在怎么累,第二天清晨他总是第一个到,然后把准备工作做好,有时师傅看到他实在累得很,就叫他休息两天,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浪费一天时间。做了不到一个月,做的比有的实习生都做得好,因为平时踏实肯干,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当然,还是有许多人眼看就要下班了,就一溜烟的跑了,把一个烂摊子留给他来收拾。
这段时间最让他感到高兴的是认识了一个叫陈曦的女孩子,不论她的温婉大方,还是她的勤劳漂亮都深深吸引着候三。休息的时候她们经常一起讨论一些关于技术方面的问题,有时也聊到生活,聊到各自的经历。
至从跟陈曦认识以后,候三的干劲就更加十足了,平常做东西,即便出一点细微的差错也会反思自己。如果那段时间你看到他,一定以为他那肿胀的双眼一定是挨了揍才那样的,其实不过是缺乏睡眠照成的。
陈曦也来至农村,比候三要小两岁,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本来她的学习成绩挺好的,只是因为从小英语都不好,上初中时一上英语课大家就起哄,回家呢还要帮着干点家务活。直到上高中也没有把英语补起来,高中期间又时常担心家里,父母都是没文化的人,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又要供两个孩子读书。所以高中成绩就更加不见好,毕业以后就到了这里工作,来这儿已经有一年了。
候三经常跟他讲一些农村里的趣事,比如谁谁谁捅马蜂窝,结果把脑袋蛰成一展平的瓜瓢,刚开始还用酱油、豆瓣,蒜之类的乱抹,后来实在不见效,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比如两个同学早恋,偷偷的约会,谁知道去约会的路上,他不小心滚到了霍麻堆里,结果女的在村口等到了半夜,被老子娘老子晓得了,要找“女婿”算账。说是提着一把刀要去杀“女婿”,最后到底还是不敢杀,但是后来他们两个又要私奔,结果跑到县城,实在没法捡垃圾卖了,买了一碗面条两个人吃。最后被两方的父母找了回去,后来那个“女婿”是不是真成了女婿就不晓得了。
后来候三听说她比较喜欢看小说,现在正在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后来候三也看小说,让人想不到的是,休假的时候,连初中语文没有超过三十分的候三居然读起了《麦田里的守望者》,《简·爱》。候三也跟她聊小说,比如对一部小说的收获和看法。当然候三也看一些其他的人文历史之类的杂书,他不喜欢北方出版社出版的书,因为书便宜是便宜,但是一本书里能看到好些个错字。又有一次读到一本《中华五千年》的书,他只看了一下目录,看到目录上竟然把苏东坡弄到欧阳修前面去了,他想书中有时也会搞出一些没名堂的事。当然编辑书籍的人出一点小差错是可以理解的,候三到没有因此觉得这书不行。
候三也写诗,好像工厂里只要有陈曦在,灰尘里也有浪漫的火花,钢铁也有了感情,就是吃饭吃到沙子也能发出一番感慨。他把清晨的露珠比作相思的眼泪,把秋天的枯叶比作松软的地毯,把冬天的雪比作爱情的纯粹……
他不喜欢开会,所以一开会他就写诗,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管,完全沉醉于自己的诗句里。有一次写着写着,大家都散会了他也不知道,等把诗写完之后才发现会场一个人也没有了。他匆匆的跑到食堂吃饭,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饭,就是潲水也被养猪的老汉拉走了。
但是更多的时候,在工作之余他比较喜欢读书。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老是打瞌睡,于是大冬天的他把双脚泡在冷水里,一会儿就来了精神,但是有时就是把脚放在冰冷的水里也会睡着,有一次睡着了,冻出的鼻涕差点流到嘴巴里。后来慢慢的也不瞌睡了。读到兴处,很多时候觉也忘了睡。有时他感觉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让他不能甘居于平常,像于连·索莱尔一样,不服命运的安排,但是他又比于连更加纯粹一点,多一分真实,少一份心计。他想要看这个世界,不论山川河流,繁荣贫匮。
虽然他被这个社会伤害的遍体凌伤,有时甚至看不到前途和光芒。但是他的精神世界到底还是十分的满足,如果当初不离开家乡出来闯荡一番,现如今看到的所有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这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滋味,不是单纯的肉欲,亦或是寂寞的内心需要有人的温暖。而是一种对真挚感情的渴望,即使最后一无所得也不会感到失落和难受。他知道不管经历怎样的贫穷和困顿,都不会使他对生活失去信心。
后来他决定向陈曦表白,才发现陈曦早就已经有了男朋友。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整天工作都无法集中精力,就是那些材料比例也时常被他搞错,把化工厂搞的乌烟瘴气,活活的把化工厂折腾成垃圾焚烧炉。就连那些个机床也时常因为他的喜怒哀乐龇牙咧嘴。
他实在受不了了里面沉闷的气氛,决定离开那里。至于去哪里他没有想过,他想的只是离开,离开所有难以形容的痛苦。只是活活忍受才让眼泪终于没有落下。
后来他去搬砖了。是王二老表搬砖的地方。倒不是他想搬砖,只是不知道干什么非要找一点事做。而搬砖的空余时间他谁也不搭理,只自顾自的抽烟,只要在香烟缭绕的麻木中,只有让脑袋整天浑浑噩噩他才能忘记自己身上何处,才能忘掉内心的空虚,才能忘记自己经历的所有委屈。
等和包工头发生矛盾以后,他醒了。他确实清醒,他相信自己又可以重新面对生活。他已不在沉迷于过去的痛苦之中。那些彻骨的痛,好像还存在着,好像已经忘怀了。就如同下过的雪,不留下一点痕迹,但还是会在人的脑子里泛白。前面的路如何走,通向哪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走下去,走向那充满希望又无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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