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您砌的这一壶晚甘喉,入口时涩中带苦,我将要说给您听的一段小故事,恐怕也是一样。
您先倒上一杯茶——当心烫!您尖着嘴轻轻吹着它。在余烟缭绕中,您可以看见一辆黄色计程车顺着标有“黎川二小”石碑旁的大门缓缓驶来。直行后向右打了个弯,进入教师宿舍。宿舍外墙有着青黑色的脸,剥落的墙间杂着被油烟熏过的黑;宿舍楼前有很小一片竹林,风一吹,便躬着高高的身子,像在迎新客;小竹林旁有一畦菜地,许是楼里的老师特植下的绿色有机产品。
“哎、姑娘,这门太小车过不去,东西就给你搁这下面了。”姑娘大约是在途中打了盹儿,头发路儿还没捋顺,一边的头发向另一处倒戈;眯成缝儿的小眼里看不到大多内容,还是她嘴角漾起时两腮的肉感和拿东西时的急切能猜出几分兴奋、期待。“好嘞,谢谢师傅。”一大包东西躺在地上,姑娘先提了一部分往宿舍主楼梯走。“306”几个数字从嘴巴里反复地碎出来,好容易爬上三层。放慢步子,两只眼儿左右地瞥,好比小老鼠换新环境刚出洞在试探一样。可没想,这306正对着楼梯口呢。姑娘一步步凑近——老式的木门、起保护作用的是横八字锁栓,用锁一勾然后扣住,还能从缝里看到一小处空间的那种。门没上锁,“应该有老师先住进去了”,推门声随着她这一想发出。
黑长的头发一溜儿披着,一架黑框眼镜、白色短袖、蓝色牛仔裤,一个估摸着和姑娘差不多大的年轻老师映在姑娘眼里,这老师大概刚吃完午饭在收拾着。顺着年轻老师的视角看去:她的歇处由两张小床拼成,床的上铺摆着行李箱、大纸盒和许多杂物;床对面的桌上放着锅、碗、瓢、勺和食用调料。距离再往远点,有个小阳台,不错。视线往回收,门后边空了张小床。年轻老师帮着把楼下的东西提拉上来,姑娘如何清洁卫生、如何整理内务自不必细说,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得空喘口气儿。姑娘今儿穿了件黑色针织紧上衣,下搭了一碎花裙,洗把脸后还算干净,只是出门走得匆忙穿着凉拖就赶到了这儿,显得几分拖沓。晚来一个星期,课程表、上课时间、办公地点、管理制度等等姑娘都一无所知,下午实习学校的老师会给她交代好工作。她踩了双中跟凉鞋、一步步数着阶儿,鞋子“嘎登”“嘎登”的声成功地和姑娘的心跳声合奏着,急促中也回响着空气的安静……
当教导处主任将课程表递到姑娘沁着汗的手里时,抓她眼球的不是纸上的自己的姓名,表格里填的“体育1(三 7 班)”“体育1(三 4 班)”“体育1(三 3 班)”……这八个班的体育课就像长长的指甲往她肉里嵌。“是不是学校搞错了”“是不是舅舅没和学校说清楚”“这是这一整个学期的课程安排吗”……一连串问号打在她的眉上、脸上和心上。姑娘是地地道道学语文专业的,要她一个一米五出头的女孩教体育?风吹日晒不说,在室外上课的安全问题、孩子的管理问题都令人头疼。再者,来实习就是想将自己几年储备的理论知识付诸实践,通过实践来验证、调整理论知识,再用新的理论来校正实践的步伐。教体育,那可不真成了他人口中“你的语文可能是体育老师教的”的那人了嘛?甚至在有点小家子气的姑娘看来,要她学语文的教体育,说出去她脸上都要火辣辣得掉好几层皮。姑娘难以接受,打了电话询问舅舅。“那你先按照课表上着,我来问问看能不能调整一下”便回了姑娘,她鼓了鼓腮帮子,小嘴儿也撅着。姑娘心里有气。
其他跟着学校去其他地方顶岗的同学都纷纷反映今年的生活条件比起往年好很多。虽听着她们抱怨又得上语文,还得上副科,有人还兼任班主任,但也嚼出了她们话里对实习生活的热情和憧憬。姑娘自个儿舌尖上尝到的:半是羡慕,半是无奈。
可亲的您,这茶刚进嘴可不是略显涩味吗?
星期一的脚步随着姑娘又踏入了校园。 体育课通常安排在下午,趁着上午的空儿姑娘就:体育课怎么上?有何注意事项等问题一一都向有经验的体育老师讨教了。亏得大学军训的体验,第一堂体育课就在“立正”“稍息”“跨立”的口令中打响了下课铃。同样的内容教给八个班的孩子虽省了些气力,却也来得枯燥。这样上了俩星期左右,姑娘收到新任务:代四 5 班语文一个星期(原语文老师外出学习)。四年级的孩子少了些天真活泼,多了几分羞涩,上起课来主动回答问题的孩子不多,点来点去还是那么几个人。一星期没上啥新内容,多数是在讲练习。才上了两首古诗《题西林壁》和《游山西村》,写教案、做课件、串流程,姑娘便深刻感觉到备课比上课难。四年级一个班六十多人,总是很难照顾到方方面面。新手上路不仅备课伤神,纪律也是个大问题。停下来讲纪律浪费了时间,不讲纪律课堂氛围和课堂效果都大打折扣,那么如何能更有效地处理课堂纪律的问题?姑娘,很困惑。在代语文课的同时,也兼任一星期班主任。那会儿正值订校服期间——发单子、收单子、统计码数、收钱、核对数目,搞得姑娘头昏脑胀,还倒贴了十元(亏得数额小)。姑娘明白了:原来当个“会计”也是个技术活呐。
星期五的尾巴就在数数和数钱的数字声中走远了,四点的钟声敲响,姑娘摇身一变又做回了“体育老师”。
九月底国庆放假前,又收到通知国庆小长假后接任二?1?班语文一个多月。“哎呀,又可以教语文了”,姑娘现在就像个小乞丐一样,尝到点甜头就满足地踩起了小碎步。
二年级的孩子,可爱、灵动,小脸儿上始终飘着粉色棉花糖。
一打铃,五十多双“黑葡萄”齐刷刷看着姑娘。他们是稚气天真的小鱼,姑娘充当渔夫,抛下问题这个鱼饵后,小鱼们张着嘴蜂拥而上要吃到一口。他要是没吃到“鱼饵”,可真会急眼的。有时偏不给他机会回答问题啊,他们还较真似的回怼姑娘“老师,你真坏!”。孩子们虽然反应快,可也是因为思考问题时间少,给的答案总不尽人意。姑娘也调皮,孩子们一给答案,她便反问“真的是这样吗”,不出所料,都没能坚定立场改了答案。哈,孩子们就这样和姑娘玩着“我问你猜”的游戏。除此,还有很多初为人师的困惑悬在姑娘脑袋上。
首先,改孩子们的生字本、听写本是最让人头疼的。一年级基础没打扎实:bái拼成dái,qiú拼成qióu;左右结构写成上下结构如:“满”写成 ,差点没把姑娘带坑里去;字的笔画写的也不规范如:“无”写成 等等。
其次,孩子们订正作业不及时。总有一些学生对姑娘改在本子上的红圈圈和红叉叉无动于衷,无论姑娘强调了多少遍,不订正的照样不订正。学校一节课四十分钟,课后家长不配和监督,孩子们一错再错,姑娘也是爱莫能助。
再有,孩子的自觉性太薄弱。自己不主动抄黑板上的作业不说,家长也偏袒孩子,一旦人人通没有发出作业通知,家长便在群里左问右问。每次还都是同一个学生、同一位家长。而且只要不是书面作业,布置的预习、复习、阅读作业看心情完成,学习习惯实在让人汗颜。
最后,更更重要的还是纪律问题。孩子过于活泼的另一面就容易收不住性子,碰到想说的滔滔不绝。二年级孩子年龄又小,打不得、骂没用,怎么才能让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本身?而有些孩子是什么没做啊,可他也啥都不做,只会两眼放空,这也让姑娘难办。
“也许是自己上课还不够生动、还不能完全根据学情去组织课堂”,姑娘也在找自己的不足。当然,麻烦事儿是多,小幸福也不少。
一进校园、一进教室,总有许多小精灵凑过来亲热地叫着“老师好”。姑娘摸摸这个的小脑袋,拍拍那个的肩,都是姑娘的“小鸡仔”,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毛绒绒的,实在可爱。姑娘偶尔去教室突袭查哨时,有孩子问她“老师,下节课是您上吗?”姑娘回答不是时,会有孩子嘟着嘴儿说“啊,可我喜欢您给我们上课”,这种暖流“滋溜”窜遍全身。当孩子们不会系红领巾,在那胡乱捣弄时,姑娘忍不住上前蹲下身一步步示范,就会有一堆孩子涌过来,嚷着“老师,我也不会”“老师您给我系吧”。还有送他们放学时,一个个动作慢吞吞的,姑娘便像赶鸭子上集市一样。哎呦,可真好玩儿。就算是上课戏弄了他们,孩子们一句“老师,你是坏蛋”也格外让姑娘欢喜。
姑娘这一个多月来,备课时间也大大缩短了。没有单独去写教案,所有要讲的内容都在书上标明,有点子上道儿了,也更加有自信。毕竟在二年级孩子面前,姑娘一米五出头的个子也显得高大啦!不像在教三四年级时,总有学生不住地问“老师,你怎么这么矮”,恼得姑娘竟无言以对。当然了,姑娘确实也还是孩子。你瞧,她好不容易趁着放学后人不多时在校门口买点小吃解馋,总叫着“老板,你快点 快点”。就像老鼠不喜见猫一样,姑娘生怕碰到那些孩子们,唉,可别忘了,姑娘也是个大孩子啊,可不许取笑她。
怎么样,这茶由舌入喉时丝丝的甜香也还合胃口吧?
一个多月的时间真短,姑娘还不够瘾呢。后来去值日碰上他们时,起初还一簇地围过来喊姑娘,告诉姑娘他们想她了;可时间渐渐推移,有些孩子待她不像之前那般浓烈了,思念和感情一点点被时间消磨,只是一句白开水儿似的“老师,您好”。姑娘这会儿,不记得他们是孩子——忘性大。她确有好大的失落。
而后姑娘也断断续续接了一些语文课,可间歇性长、时间短,工作终归于波澜不惊的湖面。除了日常的课程之外,就把时间都放在了准备来年的国编考试。大量的乏味的理论知识淹没了姑娘,幸福的是在岸上喘息的时间━拿它来看让姑娘欢喜的读物,有时灵感乍现,赶紧拿笔将得到的几句话写下来。可遗憾思想迸越的时间总不大长,有营养的东西一点一点,少得可怜。
可能您要问:那姑娘的生活方面呢?人际关系方面呢?不着急,稍微给您透露一些:姑娘去得晚,就只捡了个小办公室的位置。 小办公室比不得大办公室有二十几个老师,七八个老师少是少,也填满了整个空间。姑娘因为看着年龄小,所以受的照顾也更多。有时候听她们谈着令人头疼的学生、让人无奈的家长和使人深思的教育制度和社会现象,初涉教师这行的姑娘对这些个问题有些难以消化。可每次闻到办公室弥漫的的红豆香、擂茶香、糖果香和人情味儿时还是感觉生活有滋有味、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姑娘做着所有力所能及的事,负面的情绪少一点、脸上的笑容多一些,“润物细无声”的小姑娘还是得到了其他老师喜爱。而在深秋和寒冬这样的季节,小办公室也显得格外温暖。生活方面,由于学校没有食堂,姑娘一日三餐都随便地应付着肚皮:腌制好的罐装食品、方便面,再奢侈点就是煮饭时弄个水蒸蛋。也亏得晚上有时和朋友们出去逛逛街,成了姑娘实习生活的调剂品。幸好姑娘瘦了一些些,不然她还得发愁自己的体重了。就是今年的冬冷得深,姑娘的一床被子一边盖一边垫实在是难熬,买了个小毯子压一压,凑合凑合还挺到了现在。
实习的故事还没结束,您可以看见姑娘捻灭了电灯,在做着香甜的梦,“叮铃铃铃铃铃”的铃声打响——一个一米五出头的、短发的、肉乎乎的姑娘又走进了教室。
嗯,故事讲到这末了,您手中的晚甘喉这盏茶也尽了。砸吧砸吧嘴儿,不觉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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