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之痕
岁月走过数年,花开无声,趟过岁月的长河,水流有声,奋斗耕犁翻开多少颗萌动的芳香,洒下的汗水,凝固一串串省略号!漆黑的夜里,我家访,我把我的用心良苦感动叛逆的心;风雨中,我送学生回家,把温暖送到孩子的心坎里;寒风里,我把生病的孩子送到医院里;游戏机房里,我找到一颗不归的心;大街上,我拽住逃学的衣领;日记的批语里,我让春风驱散忧愁孩子心理的雾霾,给受伤的心敷上爱的药剂,给迷茫的眼神带来惊喜;办公室里,我与无心学习的孩子谈心,与打架的学生分析暴力的后果;课堂上,我把自己的思想,化作一颗颗种子,撒在渴望的心田。孩子们快乐了,我也就对得起自己了。执教快要三十载,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显赫的权势,没有证明我付出汗水的证书,但他真的很不在乎,因为,我在履行着一位人民教师的神圣职责,一位班主任的责任,在平凡中铸造未成熟的灵魂,也许直到离开讲台,但愿这支铸魂曲,永远飘荡在我的心头。
走进六(3)班,一个高个子男孩子,映入我的眼帘,白皙的肤色,青涩的眼神,渐浓的胡须,冷峻的笑容,宽阔的肩膀,一切让人感觉,在他身上,处处能发现青春的痕迹。
我要面对的是一位叛逆期的准青年。
面对这样的一位学生,我有心理准备吗?我问过自己,只要自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
我一直用这个理念给自己打气。
一切都在预料中。
开学不久,他开始“猎虎”行动了,尽管五年级的班主任对我说过,这是一位很难对付的学生,上网,逃学,打架,是常有的事。但我还是感觉他提前行动了,我还没有准备!
班里的纪律委员告诉我,高帆与5班的学生打架,说到这里,忘了介绍这孩子的名字,他叫高帆。很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百折不挠的气概。
我一听,疾步奔过去,我要把一切消灭在萌芽状态。
还没有到教室,班级教室前走廊里已经是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他在人群中间,白皙的脸已经是愤怒的白,眉毛一挑一挑的,怒火在烧,左手衣袖撸起肘关节,握紧拳头。右手抓起一张三条腿的不弄力气也会散架的小方凳,姿势欲揍对方。对方已经焉了,他叫单鑫,平时同学都叫他伤心,平时一脸的坏笑早已烟消云散,单鑫长得够奇葩了,圆圆的脑门微微凸起,一双眼睛就藏在脑门凸起的下面,本来眼睛不大,一藏,就显得更小,这个单鑫,活像年画里的圆脑门、白头发、银胡须,拄着拐杖的老寿星,人家一脸吉祥的笑意,给人带来幸福、健康。而单鑫的笑,却是一肚子坏意。
我拨开紧邦邦的人群,走过去,没有吼,没有命令,只是把他撸到小臂拐弯处的衣袖,轻手理下,然后握住他发烫得还有一点汗粘的手,拍拍他宽阔的肩膀。此刻,上课铃声响起。
人群不驱而散。
等事情冷却了,我找他谈话,我改变战术。
“你怎么不打他!”他站在我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就冒了这一句,我也担心这句话激怒他,怕在办公室里不好收拾他。
他沉默着。
我看了他一眼,颜值很高,长大是帅神一枚。
问了几句,没有什么效果,但给我的印象事出有因,有苦难言。
他没有不把我放在眼里,至少,抬眼看了我一眼,清澈的眼里满是善意与悔意。他,东北人,父亲与前妻离婚后,入赘当地,他是拖油的瓶。父亲是当地一家大型家纺公司老板的司机,一年到头,跟着老板走南闯北,他的学习事儿,交给了后妈。5班的一位学生,笑话他,于是愤怒之极。
我把如果实施行为的后果仔细分析,如同分析《三国演义》故事情节一样,细致透彻。
从六三班的流动红旗一下子谈到他的未来。
冲动是魔鬼。
这是谈话的结束语。
事后,我与他彼此间多了一份了解,多了一份契约,多了一份关心、牵挂。
班级竞选班干,我推荐他担任六3班纪律委员,由他负责本班的纪律。开始,同学们的反应是,张嘴的,僵脖的,瞪眼的,捂嘴的,小声议论的……
我说了一句话:“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别人!”
同学们用热烈的掌声一致通过。作为一名班级纪律委员,他比以前懂事多了,他不但能约束自己,也能管理好班级。
一个周六晚上,我重感冒,下班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躺下休息,模糊中看到我老婆带着一位中年妇女站在卧室的门口,我老婆开口:“家长找你。”。我睁大眼,看到是一位中年妇女,还没等我问,中年妇女开口:“郭老师,能不能去我家一趟,高帆发火了,他要拿刀杀人!”从她急促的语气中,我知道情况不妙,翻身起床,推车就跟着她走。
路上,高帆的母亲絮絮叨叨介绍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我,却没有听出头油菜油,心里记得,只想赶到事发现场,阻止一切罪恶的行为!避免流血事件!
脑子里勾勒血腥的画面:他挥刀砍向姥姥的……姥姥应声倒下,痛苦呻吟……屋外停着警车、120救护车、看热闹的车辆。警察忙着拉警戒线、拍照留样,120医生忙着处理出口……几个小时后,微信不断转着:一少年挥刀砍姥姥,逆天。
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似乎走了半个小时。
到了他家,没有警察,更没拉警戒线,围观的人没有几个,估计是拉架的。
我松了一口气。
我冲到现场,只见几个六十多岁老人围住了一位老人,个个神情紧张又恍惚。但没有一个有伤痕。
被围住是他的姥姥,看样子,之前是经历一场格斗,几位老人是来充当人肉墙,保驾护航的。
刀,伤在哪里呢?
他,又在何处呢?
我跟他的妈妈进了另外一间房间,是卧室兼书房。
他,单腿跪在床边,一手紧握躺在床上的六七岁小男孩左手。他的表情比躺在床上小男孩还要痛苦。
他的妈妈说:“他弟弟白天骑木马,不小心摔伤了腿,姥姥一直带着弟弟。他放学回家,得知这情况,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姥姥。”
这位姥姥,准确地说是弟弟的姥姥,是后妈的母亲,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有亲情维系,他爱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姥姥怎么不爱自己女儿的儿子呢?那是血脉延续。
趁着紧张的空气还没有完全散尽,我扫视了屋子,床头摆着一张写字桌,上面整齐白放着书,一盆吊篮格外绿,台灯下,英语作业平铺着,床头柜上搁着一碗快要冷的一碗面。
“英语做完了吧!”
“嗯”
“我的语文作业呢?”
“没!”
“你还是把我的语文作业,当压轴戏!到我家做吧!”
我一直面对着他跪着的背影,肩宽如横梁,后背如峭壁,一头短发,一根根如同钢筋森林。刚毅与桀骜,青春与躁动,在他身上随便都能找到。
他母亲凑到我跟前:“把他带着你家,住一夜!”
“高兴吗”我征求他的意见。
他,沉默。
“有什么事情到我家,与老师好好说说。”我走过,把他扶起,他很配合我的动作。
望着青春之眼里浅浅的泪水,我一伸手把他揽在怀里,他的头高过了我肩膀。
他收拾好书包,什么也没有说,坐上我的车。
到了我家,洗洗我们就睡了。一夜,他几乎辗转反侧,我知道他思想在斗争,后半夜,偶尔,他的肚子紧挨着我的后背,感觉他的肠胃在躁动不安。这时,我想起他家床头的冷面。他!没吃饭!
早上,我早早起床,带着他去学校,在学校面前一家面店,点了两碗大排面。他狼吞虎咽,我把我碗里排骨夹给他,他没有拒绝。
到了放学的时候,我问他:“是到我家,还是回家?”
他笑笑:“回家!”
“吵架吗?”
“不!”
“道歉吗?”
“道歉的。”
我没有过多的语言,我知道,对于这样初露青春锋芒的学生,一切的语言都是无效的合同
事后,孩子向我打招呼,赔不是,青涩的眼神里全是后悔的泪痕。
过了几周,我走进教室。
“同学们,今天是科学课,看老师带着鸡蛋来了吗?”我示意了左手中的鸡蛋,右手一杯水,算是开场白。“今天我要它浮在水面!”我继续补充。
教室里掀起一阵骚动,那是兴奋与好奇在跳动。要求上进的高帆捅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冤家”单鑫,同桌像一条被人踩中尾巴的小狗,哇地一声叫了起来,教室里又是一阵骚动,单鑫,不仅是同学们心中快乐的“伤心”,还是班级里“丑星”。
水中的鸡蛋,盐水浓度不够,欲沉似浮。
“水中的鸡蛋像什么?”我趁热打铁。
“像一位醉汉!”
“像一位舞蹈家。”
“像一位表演潜水技术的潜水员。”
单鑫几乎要站在板凳上了:“像一位死人在水里挣扎。”
教室里又是哄堂大笑。
“死人怎么能挣扎!”高帆俨然像一位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一个字。”单鑫大概怕大家忽视了他的大脑门,重重地敲了一下额头,“‘快’字!”
老师示意他坐下,没有像前几位学生高度肯定。
坐在窗边的一位学生举:“像窗外的人头,一透一透的。”
我随着学生目光齐飒飒集中他身边的窗子上,人影消失。我打开门,看到是高帆的妈妈。莫非,他又惹事生非了?他真是棘手的学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沉在心里已经快要馊的怨言。
“他爸爸酒后打医生,估计要坐牢。”他妈见我就说。
我感觉与高帆无关。
“他爸爸要是坐牢,我带着他……”
我感到与我关系不大。
“老师,他爸要是……能不能把他放在你身边。”
“他已经在我身边。”
“我的意思,你带他,一直到他爸爸出来!”
我头一热,接下来想两年来他给我带来的麻烦。看在他妈妈求助的眼神,我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以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勾画未来的生活:他,又闯祸了,我去到现场赔礼道歉,角色是老师,有些地方,没有家长出面解决不了问题,我无奈,尴尬;他逃学了,在网吧里,我找到他,他反抗,他咆哮,我愤怒至极,挥手打了一下脸,网吧里一位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打抱不平:“当爸爸就是打,越打越不成器,我就是被爸爸打出来的。”
我一脸茫然,一脸无辜,一脸委屈。他肚子拉稀了,带他挂水,不知道的人就会说:“他妈妈呢?像你这样的爸爸……”他在车上让座,做了好事之类,旁人直夸孩子,误将我他爸爸一同夸奖了,我一脸尴尬,无趣。
这油瓶,不,破罐子,怎么拖在我后头?我自作自受,我……
他爸爸酒后打医生,是他爸爸与邻居扳手腕,自己的手腕磕在桌子玻璃上,划了一个口子。到医院就医,感觉医生怠慢了一点,酒意与恐惧,痛苦与好斗,一起涌上沉重的头颅,挥拳砸向医生的鼻梁。这个事情,当地的有名气的电视台作了报道。
他的血脉里流着他爸爸的好斗的基因。我又冒出一句带异味的怨言。
事情过了几天,在轻伤与轻微伤之间,调解中心要求他爸爸赔了一点钱就结束了。
曾经被我勾勒无数次的未来没有变成现实,失落与摆脱一直萦绕心怀。
送走这一届,从开始诚惶诚恐,到恋恋不舍,多多少少的情感与这位初露青春棱角的他有关。
他上了初中,月考排在全年级第五,学校橱窗里光荣榜上,有他的名字。这些信息,都是同事说的,同事的老公就在隔壁的中学。
第二年的初春,一切都在复苏,都在懵懂,都在蠢蠢欲动。
周四中午社团活动雷打不动。
我班开设活动是文学社,搞文学创作,是我的强项。为了让同学们的作文不无病呻吟,我决定先开展活动,后作文。
我带着一包餐巾纸,走进教室:“同学们,今天的社团活动,是与老师一起变魔术!”掌声、挪凳声、赞同声在教室里四面响起来。
“跟老师一起变魔术啦!”每人发了一张。我把一张餐巾纸夹在左手的虎口,一半露在虎口上面,一半就藏在手心,同学们都依葫芦画瓢做了起来。
“同学们,把手心的餐巾纸绕成一条小尾巴。”我继续,“我绕,我绕,我就绕。”
同学们兴趣盎然,手舞足蹈。
突然,我右手做枪状,用食指指向做得最认真一位同学:“赵晓莉做得最认真!”
所以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赵晓莉手上,我乘机扯掉手心的餐巾纸,捏在手心。
“好了!”我们从口袋里掏胡椒粉吧!
“胡椒粉?”同学们一脸茫然。
“象征性的!”我从口袋里掏了一下,然后有模有样地洒在虎口上面的餐巾纸上。
“洒多了吧!我们对着它吹吹!”
我吹了,同学们跟着鼓着腮帮吹。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打开手,看看手心有什么!”
一起打开,看到我手心什么也没有,他们手里攥着一条被折腾惨不忍睹的半截纸。
“喔!”教室里嘘声,喝彩声,惊讶声……
笃笃笃,有人敲门。我打开门,门卫递给我一封信。
“一张餐巾纸变成大活人!”我风趣地调侃。
“哈哈哈!”同学们一下乐疯了天。
接下来,同学们写作文,我仔细看门卫递来的信。十多年了,我不写给人,人家也没有给我一封家书,近几年来收到的都是银行寄来的广告、催款之类的公函,还有的是需要交钱的才发表论文的信函。
尊敬的郭老师您好!
……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助,地点在街上的青春美容院,时间周六下午三点……
我迫不及待看了一下署名:高帆。
他不会是玩一个恶作剧吧!想到他的进步,想一想,不会吧!在我手里,我对他不薄,虽然有时候闹一出小戏,也不影响我的对他的评价,那个馊的看法,已经变成发酵菌,成了做酒的材料。他是我用了一年亲手酿制的土酒。
青春美容院,这个让人敏感的地方,让我不得不想到按摩、足疗,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坐在门前,是不是给男人抛个媚眼,或者搭讪。我从来不去光顾,我不知道在镇上哪个地方,其实我不想去,因为镇子不大。
过了周四,时光一下子溜到到周六,我纠结了半天,他,白皙的脸,脸蛋蛋倒像年轻时的林志颖,林志颖其实现在不老。虽然不苟笑,处处地方透出冷峻的美,让人感到怦然心动的青春,逼到你呼吸一下子缓不过来。
还是决定去一趟,不管是什么问题,我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找了一会儿,提前到了约会的地点,青春美容院就在弄口处。我在远处观察了一下,美容院不大,出来的人,有的抖抖头,有的理了理衣领,有的用手整理梳理不够整齐的长发。人员出没频繁。青春美容门前竖着一根粗粗的水泥电线杆,青春美容院几个字,歪歪斜斜用红油漆竖着写在上面。由于“院”字耳朵旁模糊,宝盖头估计没有油漆了,只有痕迹,初看,到像“玩”。是老板的苦心经营,还是美丽的巧合,我不想知道更多。
三点到了。
人呢?
我纳闷了,弄堂光线昏暗,依稀看到一位长发少年在无聊踢着脚下的石子,一下,两下,垂下的长发,随着身子一摆一摆的。男不男,女不女,现在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叛逆期的孩子!我的胃有点酸。
纯粹是恶作剧。
我等了几分钟,这地方不是正人君子久留之地,我愤然离开。这孩子,到了中学,还是没有学好,唉,处于叛逆期的孩子,有着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我又给自己找理由,这样,心里少了一点被戏弄的感觉。
几天后,路过门卫,门卫眼光怪怪的:“不会是情书吧!几天两封了!”递给我一封信。我接过信,给了门卫一个肯定不是情书的的笑容。同样的信封,同样没有地址。我知道是他的道歉信,或者失约的种种理由……
……生活给我带来一个小麻烦,不小心烫伤左脸,愈合后,留下浅疤痕,为了这疤痕,走到哪里,人家的目光都要停留在我的脸上,很不自在。为了遮住这个疤痕,我留住长发,长发没能让我抬起头,我心中充满矛盾,困惑,老师,你是我心中善解人意的神,要你来美容院,是让你决定,是留住长发,遮住疤痕,还是剪掉长发,露出疤痕……我看到你来了,你是守信的好老师,我知道你来美容院不合适,但是,我是挑了偏僻的地方,也不是知道是不是剪头的地方……署名:高帆
我捏着信,冲进人海茫茫……
作者:郭希华,男,1965年出生,大专文化,1985年参加工作,就职于南通市通州区姜灶小学。年轻时写过并发表过诗歌,小说,散文。酷爱儿童文学,尤其是年纪大了,返老还童了,对身边的孩子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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