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陈大房子附近的南山莫天岭找到保胜的宿地的。在沟底下的草丛里,被人用枪拦住:“站住!什么蔓(什么人)!”
“里码人!(自己人)”
“报报迎头!(报报姓名)”
“口里来的(本地盘儿同伙)!”
“噢,是自家人。”听说汪雅臣是当家的救命恩人,他更加客气起来:“请请请……”,他把他们领到了宿营地的屋里。——这是顺山就坡深挖到地下,在顺着土墙搭火炕,上边就着山坡棚架盖土修就的几座地窨子,屋盖儿上秋叶一片,门很隐蔽,不到近前几乎看不见。
屋里是对面大炕,上面有一个小窗口,透进几绺微弱的日光。
室内一片狼藉;什么衣服,袜子,枪,子弹,刀棒……扔了一炕,酒瓶子东倒西歪,骨头,剩饭,抛撒一地……。有两个崽子在撅着屁股睡觉,另外两个在肯海草(抽大烟),身子弯得像对虾。见来了几个陌生人,瞪起眼:“你他妈好大胆!把他们枪先下下来!让他们上那屋等着去!”
他们的六条枪被拿过去,扔到了墙脚下,然后被领到了另一个屋子里。
这是一个窄小的地窨子,与那一座没什么两样。汪雅臣顺着窗口向外望去,前面是一片开阔地,足可望出去几里远。它的后面是巍峨的高山,草深林密,“真是一块能攻能守的宝地呀!”汪雅臣禁不住赞叹道。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只见沟里进来几个人,个个敞胸咧怀,歪戴着帽子,咧咧趄趄地边走边唱:
提起那宋老三,
两口子卖大烟,
一辈子无儿生了个女婵娟,
取个名字叫大莲……
走在头里的正是保胜,他瘦了很多,扣在脑后的帽子压着一堆乱草般的头发,焦黄的脸,口里露着几颗黄牙。那个崽子跑过去,伏在他耳边嘁喳几句,保胜高声说:“不可能,汪雅臣早死了!”说着走过来。
他们的相见悲喜参半。他们入伙了。这次入伙和上次不同的是没有过膛、拜香,而是绺子里的二十来个兄弟为他们举行的欢迎晚宴。保胜拿着酒碗,里拉歪斜的,道:“弟兄们听着,自从张炮头死了以后,竟他妈的我领着打仗了,打这以后,我兄弟汪雅臣就是二当家的,大炮头!领兵打仗都找他!谁要是不听,”他把一把刀掼在墙上,“我他妈的插了他!”
晚间,汪雅臣与保胜睡在一个炕上,他们彻夜长谈,汪雅臣把在伪兵营里的所见所闻及日本兵的罪行及他与三姑娘的事讲给保胜听,保胜嘻嘻地笑着:“要是我碰着那个三姑娘,先把他睡了。”他捻出一块黑土子,放在草卷儿(纸烟)里递给汪雅臣,“抽一口,舒坦舒坦。”
汪雅臣又劝::“大哥,现在国家沦亡,我们不要再抢老百姓的东西了,没有国家哪有我们的家呀,今后咱们枪口对外,专打日本鬼子,把他们赶出中国去!”见保胜不言语,汪雅臣以为他动了感情,拉住他的手恳求道:“咱们和日本人干吧!”
保胜吐了一个烟圈儿:“雅臣老弟呀,你这是何苦呢?人家大兵营都不敢和日本人碰,咱们干啥去送死呢?又说了,人活着就是那么几十年,你咋就不知道抓紧时间吃喝玩乐呢?我身体不行了,我是没那个闲心了。”
“那你可不能不让我打日本鬼子呵!”
“以后领兵打仗都交给你,可有一条,得保证我吃香喝辣的!”
“那你可再不能抢老百姓了。”
“嘿嘿,”保胜呲着牙冷笑着。
汪雅臣第一次带兵打日本鬼子是1931年的秋末冬初。
原来,绺子里有一个兄弟叫李大脚丫子,父亲是因涉嫌通匪被日本人打死的,他一气真的入了绺子。这天,他扮作山民卖山货去沙河子踩盘子,见森林警察署的几个狗子点头哈腰的陪着两个日本人在村公所吃饭,就回来报告了此事,汪雅臣听后领着十来个弟兄火速赶去,在路过北沙河子时,屯子里的人听说保胜队的胡子来了,吓得望烟而逃。屯长也飞跑到沙河子村公所去报告,结果是没打着日本人反叫人家给打了伏击,一个弟兄倒了,李大脚丫子的脚也被打了个眼儿,保胜知道后,非要带人去血洗北沙河子不可。
汪雅臣道:“大哥,是咱们平时作恶太多了,怎么还能去打老百姓,我看咱们应该定一个规矩了,谁再欺负老百姓就应该插了谁!”立即有十来个兄弟响应:“二当家的说得对!”保胜见状也软了下来,:“你们早晚有一天得饿死!”说完,就又掏出黑土子自去抽。
这一次让汪雅臣很感动,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先说:“我们是保胜队的,以后看到我们谁再欺负穷人就先宰了谁,说了不算是狗娘养的!我们只打日本鬼子和铁杆汉奸!”老百姓先是半信半疑,后见他们果然秋毫无犯,也就不再害怕他们。
初春的一个早晨,汪雅臣接到密报后,领着队伍去袭击日军的据点,刚走到半路,一个弟兄跑来报告:说:“当家的领几个人在沟里抢劫呢,还祸害了一个小丫头。”
“啊!”汪雅臣吃了一惊,咬牙切齿道:“这个畜牲!看来不清理好内部是打不了日本鬼子了!”有几个人也愤怒了:“插了他!”汪雅臣沉闷着。突然,他猛地一跺脚,凶狠地一挥手:“走!”
他们埋伏在林子里,日偏西时,见保胜领着那几个人,枪上挑着几只鸡唱唱咧咧从沟里走出来:
四月里四月十八,
娘娘庙上戏台搭,
老少爷儿都看戏呀嘛咿儿呀,
留下小奴好看家。
前门儿堵,后门儿插,
红绫裤子往下扒……
啪!一声枪响,他躺在血泊里。其他兄弟们立刻跳出来,用枪逼住了另外几个人。汪雅臣急忙摆手道:“不关他们的事。”他走过去,踹了保胜的尸体一脚,对在场的人道:“我多次劝他,没有国就没有家,我们不能再当胡子抢老百姓了,要枪口对外,专打日本鬼子,可他就是不听,今天的下场是他逼我这样做的!”
“弟兄们!”汪雅臣有些激动了:“在我们国家和人民面临危机的时候,我们应该全力以赴的去救国家和人民!从今以后,我们要专打日本鬼子,愿意干的就留下,不愿意干的就回家吧!”
在场的人被汪雅臣感动了,同声说:“炮头,我们谁也不走,今后你说咋干就咋干!”
“好!”汪雅臣精神抖擞,“从今以后,我报号‘双龙’,这个队就叫‘双龙山林队’!咱们团结起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喊声划破山谷,在远天的上空回荡。
(八)
双龙山林队不抢老百姓,专打日本鬼子的消息立刻就传开了。几天后,又有六个人挂柱,汪雅臣例行地给他们过膛、拜香,唯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人送外号李长枪的人。
李长枪的名字叫李焕君,家住舒兰东部歪土砬子西北一个叫五方池的小屯子里,他长着一双豹眼,大胡茬子。从小喜枪弄棒,俄为人正直,讲义气。9、18日本人入侵东北后,受冯团(冯占海)、田旅(田霖)舒兰驻军的影响,到处吵嚷要把日本鬼子赶出去,鬼子要抓他,他就跑进山里当了胡子,报号“双阳”,因人单力薄,也没闹腾起来。正走投无路,听说双龙队专打日本鬼子,就想投靠。
介绍李长枪入伙的保人是柳树河子的程殿奎,他与二尿子有点远亲,就托他找到了汪雅臣。
汪雅臣听说他本领超群,正愁着没炮头,就一口答应下来。李长枪是以表演枪技的方式入伙的。那天,汪雅臣把弟兄们聚在一起,问李长枪:“听说你善使大枪,有什么绝技吗?”
李长枪一抱拳:“我的绝技是怀中抱月。”
“怎么讲?”
“我把枪抱在怀里,任你选目标,我不描准儿,枪响见物。”
这时,天空中正好有一只老鹰在傲翔,汪雅臣道:“你看见那个老鹰了吗?我让你只准打它的头部,把它射下来。”
李长枪将枪抱与怀中,汪雅臣喊:“一,二,三!”只见李长枪甩手一枪,那鹰就一头栽下来,有人跑去拾起,正中头部。
汪雅臣竖起大拇指:“够料!”他宣布道:“我现在命李长枪为双龙山林队的炮头!”又严肃地说:“他以后带兵打仗,有不服从命令的,我插了他!”
“我们听大当家的!”
李长枪见汪雅臣这样重用他,对程殿奎自是感激,说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
程殿奎是西四方子人(现舒兰境内),他是个二八月庄稼人,忙时在家种地,闲时就当货郎子。挑些针头线脑,锥子、顶针、梳头油什么的,走屯串户,换猪鬃马尾猫狗皮。然后就近卖给冲河,沙河子,向阳山或金马川的老客儿(外地的买卖人),用以填补家用的不足。这年,他的收入颇丰。见已入冬,准备把最后一挑子货送到向阳山去,然后回家猫冬过年。谁知卖完货天色已晚,安顿完客店后就去小馆子吃饭;要了一个炒肉渍菜粉儿和一壶酒,正在他自得其乐的在那里神仙时,两个自卫兵倒背着枪走进来。他经常到向阳山来,知道前边的那个是李班长,忙站起来:“嘿嘿……”
“嘿嘿什么?”李班长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我看这小子像他妈绺子里插千子的,搜!”他们在他身上搜出了一打票子,拿出几张:“你小子钱还不少哪,怪不得吃香喝辣的,咱们匀乎着花!”程殿奎忍气吞声,没敢言语。他回到了小店,掌柜的气愤地说:“你要真是个插千儿的就给他插上,这几天警备队和自卫团都下屯子去了,一共就剩下十来个。都揍死他个狗日的!”看样子掌柜的也经常受欺负,巴不得有人来收拾他们,替他也出口气。
程殿奎真的心动了。他给汪雅臣和李长枪送了信。汪雅臣乐了:“正好现在给养不足。炮头,你看呢?”
李长枪膀子一晃:“干!”
程殿奎说:“向阳山我了如指掌,我给你们拉道(带路)!”程殿奎介绍了日本警卫队和自卫团的住所及周围的情况。
第二天后半夜,汪雅臣把队伍带到了向阳山,对炮头说:“你用枪封住警备队的门,别让一个鬼子跑出来,我领人绕到房后去,从后窗户打进去!二尿子,你和老小子领几个人去收拾那几个自卫团的。”他见二尿子没吱声,骂:“吓尿裤子了咋的?”
二尿子尿唧唧的:“我才没尿裤子呢!”
汪雅臣道:“那几个伪兵不抗打,你先去,等这边打完了我去接应你。”
仗是在凌晨一点多钟打响的。汪雅臣摸到院墙时,被鬼子哨兵发现,鸣枪射击。在黑暗里,李长枪顺着枪口冒出的火花就是一枪,将那个日本兵放倒。这时,一个日本兵冲出来,李长枪又一枪把它撂倒在门槛子上,剩下的刚想要从后窗户逃跑,那雨点般的子弹早射进来。鬼子乱作一团,胡乱地往外面打枪。汪雅臣一挥手:“上!”一个弟兄刚要跳进去,就被黑枪击倒。汪雅臣愤怒了:“给我狠狠地打!”五分钟后,五个日本兵全被打死。
二尿子那边乱往屋里打了一阵枪,只喊:“冲啊——!缴枪不杀——!”干喊却没人往里冲,但那几个伪军听到喊声就投了降。汪雅臣指挥着队伍:“把所有的武器弹药,吃的用的全部拿走!”李长枪看看躲在墙角发抖的伪兵:“谁是李班长?!”一个瘦子站出来:“小的是……”
“把他棉衣服扒下来!”
“长官,那会冻死我的……。”李长枪啪的一枪把那小子的帽子嘣下来,他瘫倒在地上。
“起来!”老小子上去就一脚:“就这X样儿还当兵呢?”
双龙山林队撤退了,雪被踩得吱吱响。屯子里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人们虽然都醒着。但却出奇的静。
这一仗,双龙共缴获长枪11支,洋炮(火枪)5支,子弹3箱,粮食1千多斤及一些钱款。汪雅臣给程殿奎一沓子钱:“大哥,多亏你了,回家卖口猪杀,”程殿奎也不客气,一抱拳:“后会有期。”就下山了。
这一年,双龙队在沙河子,冲河,向阳山等各村屯共打了类似战斗十多起,虽打死打伤一些日伪军,缴获了一些武器弹药及给养,但和敌人的总数相比,就显得微乎其微了。他们虽已发展了到了六十多人,也根本无法和敌人的大部队抗衡。汪雅臣陷入了苦闷之中。
1933年春,汪雅臣听说山河屯伪军官刘营长带领1500多人哗变,自称是山林队的盟主,要求各山林队联合起来抗日。并于7月间在九十五顶子山西莲花座召开山林队首领大会。汪雅臣自是高兴,就愉快地去参加了。会议是在康汪保家开的,共来了十来个山林队的首领。会议由刘营长主持,他一边摆活一边满屋走,说的嘴里直冒吐沫星子。各首领东倒西歪的坐了一炕一地,一个个嘻嘻哈哈,有的在那里吞云吐雾,与其说是开会,还不如说是在大车店里听大鼓书。
最后,刘营长说:“大家既然选鄙人当盟主,那我可就得说了算,明天咱们先去打大界!”
汪雅臣有些诧异:“咱们不是抗日山林队吗?抗日山林队不打日本人打大界干啥?我不干!”
“不干?”刘营长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了几下,吭哧了半天,说:“那也好,明天日出之前各队都把弟兄们带来,到时候再商量。”散会后,汪雅臣见刘营长与另外几个山林队的首领在嘀咕着什么,他感到事情不对头。看样子自己很可能有被吞并的危险,就连夜将队伍带到了朱家船口。
(九)
你道汪雅臣因何将队伍带到朱家船口?原来那里活动着一支出名的队伍,为首的叫宋德林,(原名宋传廉)老家是山东曹县人,因家境贫苦,逃到关东,先在舒兰一带卖脚力,做苦工,因不堪忍受奴役,便投身绿林。他们虽然也是土匪,但专门杀富济贫,从不抢劫穷苦百姓,日本入侵后,他们又打出了抗日旗号,因此深得民心。老百姓称他们德林队,当地曾流行这样的歌谣:
延边有个王德林,
五常有个宋德林,
两个德林得民心,
一心只打日本人。
德林队因此名声大振,诸多爱国人士纷纷投靠。队伍不断扩大,人数已有近千人。
宋德林是个有胆有识的人,别看他大大咧咧的,但指挥打仗迅速果断。汪雅臣去见他时,一支队队长正和他报告打仗情况,只见他胖巴嗒的,中等个儿,梳一个小平头。那个支队长站在他面前:“都死了一个连了!”
德林仰着头,笑嘻嘻地:“你看你看,这么大部队打仗那有不死人的,是不是还打着呢?”
“打着呢。”
“再上一个连!”
“那伤亡……”
“去去去!上!”
汪雅臣是和宋德林谈判后才加入德林队的。汪雅臣把投靠宋德林的目的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的双龙队可以编入你的队伍里,但我有独立的指挥权,准编不准调。”
“噢,说说说!”
“双龙队随时配合大部队作战,也可以自己单独出去作战。”
“打日本人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那好,就这么定!双龙队编入德林第四支队,第四支队一切行动归汪雅臣指挥!”谈判谈得干净利落。
汪雅臣参加德林队的大部队作战是在打完金马川日本守备队的一个月之后。那时,正值盛夏,宋德林把各支队长叫到营房,卫兵给他舀一瓢凉水,他咕咚咕咚的喝进去,然后一抹嘴巴子:“咱们明天攻打沙河子和向阳山。我已经定了。”他又略讲了一下敌人的情况,然后就下命令:“赵队长!”
“有!”一支队队长起立,然后坐下。
“你明天的任务是带着你的部队到向阳山屯外的山上埋伏,沙河子的战斗打响后,向阳山的伪军必定去沙河子增援,不要打,等他们走远了,进去把向阳山的伪军老窝里的东西都给我收拾来!”
“是!”
“张队长!”
“有——。”二支队长带死不活的答应一声。
“蛤蜊河子是向阳山伪军援助沙河子伪军的必经之路,你就在那里打埋伏,要是能把自卫团长沈青山抓住,赏你一百块大洋!”
“是!”二支队长象打了一针吗啡。
“赵队长!”
“在这儿呢。”
他瞪着眼珠子:“赵队长!”
“有!”
“你堵住沙河子北门,让伪军跑了可不行。别的不用你管!”
“嗯哪。”
“汪队长!”
“有!”汪雅臣精神抖擞地。
“这次这个硬仗就交给你了,你必须冲进去,不要怕死。你有多少兵?,”
“报告,67个。”
“打死多少我给你补多少,要是打不进去,你就一个也别剩!”
“是!”
“好了好了,明天早上8点开克,等打赢了咱们喝一天酒,小子们每人三块大洋,咱们队长……”
管后勤的直给他使眼色:“库里没钱……”
“哈哈哈哈,”宋德林大笑,“枪炮一响,黄金万两。没钱?打完仗啥都有……”
第二天早,汪雅臣请宋德林亲临战场,宋德林一挥手:“天热,我不去,我在家喝凉水!”
战斗准时打响。汪雅臣令:“先往天上鸣枪,叫老乡们躲一躲!”之后,他一挥手:“上!”他走在前面,进屯子时,他们与伪军接上了火。
他们把伪军牢牢地封在自卫团的大院里。他们越接近围墙,伪军的子弹越密集。一个冲锋过后,汪雅臣队倒了五、六个人。有的人开始心惊胆战。
汪雅臣躲在一个民房后面,看见射倒弟兄们的是左面炮台伸出来的那个枪口。他一个点射,那伪兵倒了。
他又跳起来喊:“冲啊——!”围墙里又有几支枪筒从暗枪眼伸出来。前面的人像下饺子似的又倒下一面,一个人开始往回跑。汪雅臣抬手一枪,将它放倒。瞪着血眼高喊:“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他令李长枪专门儿点击那几个枪眼,挽起袖子,跳起来:“弟兄们,冲啊——!”由于火力猛,速度快,他们终于攻进了自卫团院里。又是一阵猛烈的对射,伪军被打死了四,五十人后,抵抗的枪声就稀疏了。有一个跪在地下举起了枪,其他伪军就想得了传染病,也把手举起来。
汪雅臣拎枪进了伪军指挥部,伪团长靖天向正在桌子底下发抖,屎尿屁流了一地。
汪雅臣感到左肩麻木,他也受伤了。
战斗结束了。在论功行赏时,二支队长得了一百块大洋,笑嘻嘻的:“德林兄真是神算哪!”
其实其他支队长也都得了一百块大洋。
队伍大宴一整天。一个月后,宋德林枪毙了沈春山和靖天向两个罪大恶极的伪团长。为民除了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后在当地群众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德林和双龙,
来了就把沙河子攻,
打死老沈,
枪毙老靖。
铲除日本走狗,
人民欢喜笑盈盈。
……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汪雅臣又随宋德林攻打了金马川,山河屯,冲河……等敌人据点二十多处。不仅缴获了许多军用物资,他领导的第四支队也从60多人壮大到200多人。
虽然取得一个又一个得胜利,但他们的处境却越来越艰难起来。
原来日本鬼子在不断地遭到抗日队伍的打击后,除向五常大量增兵进行讨伐外,对粮、盐、布、火柴、棉、油等生活必需品进行了凭票供应及严格管制。企图把抗日山林队冻死、饿死在山林之中……。
北方的三月,乍暖还寒,在这无粮以代的季节里,部队的给养发生了严重的困难。弟兄们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汪雅臣焦急地等着老小子和二尿子买粮的消息。这时,一个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屯子里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陈二先生柱着棍子走了进来,内疚地对汪雅臣说:“你们经常帮助我们种地,干农活,买东西照价付钱,我们本不该……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你的弟兄,见有人偷粮食,就用洋炮把他们打伤了……我来道歉。”
“什么?偷老百姓粮食?!”
“哦,我们不是故意打他们……”
“谁?!”
门缝里挤进两个人来。他惊呆了。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老小子和二尿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队长,实在买不到粮了,想到弟兄们挨饿,就偷……”
“大胆!”汪雅臣一脚把炕桌踹到地下,手气得不住地发抖:“我叫你们去买粮还是偷粮?!嗯?!”
“哪也不能叫弟兄们都饿死啊……”
“混蛋!你们知道拿老百姓的东西犯了什么罪?!”
二尿子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扑通跪在地上:“再不敢了……”老小子也跪下了:“当家的,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汪雅臣锋利的目光里露出了杀机。
二尿子尿裤子了。身子抖做一团,苍白的脸上滴着泪:“队长,我们也是为了队伍……”老小子呜吟着:“你千不看万不看,可别忘了我们把血滴到过一个酒碗里呀!……”
汪雅臣脑子里飞快地闪现出他们三人在东北军34团逃出之前饮血同盟的情景……。
“啊!——”他说不上是惨痛还是在嚎叫,使劲地拍着大腿,背过脸,手指着外面,喝令卫兵:“拉出去——!”
枪响以后,汪雅臣泪流满面。
枪毙老小子和二尿之后,汪雅臣的心情还没平静,又一件让它难心的事发生了。原来李长枪近日不知道为什么,经常闷闷不乐,唉声叹气。不管汪雅臣怎么问他,就是不吱声。后来问急了,他掏出了通过程殿奎转来的一封家信。原来李长枪的父亲,弟弟,弟媳及两个孩子被日本警备队抓进了平安警察署,说,若不把李长枪找回来,就杀掉他们全家。汪雅臣知道李长枪是有名的孝子,为了救他们全家的命,汪雅臣给李长枪两把手枪,说:“你回去投降吧。”李长枪也是个汉子啊!他扒到汪雅臣的肩上,一把一把地抹着泪,失声道:“队长,我也是没法子呀……”等他痛痛快快地哭够了,汪雅臣把他送下了山。临别时,李长枪说:“放心吧,我回去就是死,也不会暴露咱们的秘密。”(李长枪回去后,日本人把他全家放了,但他从此装疯卖傻。)
李长枪走后,汪雅臣陷入痛苦的之中。
不久,又传来了宋德林下战表,在拉林仓与日本人决战被打败,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斗争的形势十分严峻;有的人跑了,有的人投降了,有的转移到关里或隐藏到民间。但汪雅臣仍领着双龙队与敌人艰苦的周旋。
就在此时,中共中央通过各种渠道向活动在东北各地的抗日队伍传达了一,二六指示信,赵尚志同志首先在珠河县召开了义勇军首脑会议,并通过了在三个条件下共同抗日的通令和成立了东北反日联合军司令部。消息很快传到了五常。
汪雅臣得知消息后,犹如在黑夜里看到了曙光,他兴奋异常,多次与五常境内东南山区的青山好,震三江,老二哥,龙团总,王一道,马溜子……等十多个山林队沟通,于1934年二月在尖山子老爷庙前召开了反满抗日救国义勇军成立大会。各山林队及附近的民众共700多人参加了大会。
严冬依旧施展着淫威,但尖山子朝阳坡上依稀可见积雪在悄悄的融化了。几棵粗大的树干上刻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团结抗日”等标语口号,汪雅臣在一片掌声中走上讲坛,他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了,泪花在眼角流出来,慷慨而激昂:“弟兄们,父老乡亲们!……。”他讲了抗战斗争的形势和中共中央的一。二六指示精神,号召道:“人家赵尚志在珠河哪边已经干起来了,咱们也干吧!俗话说: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只要咱们联合起来,就一定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几百人一起跟着高喊:“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打到日本帝国主义!”喊声震破山谷,传遍丛山峻岭。
大会一致通过,汪雅臣为反满抗日救国军首领。
汪雅臣又和各首领一起制定了联合行动办法:
一,联合行动时,由反满抗日救国军首领汪雅臣统一指挥;
二,红钱(战胜品)按各山林队参加的人数和枪支数(两只枪为一股)分配。
会议结束以后,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他决定拿掉日本鬼子的上营子炮楼。
上营子位于拉滨铁路的中段,那里地势险恶,是交通要道。炮楼子距上营子火车站只有五里远,上营子警备队随时可以迅速增援。加上炮楼里配备有轻重武器,所以易守难攻。汪雅臣与众首领商议,决定用优势精兵打闪击战拿下敌人的据点。
战斗是在暴风骤雨的深夜打响的,汪雅臣率领各山林队的精英共五十多人。他们扒在水里,像水鸭子一样在野草的掩护下爬行,离炮楼还有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在瓢泼的大雨里,借着闪电瞬间的划过,已看到鬼子哨兵在岗楼上晃动了,也就是说,再有几分钟就可以摸到岗楼了,这时,啪地一声枪响,一个弟兄不小心走了火,汪雅臣脑袋也闪电般的作出了反映:“赶快上!”他们象猛虎般的冲向炮楼,岗楼上日本兵的枪刚响,汪雅臣已用一捆手榴弹把炮楼的门炸开,人也随后进了炮楼,两只匣子左右开攻,朦胧中的日本兵还没弄清咋回事就都上了西天。
这时,上营子已响起了枪声,随着警报的拉响,一个轱辘马子(用人力驱动在铁轨上跑的车)飞快驶出上营子火车站。汪雅臣镇定地:“五分钟之内到不了,把他们几个的衣服和皮鞋扒下来。把炮楼子炸掉!”
“轰!”炮楼子被掀开一个口子。“撤!”
等增援的日军赶到时,反满抗日救国义勇军早已撤离现场。
这一仗,他们缴获了迫击炮一门,步枪七支,手枪五支。打死鬼子五名。
以后,反满抗日救国义勇军在汪雅臣的领导下,以九十五顶子山为根据地,在沙河子,蛤蜊河子,寒葱河,冲河,上河屯,向阳山,金马和十二方子等地不断的打击敌人的有生力量。
打击后变得更凶狂了。为了阻止百姓与反满抗日救国义勇军的联系,切断对他们粮食和生活必需品的供给,对东南山区的百姓实行了归屯并户;散居在山里的百姓房子全被烧光了,各村屯与反满抗日救国义勇军的联络员有的被杀害,有的不知下落,抗战进入了艰难的岁月。为了粉碎敌人的封锁,汪雅臣一面率队在九十五顶子山的深山老林里开荒种地,种大烟(主要是为了解决医药和卖钱换粮),一面加紧和珠河县委联系,要求将自己的队伍收编到赵尚志同志领导的威震敌胆的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
赵尚志接到汪雅臣的请求后,派三军交通员肖逸民与汪雅臣会面了。
那是在九十五顶子山的秘密营地,身材高大的肖逸民走入地窨子,他们似久别重逢的亲人,拥抱在一起,互诉着渴望的心情;他们分析着当前的战争形势,总结了对敌斗争的经验与教训及应采取的措施。两个人一直谈到天明。……
从此,肖逸民便经常来往于两军之中,互相沟通战况,使汪雅臣懂得了很多革命的道理,充满了抗战必胜的信心。
1935年秋,敌人对抗战武装的围剿更加猖狂了,三军三团(张连科部)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率一部分战士攻打蜜蜂站,汪雅臣得到消息时,战斗已打了一天。
“快,火速增援!”汪雅臣毫不犹豫的领队奔向蜜蜂站,日伪军正呼喊着追出屯子,汪雅臣一挥手:“上!给我很打!”子弹象雨点般的射向敌群,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队伍打懵了,扔下几十具尸体,龟缩到屯子里。
他们也撤退了。虽没能攻入正街,但给了敌人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
张连科与汪雅臣的手握到了一起,分别时,汪雅臣又一次表示了希望东北人民军第三军能收编他的队伍的愿望。
1936年二月,汪雅臣率部来到五常东北部山区,在高丽营子与东北人民军三军三师(由原三团扩编而成)主力汇合。再次要求收编。赵尚志及时向珠河县中心县委作了汇报,中共珠河中心县委书记张兰生(原名鲍巨魁)和县委其他领导人冯仲云,赵尚志,韩光,朱新阳同志接见了他。
当他走进三军的军营时,立刻被这支部队吸引住了:林地里,三军宣传员正在向战士们教唱抗战歌曲:
铁岭绝崖林木丛生,
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
围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
壮士们,锐志哪怕松江晚浪声,
起来呀,勇干冲锋,
逐日寇,复东北,天破晓,光华万丈涌……
从此,汪雅臣正式加入东北抗日联军,被编入东北抗日联军第十军任军长,与敌人艰苦决绝的斗争,直至牺牲,享年32岁。
作者:刘瑞山 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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