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猫。
自我可以看清这个世界,认识路边的障碍物,就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我饱一餐饥一餐地生活着,日日徘徊在这个熟悉的路口,夜夜蛰伏在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垃圾筒旁。
其实,谁都不知道:我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一直在心里,藏了100年。说出来没人会相信:我的前世——一百年之前的前世,我是一个人,一个女子,一个秦淮河畔妖娆多情的烟花女子!
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啊,请听我说,请相信我。睁大双眼,我拼命地想从嘴里吐出点么。
可是在空旷的夜里,尤其地刺耳——这喵喵的尖叫!
我犯糊涂了-虽然还存有远古的记忆,可是我只是一只猫,不能说话,不能流泪。
“三世轮回:神、人、畜。阎王阴恻恻地怒喝:你,为人时,不知自重沦落为妓;后又不珍惜身体发肤,自绝生命。再世理应沦为牲畜。”
悠悠,幽幽。我的灵魂一直漂过去,路尽了,天尽了。在那座空荡荡的桥头,我听到孟婆长长的叹息:孩子,来吧!喝下它,一切都将忘记!
不,我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求求你,不要让我忘记,我不想、也不愿,我求你!
唉!作孽啊!
孟婆挥挥手,我感激涕零地走过奈何桥。
我的灵魂在地狱里挣扎。这里一片白色——惨白惨白的那种。我还可以看到地层里咆哮着血红的岩浆,层叠的镣铐。许多同我一样没有生命的魂魄在地狱中煎熬,嘶嘶地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
畜?我恍然醒悟孟婆何以放过我?原来我该当成畜——那就算是存有记忆又何妨?不会言语的动物又如何泄露天机?
我的魂魄一点一点地散乱开去。
去吧。阎王突兀地大喝:去了尽你的孽缘吧!
100年后。我再回到阳间。恍然如梦。一切物是人非。
但我怎能轻易地忘记?这座城市里,曾经有过这样的辉煌沉沦?怎样的惊天动地?怎样的惨绝人寰?
深夜里,我碧绿的双瞳如同点点鬼火,我凄声长叫,月光下,我的爪子尖锐而冰凉。
我在等,等待100年后他的再世,没有失去记忆的我,只需要一丝丝的气息,就能从湟湟人群里找到他。
我执著地相信苍天的安排。
某天,某天,我一身的皮毛已干枯,颓废的如同一堆燃尽的黄草;我蜷在渣滓旁,苍蝇围在身边不停地叫,我等的苍白又无力。
忽然,一道清丽的人影飘过来。夏天的清晨,空气如同一株冉冉绽放的百合,纯净而香甜,女孩明媚的脸庞似水一样熔化在飘渺的烟雾里。……
他——竟然转世成为女人。
阎王死灰一般的声音晃晃幽幽地飘来:他身为国死,当转世为人,你与他有二世情缘,只是劫数轮回,种什么样的子结什么样的果,一切注定的……
没有言语,没有感情,在凡人的眼中,我是猫是畜。
他,她.美丽,如花,婀娜生姿。
我不顾一切,紧紧相随。
一幢洁净素雅的公寓旁,她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无声无息的我。
可怜的小东西!她蹲下来,光洁如玉的手轻轻拂过我的全身。
我温柔地抬起头,摩擦着她温暖的掌心,刻骨铭心的记忆犹如排山倒海。
只是沧海桑田,一切已不复重来。
从此,我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新的主人,她叫水芙,正是18华年,亭亭玉立。
花样年华?我暗自战粟,大热天仿佛有一盆冰冷的水当头浇下。一世纪前我遇见他时,也是18年华,今番的相遇,又将会有怎样的一场生死浩劫?
莫非在前世纠缠的缘分,今世必将耗竭?
我把锋利的指抓收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体里,每晨阳光中苏醒,才敢伸出来精心地梳洗我的双眼,理好还沾有鱼腥的胡须。我幸福地呢喃在水芙如水一般的目光里,瞬间仿佛时光可以倒流。
曾经的呵护,曾经的怀抱,曾经温暖有力的双手掠过我肌肤时激情的颤抖,曾经山无棱,天地合一般绝望的苦苦相守。
我庸懒地缩在水芙温暖的怀中,安逸地眯起双眼,我的绒毛已细蜜地长出来,长长的尾巴优美地垂在水芙的衣襟间。
她的气息醉人地袭来,含着淡淡的花露水味,我贪婪地呼吸着。隔了一个世纪,这熟悉的气味依旧不曾泯灭。
我仰起脸,从眼缝里偷偷地凝视水芙侧脸时睫毛半垂的模样,豆蔻年华的她总比一般人沉默,从学堂回来后就一直安静地呆在家中,或抱着我对着窗子发呆,再时换上一件棉布长裙,拉起一种叫小提琴的乐器,在彩霞漫天的露台上,让忧伤的琴声遍布整个的黄昏。
我知道,她是一个忧伤的女孩。从古至今,这份忧伤一直没有消失过,像附在他(她)灵魂中的一种毒素,延绵不断。
水芙的父亲姓董,周围人称呼他为董事长,董事的太太温柔典雅,他们一起白手起家,做玩具生意。一直到水芙15岁那年,公司终于走上规模,钱财开始源源而来,人世间的因果轮回都是如此:钱多到一定阶段时,生活里有一种叫本质的东西就开始变了!
再有多少的钱也买不到一个女人失去的青春,再有多少昂贵的面膜纸也换不回曾经娇嫩的容颜。水芙日渐亭亭,而水芙的母亲则日益憔悴,像绝望地攀附在秋末树梢上的枯叶随时摇落一地憔悴!
于是男人夜夜晚归。
女人长长的叹息划过每一个漆黑的夜里,注入水芙单薄的胸膛,日复一日地堆积。三个365天之后,女人撒手西去,其实这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对于一个已心死如灰的女人,死亡是最好的安慰。只是,从此水芙不再有欢笑。不再快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正烙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伤和孤独。
遇见我的时候,刚过水芙母亲死忌百日,此后,偌大的一间房子里,只剩我与水芙相依为命。
我的皮毛逐日润泽,似乎每一根都被水芙梳理的服服贴贴,嘴边的胡须也逐渐丰盈,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我骄傲地摆动着漂亮的尾巴,在水芙的膝下姿意撒欢。
水芙越来越美,玉瓷一般的肌肤隐隐透着蜜桃般的粉色,双瞳如漆,长眉入鬓。在每一个如水的夜晚,白衣翩翩的她与琴声一起绝美地融化在幽幽的月华里。
只是她很少笑,偶尔与我四目相对,她眼里仅仅是流露出一种同病相恰的焦点,即使将脸轻轻地贴上我的鼻子时绽放的微笑也是那样地楚楚可怜!
水芙在20岁生日的时候送我一条银白的项链,这个亮闪闪的饰品挂在我的脖子上似乎遥远时的环佩叮当,我满心欢喜的用爪子把玩着。
记忆总在一瞬间汹涌而来,瘦西湖畔,青青的芦苇,缓缓的湖水流淌无数的私语切切。20年华时美丽的午后,也是这样娇羞地任他为我戴上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石。
一块玉石,埋葬了一生一世。
我娇媚地依偎在水芙的胸前,喵喵地撒娇。我圆圆的脑袋顶上她柔柔的下颌,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欢愉。水芙温暖的鼻息淡淡地吹来,暧昧如兰,刹那间让我恍惚地以为这样就可以地老天荒。
水芙进了市中心的一所大学,本来按她父亲的意思是送她到一个叫剑桥的地方深造。可水芙坚决地拒绝了。我和董事长都错愕地不敢相信,一向柔弱的她反对此事的立场会如此坚定。最后男人妥协了,长长地叹气之后,留下一叠钱走了!
没有月光的夜色里,我的双眸绿意森森,清楚地看到有晶莹的液体自水芙的眼眶里汩汩溢出。
妈妈我想你!
这一刻,我突兀地明白:水芙不愿去剑桥的原因并非是舍不得丢下我,而是不忍心她母亲空旷的墓地--生前死后一样的冷清。
我长长哀鸣。
--
一只受伤的鸽子闯入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鸽子浑身雪白,没有一根另色的杂毛,它的主人给它取了一个很适当的名字:小白。
小白,小白.当那个有着宽阔额头的男孩,从水芙手里接过鸽子时,眼神中闪过惊艳的神情大于感激之色。
一旁的我立时毛骨悚然,锋利的指甲藏在戒备的前爪:不要碰我的这朵水一般纯净的芙蓉,我大声警告。
可是,谁都没理我.水芙在那直勾勾眼神的注视下羞红了脸,恰似三月的桃花瓣儿悄悄的绽放开来。清风酝酿中,我不得不承认男孩的双眼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水芙,看来你无法逃开这一劫!
从此,屋里有多了一道身影,那个双眸熠熠,脸上似乎永远贴着阳光般微笑的男孩——浩,水芙总是这么低低的叫他,如早些时候她这么温和地呼唤我。
可惜,我再也无法站到离她最近的位置上,无法接触到她温暖如玉的小手;还有,再也触摸不到她婴孩一般娇嫩的容颜。
我蜷缩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冷眼旁观.浩亲密地在水芙的耳边窃窃私语,他的大手轻轻地滑落瀑布般黑发时的幽雅与从容。
水芙双唇的颜色在清秋的黄昏里尤其地闪亮。
我嫉妒,疯狂的嫉妒,我龇牙咧嘴地呼吸,我在水芙的跟前打滚,撒欢,娇媚地吟哦。可是,却再也吸引不了她的视线。
日复一日,我累了,累的常常躲在桌子底下疲惫睡去。
水芙的双眸一天比一天明亮起来。在我的眼里,此时的她全身闪耀着一种圣洁的光芒,那是一种幸福地沉浸在恋爱中的女人才会有的光彩。
她快乐的笑着,旋转着,嘴里狂热地哼着乐曲,那时,她才会俯下身揪着我的耳朵说:咪咪,你知道吗?原来摇滚的节奏是这样的震撼人心!
浩是一个摇滚乐队里的吉他手,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气氛里长大的他才会有这样阳光的气息!而水芙的生活环境与浩的截然不同,所以,我说:水芙,离开他,否则他会伤害你!
可是,我不能开口,不能说话,所有的千言万语只转成一串痛楚的呜咽。
我抬起头,贪婪地看着水芙的笑脸,和我一起那么多天,她从来有这么开怀的笑过,我那么那么温柔地呵护也换不来她暂时的展眉,即使我想尽办法做出各种可爱的动作也只能博取她淡淡的一笑。
我悲哀地发现——我与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与畜的间隔。
水芙开始夜夜晚归,归来时总带回来一身烟酒的气味。水芙,浩竟然舍得让这样乌烟瘴气的东西亵渎纯净如水的你!
我咬牙切齿,整夜整夜的来回踱步,犹是无可奈何。
拖着毛茸茸的尾巴,我蹑手蹑脚地来到水芙的房门口,本来每一天夜里,那里面是我作梦的绝佳之地,可今晚水芙硬是把我拎出了大门,而浩则代替了我的位置。
房内隐隐传出浩粗重的喘气声。水芙的呻吟里仿若含着溺水挣扎般的绝望,绝望里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和消魂。
我闭上眼睛就可以想像的水芙雪白的肌肤,丰盈的双胸,修长的双腿,而浩则在水芙身体的任何一寸肌肤上都能找到无边无际的渴望。
身体正中央的那块地方剧烈地疼痛起来,纵然我今世化成牲畜,可我依然保存着百年的记忆,拥有人类一样的情怀。水芙,一百年以前你辜负了我,一百年后的今天你又为何背叛了我?
想哭但我没有泪,只剩下尖利的干嚎,凄厉地回荡在苍凉的黑夜里。
一百年前,红极一时的歌妓如烟,在美丽的瘦西湖畔,饮刃自尽。森森的 短剑直穿左胸。
阳光一如既往地扑窗而入。洒在我浅黄的身上,更是金光灼灼。我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过润泽的绒毛,似曾依稀,每一寸肌肤还留有水芙醉人的气息。
一夜之际,水芙由少女变为一个动人的女子.眼波流转,举手投足之间更添置了说不出的迷人和娇媚,款款生姿的错步时不经意地洒下无数的风韵。
呵-曾几何时,曾经的一个世纪前,水芙就似我的再版。湖边六月雪般的飞絮比不上如烟轻盈的舞步,破晓林中夜莺婉转的啼唱也无法与如烟曼妙的歌喉媲美。三月的桃花似眼,四月的梨花似颊;一双玉手纤纤拨尽人间风花雪月的笙歌遍彻。
如果不是碰到煜——水芙前世的化身。也许这一辈子,我将一直是悠闲地倘徉在扬州城、怡红院内一个落寞的烟花女子。
低眉敛眸,我一身素衣坐于阁楼的正厅,弄一曲哀哀古筝,吟一支清清小调:就能使所有的男人为之疯狂。夜夜卖笑,夜夜卖唱,已数不清岁月流逝了我多少的韶华?
看尽了多少男人虚假的媚笑,看够了姐妹们一个个悲惨的结局,我以为再也不会付出真情,这一生,只等红颜老去时,与佛长相伴。
只是注定,18岁的我,将会遇到徐承煜。
我身处的朝代摇摇欲坠,清末,外面战乱纷纷。而怡红院内,依然歌舞升平,徐承煜用一千两黄金买得我的初夜。
这是一个怎样英气逼人的男子啊?瑞脑氤氲中吹起斑驳的竹箫,饱满的感情似要划破层层的夜幕。箫声婉转低扬,细听之下,其中夹杂着洗不清的哀怨!
一曲毕,我与他同时长长叹息。
他修长的手指静静掠过我细腻的肌肤,如同在玉箫上深情的演奏,密密麻麻的细吻掀起我体内的惊涛骇浪!那仿佛是一个传奇,在无边无际的欲望中我投下了生平全部的激情。
煜出身望族,父亲是大学士,而他自己也官至刑部左伺郎。可我,只是秦怀河畔一个卑微的烟花女子!
如何?我该如何追随他一生一世?
如烟,我一定娶你过门!煜夜夜承诺。
时光匆匆,二载即过。京城带来他的家书,催他回归。煜解下颈中一块白玉,细细为我上.
这可是传家之宝,如烟。见玉如见人,三月后,我必定用大红花轿来迎你过门。临别前他殷殷叮嘱。
清风和煦中,我送别了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别将是永恒。
三月来,他毫无讯息,而我则茶饭不思,相思成灾。妈咪看着我日益憔悴,终于发了慈悲之心,允许我前往京城去寻找煜。
风尘仆仆,到达京城又是三月后,我累出一身的病。而此时,打听到煜竟然已成为伊人新夫。
血自我的嘴角一点一滴地溢出,落在他温暖的大手上。他惊恐的双眼满是愧疚:如烟,是我辜负了你!
哀莫大于心死。
爱了你这一世,我怎么轻易放弃?还有昨日殷殷的誓语,又怎么能够忘记?风雨凄迷的扬州湖畔,我绝望地对天哭喊。
一柄短剑深深地割开了我与他之间的界线,从此,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相隔半年后,徐承煜一家被慈禧太后满门抄斩——同年秋,历史留下一份痛楚的《辛丑条约》。
只是绝没想到,煜的死区别于我,百年后他转世为女人。
重复地,水芙,你伤我太深!
恍然一刻里,我突兀地联想到:上苍既然安排今世中我与承煜的重遇,那么这场戏又该如何落幕?还有-水芙,你欠我的又该如何偿还?
可惜我只是一只猫,凡人眼里思维单一的畜生,上天赋予我的智慧并不多,我猜不透,我解不开。
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芙柔顺地窝在浩的怀中,巧笑倩兮,眉目盼兮之时的流光溢彩。娇小的她被浩轻易地抱起,雨点般的吻落在朦胧的夕阳里。
我的生存已没有任何的意义。
不吃不喝,我气若游丝地躺在阳台上。秋风吹落漫天的萧索,我曾经光滑如丝绸的皮毛如同枯叶一般地散乱不堪。
水芙的目光温柔似水,注视着浩:咪咪怎么了?我好担心它?心头一喜: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
背后,浩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似一把刀无情地劈开深秋的寒意:不,芙儿,它没有病,它装的,它在嫉妒,你看那对眼睛。
我的呼吸凌乱,愤怒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我的眼瞳刹时转为墨绿,像两颗千年的祖母绿。祖母绿——人间罕见的极品宝石。而如今,一世纪的怨恨深深地烙在那里面,凝聚成永生永世不灭的琥珀。
水芙惊恐地看着我,久久无语。
忽然,我闻到一种异样的气味:不是属于这间屋子里的,不是水芙清新的气息,也不是浩的,那分明是另一个女人身上发出来的体味。
我倏地睁大眼睛,为突如其来的这一发现头晕目眩。
回头,我目光森冷,直直地朝浩投射过去。我曾一度痛恨苍天将我贬为牲畜,可此时此刻,我没理由地感激上苍的恩赐:失去人类语言的我拥有极其灵敏的嗅觉——浩的身上有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浩背叛了水芙,他竟然在爱着她的同时还恋着其他的女人!
我兴奋地吁了一口气,踉跄地站起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水芙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唾弃他,离开他,那么水芙温暖的怀抱又将属于我。
浩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前世我是歌妓,我太熟悉这种味道里的含义,我冷笑地看着他虚情假意地与水芙纠缠。我暗暗发誓:将不惜一切代价去揭开他伪装的面具!
凌晨,浩离去。
我转动着绿色的眼眸,紧随其后,星月下他的身影如同鬼魅,我走的悄声无息。
千帆过尽处,霓虹灯绿,浩一头扎了进去。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嘤咛”地投入他的怀抱,我一阵窒息:原来事情果真如我猜测的那般!
这个玩摇滚的男子终于厌倦了水芙,终于明白到和水芙一起的生活就像是饮一杯白开水,令他无滋又无味。
可是他还眷恋着水芙天使般的容颜,绝美的侗体,否则,他早已决绝地离去。
而我不是浩,前世与今生我唯一的企求——在睁开眼或闭上眼的时候,还能见到爱人温暖的脸庞。
天蒙蒙地亮起来。
熟睡中的水芙一如婴儿般地纯净,全然不知空气中已溢满了风雨欲来时的平静。我甩动了一下尾巴,幽雅地蜷缩在她的床头。
这晚,浩没有出现,水芙早早睡下。
看到时针移向凌晨,我投入茫茫夜幕中。
画面如昔,天蓝的被褥下交缠着两条条赤裸裸的人体。浩的每一寸移动都能惊起身下女人放浪的尖叫。汗水与不知名的气味搅拌在一起如梦魇一般地荡漾开来。
我在水芙的耳边一次次地呼唤,我伸出利爪,使劲地拉起其她长长的睡袍往外走。水芙,水芙:我带你去一个你将永生不忘的地方。
穿过一条灰暗的水泥街道,拐入幽静的小胡同里,前面的不远处,星辰与路灯茫然地交织着,浩和那个女人就在这里贪婪地纠缠。
时间在一瞬间嘎然静止。惊慌失措的却不是床上的那个人,而是可怜的水芙,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失血的唇角快速地坠落。
黑暗里的空气莫名其妙地酝酿起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宁静。宁静的似乎快要划破这场令人窒息的交错。
袅袅婷婷的烟雾中,浩眯起狭促的双眼对水芙说:你走吧,别打扰我们!
水芙明显地趔趄了一下,咬起下唇,一对失神的大眼睛空洞地盯着床上的那个妖艳的女人,依旧一言不发。
你走吧!浩咆哮起来,狠狠地扔掉烟蒂:你走,带上你那只可恶的猫!你看它,你看它——一种什么样的鬼玩意儿!
水芙缓缓地弯下腰抱起我,似乎用尽千斤之力,终于挪开了脚步。小心翼翼,一小步,一小步地,生怕踩碎一地的希望!
黑夜里,安静的没有水芙的呼吸。我耷拉着头,不安地趴在她的跟前。滚烫的泪滴似断了线的珍珠掉下来,一颗一颗灼灼地砸在我的身上。
没有哽咽,没有战栗,更没有叹息。只见水晶般的液体汩汩地流淌,在水芙的眼角。仿佛那里汇聚了一口泉,倾注了百年的伤悲,而又无声无息。
我害怕,害怕这深渊一样的寂静,害怕这种接近歇斯底里的悲哀。
水芙,是我做错了吗?
空气里忽地扬起冷飕飕的风,水芙的衣袖动了起来。我被她一把抓在手心里,扭曲的小脸突兀地近在咫尺,死灰的眼珠恶毒地盯住我:你满意了?你开心了?你终于拆散了我和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
水芙发疯似地狂叫。
颤抖着,哆嗦着。我感到她双手的力量在不断地加强,手指慢慢地向我的脖子收拢。我吊在半空,四肢无力地下垂!
不是我的错,心口又没来由地疼痛:我盼望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只求留在你的身边而已。世上男子皆薄情,并非只是浩一个。
当初一百个年头前,你也是这样地辜负了我一如今世浩对你的辜负!
原来,上苍何其公平:水芙竟用这种方式偿还了欠我的情债!
上苍又何其残忍:百折千回,让悲剧延续了我们的前世与今生!
呜咽不成声,我无法呼吸。血液抽离了大脑。不想挣扎,不愿挣脱,能死在心爱的人手里总好过孤独地活在吉凶未卜的日后!
可水芙狠狠地将我摔在地上。
尔后,她的整个人如同黑夜里的精灵,白色衣杉翩然中化作轻盈的蝴蝶。掠过门槛,跃上阳台,冲破重重夜幕,投入无边无际的苍茫中……
喵——我的叫声凄厉地回荡在雾蔼迷蒙的黎明前。
我狼狈地爬起来,拼命地追上阳台。我伸出尖尖利爪,企图抓住水芙的手,哪怕是衣杉小小的一个角落。我不奢求能拉住她,挽回她。只希望在作别生死之际还可以再接触到她温暖的身体。
于是,我的整个身体也似破絮般地飞出,黑洞洞的空气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紧紧地将我吸进去。
砰——
在感觉与实物相触的刹那间,我听到骨骼在身体里一节一节断裂开来;五脏六腑破碎时发出叮当的声音。我躺在粘稠的血泊中,奄奄一息地看到一朵死亡的微笑向水芙的嘴角狰狞地扑来。
十三楼,十三楼,一切以回天乏术。
碎了一地。心,我的连同水芙的。倘若下世为神,我不再需要用心,用情;碎了也罢!倘若下世成畜,水芙,千万别学我的样求孟婆再给你今生的记忆!碎了就好!
我长长睡去!
雾起云涌。恍惚,扬州湖畔,清风曼吟中荡起如烟阑珊的笑颜:
承煜,承煜,我等你呵——
生生世世不变……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