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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泯恩仇

时间:2017/12/30 作者: 古榕树上 热度: 83629
  现在,我过的是朱轮华毂、炊金馁玉的生活,与外面的烽火格格不入。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却阴差阳错地由21世纪颠落到公元600 年时的隋朝,而且还是隋末群雄争霸的年段。

  可是,却因祸得福。我不仅游手好闲就可衣食无忧,还多了一个曾对我说不离不弃的男子相伴左右。

  他的名字叫做宇文成都。

  春回大地的时候,封为护驾大将军的宇文成都保护隋炀帝杨广南下游玩。我也跟着沾光踏上了这艘空前绝后的大船。

  书里曾这样描绘杨广下扬州的龙船:船长二十多丈,上建四层楼阁,分正殿和东西朝房。此外,还为众嫔妃和随行人员以及护驾将士各建造了6 千多艘船舰,并配备了8 万多纤夫。整个船队行在大运河上,连绵不绝,长达100 多公里。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更见金碧辉煌。我和宇文一家安置在龙舟的第三层。舱内平稳如地,金箔珠帘。纱窗丝铺,还有一大群莺莺燕燕的丫鬟左右伺候,乐比人间天堂。

  只可惜,游扬州的开始,也是隋朝颠覆的起点。此后的天下即有十八路反王纷纷揭竿起义,六十四路尘烟渐渐弥漫涌聚。这个杨广不仅劳民伤财还弄的如此铺张声势,不亡国才怪!

  船队沿着通济渠,从洛阳出发,浩浩荡荡。

  初春的早晨有些冷。

  一身雪白的绮裙,一件同色的狐皮披风长长地拖在身后。轻挽黑发,我环佩叮当,莲步姗姗地走上甲板。

  水茫茫,水迢迢。

  原本身处江水之心该是一片详和的宁静,可纤夫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打破了这番氛围。我无心留恋四周的风景,只是呆呆地眯起双眼,看船身滑过泛起的粲然水花,黄绿色的河水在眼底拂过一丝清朗。

  三个月前,我就是这样不慎落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躺在血流遍地,尸积如山的旷野里。当时以为到了十八层地狱,吓得连滚带爬地狂奔。直至碰到李世民三兄弟时犹是语无伦次:玄,太玄了,这事太玄了!所以他们再三询问我的名字,一直只听到一个“玄”字,而自作聪明地把我叫做玄儿姑娘。他们热情地邀我去太原府做客,因为在看清我的容貌之后一致惊为天人!

  李世民——即未来的唐太宗。长的一表人才,斯文有礼,对我殷勤有加。只可惜有一天,我在校场学骑马时,被宇文成都深深吸引。当他神清气定地跃上马背,轻易地为我制伏那匹发疯的白马;当他从容有力地抱着我飞身下马,轻声地询问姑娘可有受惊;当我疲倦地靠上他宽阔的胸膛,倾听着里面有节奏的心跳;当我无助的双眼对上那对黑眸,发现他狂野的眼底酝育着无限温柔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心开始沦陷。

  也许,这是苍天在恶意地作弄我之后再来怜恤我,让我延续一千多年后未曾了结的缘。

  宇文成都问我:当初放弃李世民跟随他是否会后悔?又或是不喜欢船上飘摇的生活?否则为何我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微蹙双眉,心事重重?

  无法回答,也无法解释我的身世来由。我安静地窝向他的怀中,交叠的身体让我轻易地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吹拂在身边。

  我怎么可能后悔?

  我仰头,手指轻轻地拂过他麦金色的脸庞,英气摄人的双眸,再点到他湿润的唇上。

  猝不及防地,他突地凑近我,来不及回神,他的唇已压下来。恁地恣意渴求,灵活的舌倏地窜进我的口中,忘我地挑逗,肆情地索求着我温暖的慰籍。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

  一路顺风又顺水,两岸青山含笑,杨柳依依。

  如果不是听见岸边纤夫们低沉的吆喝声,没有看到成百上千的民女被强行赶上龙船,我的心情一定会随着逐渐暖和起来的天气而好转。

  隋炀帝乐此不疲。龙舟每行三十里,后面的乐船会定时地吹起长长的号角,咚咚的鼓声敲得震天响。我一探头,就能看到杨广衣衫不整地在甲板上与嫔妃追逐嬉戏,喝酒猜拳。而宇文成都总闷闷地坐在一边自斟自饮。偶尔一抬头,对上我的视线,他眼底强烈的意念催着我不得不在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之后缩回头去。

  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抵不上你的盈盈一笑。每晚临别前,宇文成都拥着我戏言。

  我眼波流转,牵起他的大手,依入他的怀中。这天地间,对于我,唯一的温暖就来自于这里!我的成都,可是这种日子能有多久?

  几天?几年?但绝非是一生一世。

  船已进入山东境内,天气转热。我一袭雪纺,庸懒地半躺在席椅上。窗外,金色的阳光洒落一舟灿烂,已不容许我时时倘徉甲板。我吩咐乐师吹弹音曲:古筝和扬琴相融,婉转悠扬。我昏昏欲睡。

  想起在太原时,我只身闯晋阳宫找宇文成都,被杨广撞个正着。他长的相当漂亮,唇红齿白,唯独那双眼睛色咪咪的让人极度不舒服。

  杨广开口就要我即时伺候他,我当场花容失色,好在宇文成都及时赶来替我解了围。

  杨广不悦:问起他与我的关系,他镇静地回答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就是这句话,仿佛是一个承诺。从此,万水千山,海角天涯,我心甘情愿与他相随。

  我委转地拒绝了李世民的苦苦挽留,义无反顾地跃上宇文成都的千里黄花驹。即使明知走的将是一条不归路;即使明知李世民才是未来的风云人物;即使我明知这段历史的发展所有的结局会令人肝肠寸断。而还是甘愿——去窝在为杨广作忠实走狗的宇文成都身旁。

  弱水三千,我独饮一瓢呵!

  龙舟在经由四明山的时候,被众反王阻挡。隋炀帝只得派宇文成都作开路先锋。

  为他细细穿上盔甲,我看着他提起镏金铛,威风凛凛地骑上马。

  玄儿,等我回来。

  我把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条麻花垂在胸前,桃红色的衣服迎风飞舞,。我站在船头,神情恍惚地等待。

  我的视线触及不到战场,只听到震天的鼓声从早晨一直响到下午。我并不担心这场战役中宇文成都会有任何闪失,作为一个通晓未来的现代人,我痛心宇文成都在扮演阻碍历史进步的角色;作为一个古代人,我的心和千千万万普通的女子一样,在牵挂战争中的亲人是否平安?

  是的,我唯一的亲人!

  天渐渐黑下来,四周依稀传来虫子的低鸣,还有嗒嗒的马蹄声,近了近了……宇文成都下了马,一步一步地走到我跟前,抓起我双手,失血的唇角慢慢地浮起一道疲惫的微笑,低语:玄儿,我回来了!

  然后忽然倒了下去。

  窗外一轮明月淡淡地浮上来,我不知现代的今夕已是何年何月?应该也是月半了吧?否则月光不会如此清晰地投射进来,宇文成都苍白的脸浸透在冰冷的月华中,似乎是那么地遥不可及。我的手指僵硬地划过他宽阔的额头,泪水不经意间忽地滂沱成灾。

  龙舟倒退三十里。

  不眠不休,我守在宇文成都的床头。昏睡中的他浓眉紧琐,面孔扭曲,双手犹自不安地紧握成拳,口中时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呓语。

  玄儿……嘶哑地叫着我的名字,宇文成都攸地睁开双眼,冷汗淋漓。

  缓缓的笑容自我的唇边锭开,我俯下身,将双唇轻轻地贴上他的额头,再徐徐下滑,落在他干涩的唇角。

  对不起,玄儿!喃喃的叹息来自于他的喉底。

  离开他,成都。我急急开口:离开杨广,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斯守一生。

  不行,至少现在不能。玄儿,你应该明白。宇文成都的眼神黯然失色。

  我一呆,张口欲语又无言。是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时代所有的因果,一切都是注定的,无法更改。

  既是如此,可为何我的心隐隐在痛。一点一滴地自体内传出,慢慢的蔓延到全身,仿佛是一种毒素充斥在体内,轻轻的揪起难以言喻的痛楚,一丝丝地结成网,层层的将我包围。

  三日后,杨广搬来救兵。李元霸一骑双锤力拒十八反王,解了龙船被围之困。

  三、

  船队徐徐推进,在穿越淮水之后,渐抵江都。

  暖风轻拂,带着醉人的花香。抬头一望,满天的蔚蓝皆被树叶茂盛的树枝和绽放在枝楹上的花团给填满:绛的,粉的,柔的,淡的。只余几许阳光闪身在树林之间,零落地筛落在粼粼的江面上。

  江都——扬州。当时可是天底下最繁华的所在,是风流的隋炀帝魂牵梦萦的地方。所以,这一段的水路造的特别豪华,特别壮观。

  宇文成都曾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水面阔40步,通龙舟,两岸为大道,种榆树,自东都至江都,二千余里,树阴相交,每两驿置一宫,为停顿之所,自京师至江都,离宫四十余所。

  我说:宇文将军,你难道没听见遍地饥寒交迫的哭叫声,没看到江岸白骨累累的惨况么?

  四目相交。宇文成都长长叹气:我何尝不知,可我宇文一家,世袭贵族,尽忠皇室。先祖宇文述深受先帝隆恩,而我除了为命是从,又能如何?

  我衣袂翩翩,倚窗而立,犹自揣揣不安。

  隋炀帝在江都芜城中,建起一所宫院,堂皇富丽。又增加了一座月观迷楼,九曲池,添造了一条大石桥。于是,逐日逐夜地在宫内买醉荒淫。

  “暗想当年,追思往事,一场好梦,半是扬州”!可怜的炀帝,可怜的成都!

  何以这样说?宇文成都轻啜香茗,攒眉看我。

  我侧目,森森而语:宇文将军,你确定你会一生忠于大隋,还是舍不得这场富贵荣华?还有你的父亲,他又能做得到尽忠职守么?

  宇文成都霍地站起,淡金色的脸上涌起一层薄薄的怒意。手臂一挥,玉瓷般的茶盅立时如零星四处飞溅开来。

  一室茶香。

  我紧紧踏上一步,面对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父亲弑君夺政,请问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不会的!绝望的否定自他的喉底溢出。

  我忽然仰天狂笑。

  不要这样。宇文成都紧紧抓着我的手:玄儿,我答应你,一旦圣上返回长安,我立刻请辞官衔,与你深山野林,双栖双飞。

  敛眉。我轻轻挣脱他的手,皓腕一抬,拔下发间的玉钗,黑发忽如瀑布般地披泻下来。

  罗裙散了一地。我的肌肤毫无保留地裸露出来,沐浴在月光之下,冰清玉洁,仿若仙女下凡般地绝美绝艳。

  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狂风般地掠过来,双唇更是雨点一样地落下来。他的气息吹拂在我的鼻息之间,带着醇厚的茶香,诡异的醉意!

  楚楚可怜,我一如掉入大海中的花朵。我呻吟,我挣扎,我喘气。一股渗入骨髓的战栗从我身上某一处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直至扩散到灵魂最深处!

  玄儿,相信我!宇文成都低低呓语。

  一颗泪悄悄地落入枕中。

  秋日的午后,我站在深阁大院内看树叶落尽最后一片叶子。秋风扬起一缕清沙盘旋着散下一地狼籍。

  丫鬟轻声细语地说尚书大人要见我!

  宇文化及阴沉着脸,狭长的三角眼挂下来,又一本正经地紧抿嘴角,一撮山羊胡须稀稀落落地垂在胸前。

  告诉我,你究竟给我儿成都吃了什么迷幻药?能让他不仅狠心休掉发妻还意图辞官?

  我不吭不卑,目光稳稳地迎向他。想起罗纬内宇文成都一整夜梦呓的叹息:玄儿——纵是钢铁也被你化成绕指柔呵!

  一缕浅笑自我的唇角绽开来。

  信不信老夫杀了你!宇文化及的脸突地近在咫尺。一旁的家将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慢!我淡淡一喝:杀了我你并没有好处,尚书大人,我保证成都日后一定会对你言听计从!

  阴恻恻的笑自他的鼻底传出:那就好!

  我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妄想!

  四、

  大业四年(公元608 年),炀帝下令开凿永利渠。

  大业六年,开凿江南河。至此三渠构成大运河,全长两千五百公里。

  大运河的开凿犹如为炀帝制造了一跟特大的吸血管,将北方的民力和南方的民脂民膏,尽数吸入他欲壑难填的血盆大口中,从全国各地运向扬州供他挥霍的赋税,更是个天文数字。

  “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为害亦最多;东南四十三洲地,取尽脂膏是此河。”李敬短短一诗,可谓血泪斑斑。

  大业八年,炀帝下沼征高丽,惨败。

  大业九年,再征高丽,不了了之。

  大业十年,三征高丽,终于取得了所谓的胜利。

  如果说杨广通过大运河来进行穷奢极侈的游乐,致使民众失去了最低限度的生存条件。以致铤而走险,纷纷揭竿而起,那么接二连三的征高丽,耗尽了隋朝的元气,使民众对隋炀帝及其政府产生了巨大的离心力。

  隋朝灭亡的苦酒应该是杨广一手自酿的。

  大业十三年,李渊从太原起兵,命秦王李世民兴兵讨伐,自己拥兵入长安。自此天下四分五裂,而杨广缩在江都,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一日。

  正如我所预料,历史的巨轮一步一步无情地碾过来。如果史书正确无误,那么下一场即是宇文化及弑杀杨广的片段。然后再是……

  不敢再想下去,倘若这一切真会发生,我又该如何去阻止?

  三月的扬州清冷清冷,一阵风吹过,四周的竹林簌簌而动,倍添凄冷。

  一双温暖的手臂悄悄地环住我的纤腰,熟悉的气息瞬间柔柔地将我包融。抬头,对上宇文成都方方的下颚。

  我凄冷一笑:成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能再唯命是从,凡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答应你,玄儿。

  可你为什么不问原因,心里无力叹息。

  深夜里,我梦中惊醒,听到阁楼外人声鼎沸,丫鬟惊慌的告诉我门外有人把守,不能出去看个究竟。我打开窗户,只见城内火光冲天,风啸马鸣,兵戈相击。忽然明白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宇文成都呢?我大声尖叫起来:快,替我找宇文将军。

  我绝望的瘫倒在地上,宇文成都并不在我身边,是否此时正为虎作伥,帮宇文化及弑君夺政?如果真是,那么有朝一日,他死在李元霸手中,我就不应该再为他悲哀。这或是劫数轮回,因果报应。

  我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安静下来,我迷迷糊糊的睡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宇文成都焦急地坐在床头,看到我醒来,如释负重的吁了一口气。

  杨广死了?我的目光悲哀而尖利,直盯着他,仿佛要射穿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安的垂下双眼,点点头。

  我聚集所有的力气,支起双手抬起他的脸,你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原谅我,父命难违,身不由己,嗫嚅的双唇抖出一句话。

  我颓然倒在床上,万念俱灰。我终于明白,人力不能胜天,历史无法更改。

  我听到宇文成都离去的脚步声,一阵寂静后,门口突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

  宇文成都紧握右拳,狠狠地砸向一棵碗口粗的树。“咔嚓”大树应声而断。

  血腥味浓密的散开来。

  我倚着门柱,缓缓跌落于地,这是谁的错,在这个时代中,或许根本就没有对与错的抉择。只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原则。可是历史又为何偏偏选择我做这个时代的主角?明知结果,还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血肉模糊的现实一幕又一幕的发生。

  春正浓,竹正翠,大地一片葱茏,而我的心却在此时忽然忽然地一片荒凉。

  五、

  是日,宇文化及登基,即皇帝位,国号大许。下令将隋室宗亲尽皆杀之。

  我咬牙切齿地对宇文成都说:难道你父亲不怕成为众矢之的么?

  一如我所说的,未几月,瓦岗李密约各路反王兴兵百万齐往江都杀来。大唐李渊也命李元霸出潼关而来。

  宇文化及慌作一团,一面差宇文成都赶去潼关拒敌,一面与众人商量下步的对策。

  我执意跟随宇文成都前往潼关,因为我知道与他已来日无多。

  一轮明月当空,皓洁如玉。两人一骑出营,天光月色,山林夜景,还有唧唧的夜虫为我们鸣唱。

  夜风轻轻地拂过我的长发,回头望去,营帐里灯火闪闪,多如天上的繁星。今夜之后,不知这里面又有多少的将士要作亡魂?今夜之后,我与成都是否真的要作天上人间的诀别?

  我静立,双手合什,对着苍穹祈祷。

  对不起,玄儿!宇文成都叹息如风:我未达成对你的承诺。

  我微微摇头:这一切还重要么?

  一块白色的绢布轻轻放入我手心:收着它,等打完这一仗,再拿出来我们一起看。

  我无语哽咽。细细地折好收入香囊。

  一大片乌云悄悄地掩过来。

  翌日,宇文成都领兵10万到达潼关。不多时,唐兵惊天动地杀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戴上双凤金盔,穿好锁子黄金甲。黄花驹在门外凄声长嘶。我侧耳不忍,原来,马知即死,其鸣也哀。

  玄儿,等我回来。

  我闭上双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抬起双手,柔柔地按上他的额头,沿着双眉划落,触及鼻子以及他温热的双唇。

  成都,以后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地想象得到你的容颜!

  泪已干: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再一次,宇文成都紧紧地拥我入怀。窝在他温暖的怀中,就此可以忘记冰凌,忘记一切,一瞬间犹如地老天荒!

  我飞快地换上男装,策马紧跟而去!

  紫金山下,杀声连天,金灿灿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那快速砸下的双锤,那断成两截的镏金铛,还有那铺天盖地鲜红鲜红的血液如天女散花一般地弥漫开来。

  我跪在积尸如山的战场里,久久不愿睁开双眼。我多么希望历史不要这样地残忍?还有,成都——你又何其忍心不留一言决绝地离我而去?

  原来,所有的离别都是这么地痛断肝肠。

  撑着最后一口气,我哆嗦地摸出昨晚他留下的绢布。宇文成都朱红的大印旁落着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我倒在苍凉的大地上。

  六、

  我被唐军带回长安。

  李世民温和如初,笑容若春风拂过,斯斯文文地替我安排一切。

  我长发凌乱,形容枯槁。日日望着天空发呆,夜夜手捧绢布战栗。

  挽袖,磨墨。我紧握狼毫,开始用初学成的小篆一笔一划地刻下这几年发生的所有片段。这历史,这人物,这记忆,这思念,一一刻骨铭心。

  李世民言语不多,偶尔在我的苑内沏茶长坐,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几年不见,更显气度沉稳,从容自信。是的,对于我,对于这天下,他仿佛已然掌握。

  玄武门深深,深似海。

  买通李建成一手下,我乔装成小兵,混在随从里。我想亲眼目睹这玄武门事变中李世民三兄弟是如何地自相残杀?

  一因必有一果,凡事皆轮回。如杨广之死,如宇文成都之死,亦如李元霸之死!

  临湖殿前,李世民一马当先,手挽长弓,瞄准李建成。尉迟敬德率领七十二骑向李元吉冲来。狗急也跳墙,我被人一把提起,整个人又忽然被按到在地,在长发漫天飞舞中,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架上我的脖子。

  抬头,对上李元吉气急败坏的双眼,我凄然长叹。

  听着,李世民,只要你带着手下退出玄武门,离开长安永不入朝。我可以放了她!

  李建成作垂死挣扎。

  冷眼望去,李世民面容抽搐,眼神如魅,手中的强弓依旧劲挽。

  知己不知彼,岂能不败?这正是李建成的悲哀!

  我幽幽地望向蓝天。夏日的浮云此时最是悠闲,整个长安城沐浴在一片柔和的清风之中。仿佛就在刹那间,死亡一般的寂静在玄武门内外荡漾开来。

  略略扬起唇角,我的视线对上李世民的双目。他的目光空洞而苍凉,仿佛有某中力量正狠狠地拉扯着那里面的光芒,并紧紧地将它收缩。

  我璨然一笑。

  娇巧地把五指抿成兰花形状,中指与拇指悄悄地拈住面前森冷的剑尖;接着两指稍稍一用力,我光洁的脖子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

  霎时,一股猩红的液体喷泉一样地倾泻而出,就在我的眼前洒落成无数无数绮丽的花朵。

  我听到李世民发出狼嗥一般凄厉的长叫。

  我看到半空中恍然闪过宇文成都会心的微笑。

  生死到头的相从,似狂风落叶般从容!成都,我来了!

  我含笑溘上双眼。

  如果这一笑从此能化解世上所有的恩怨情仇,九泉之下我亦安然;如果我的死可以换来天下几百年的太平盛世,那我也死得其所。

  飘飘忽忽,我的魂魄徘徊于古代和现代的夹缝中。魂归故里,是的,我的灵魂应该回到属于我的21世纪。可是回望长安,又为何犹是恋恋不舍?

  历史的丰碑铭记了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而惟独余下我的名字被岁月的风沙埋没。原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当初苍天可怜我太年轻,才会在另一空间为我延续十多年的寿命,让我历经人间的种种情感浩劫!] 我死心彻底地离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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