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刘明白蹲在自家大门口的石礅上,狠狠的冲墙根唾了一口唾沫,他下了多少次决心,今天彻底决心带老伴张莲去看看她的腰椎病,看她走路坠着屁股一萎一萎的样子他就觉得心里一股子说不出的不得劲。钱积攒下来陆陆续续都被二儿子刘大壮给他媳妇巧花乱花了。他总算明白了,就算将他老两口子的命搭上也不够那“祸”挥霍的,刘明白背地里一直就称呼自己的儿媳妇“祸”。
二十年前,刘明白还算得上年轻,他承包了所有外出打工户的土地种经济作物,那时他和老伴都正是能干的时候七八十亩地从不雇人,俩口子没日没夜的干,几年下来总算存了十几万块钱正盘算盖一院砖房,敞亮的享受一下,可是三儿子存厚却被查出白血病。
这下子他和老伴感觉天塌了一半,不管怎样那就把打算修缮用的钱拿出来给儿子看病吧。
在XX市肿瘤医院,每天都是化疗,中药解毒,病情好转的慢,钱却烧的快。老伴一天天的,躲在角落只知道偷偷的哭,好像她一开始就不看好儿子病情的好转。
钱用完了,该借的地方和不该借的地方都借过来了,刘明白打发老婆跟在本市的大姨姐再借点钱,可是第二天老婆泪眼婆娑的回来,不但没借到钱还被姐姐.姐夫教育了一番。他们大概说:这样东找西凑的最后钱花了病也没治好,又给家庭带不可弥补的经济危机……
刘明白狠狠将手里的烟头吸了几口,丢掉烟蒂走进病房,情不自禁的抓住儿子的手,不管啥结果他都要治好儿子的病,他不忍心就这样让一个刚刚才打算活人的娃伢子就结束了人生。
“爹,我们到外面浪一圈吧?”三儿子存厚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张莲赶忙把眼泪收拾干净跑进病房和刘明白把儿子扶上轮椅,坐电梯到楼下,存厚突然开口了:“爹,我们回家吧,我这病也就是花冤枉钱……”
刘明白身子一颤,呵斥儿子:“胡说,你别胡瞎想,医生说你的病还是前期,化疗加中医解毒会好的。”
“爹你们别再硬撑了,你和妈刚才说找大姨借钱的事我都听到了……,我真的不想拖累你们,你和我妈真的太苦了……”
刘明白从轮椅后面抱住儿子的头,被刘明白关了太久太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这是刘明白第一次哭还哭的如此稀里哗啦!鼻涕眼泪的混成一片。
自从十三岁那年母亲告诉刘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就再也没有哭过,再委屈再难他都不让眼泪跑出来,可是今天刘明白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擦干眼泪后刘明白下决心如论如何他要治好儿子的病,因为他才十八岁,是个刚刚出土的苗芽子,不能就这样让他枯了,夭折了。
溜达了一圈,儿子也累了回来睡觉了,张莲在旁边陪着儿子。
刘明白溜达到楼下,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挖苦心思的想着上哪里找钱的问题。
地上一群蚂蚁正撕咬着一只大青虫,大青虫拼命地翻滚着跳弹着,可是就是无法逃脱众蚂蚁的魔掌。刘明白用草芥拨掉虫子身上的蚂蚁,大青虫拼了命的逃走了,地上留下一道绿色的液体。刘明白想;在虫子面前自己就是上帝,拯救它的生命,就草芥一动这么简单,可是对于他刘明白来说逃出缺钱治病的魔抓那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谁又是他的上帝?
他抬头看看天似乎在寻找上帝那双可怜他刘明白的眼睛,天空淡淡的雾霾就像蒙上了神秘面纱,刘明白又能看出什么好来,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将头慢慢的耷拉了下去,挖苦心思的想想到哪里借点钱。
刘明白来到火车西站货场,那里有好多刘家庄的同村人在西站货场做装卸工,他想去试试,兴许那里能筹备点钱。
听说刘明白来了,刘庄的小伙子都来了,大伙都叫他出去吃饭刘明白说不去,他说:“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和你们凑点钱,我不是来讨要的我是来借的,咱都一个村的你们都清楚我刘明白,只要我一口气在欠你们的钱我不会拖欠太久的。”
大伙不是不相信刘明白,只是他们真的没多少存款,大家七凑八凑的一共凑了有一万多,这已经比刘明白预期的要多多了,他拿出笔把账都记清楚,然后对大家千恩万谢了一番就直奔医院。
刘明白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上药费,先解决燃眉之急。刚交完费刚到病房不久主治医师郭医生找他,到医师办公室,原来郭医生找他是谈他儿子骨髓移植的事。
全部的谈话就二十万人民币占据了刘明白大脑所有空间,至于骨髓配型啥的已经超出了他大脑的储存空间,他只考虑一件事,这二十万上哪去弄?他简直就开始绝望了。
……
刘明白狠狠的摇一下头,他控制自己去想那些伤心的事,儿子都去世十几年了想那么多干啥?不是自寻苦恼吗?
老伴的腰椎病少说也有三年了,一颗药都没吃过。“反正也不是啥要命的病,挺挺就过去了花那冤枉钱。”每当刘明白说去给老伴治病,老伴总会这么说。
刘明白骂了一句娘:妈逼!大病咱治不起,小病咱不去治,这还不是钱闹得吗?他恨的想骂娘,可是他不知道这该骂谁?只能骂自己无能了……
刘明白觉得活的憋屈就到南山寺找圆照法师开悟,圆照法师说:忘记该忘记的,放下该放下的,把一切看淡了,心也就不累了。可是有些事他就是心里一道流血的口子,想忘记痛,有那么容易吗?刘明白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凡俗,不能彻悟佛理与禅机……
刘明白朝大门里瞅瞅,有些不耐烦的唠叨:“这死婆娘去个医院也这么磨叽。”
刘明白拿出农村合作医疗卡,听说有这东西就可以报销百分之六十的医疗费,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就在这当二儿子大壮也起床了,他出来捣鼓了几下每天骑着上班的摩托车,出大门解手,看到像个猫头鹰似的蹲在门口的父亲。
看着老爹可怜巴巴的样子大壮真的觉得鼻子有些酸,他走过去问了一句:“爹你大清早的蹲这里干撒呢?”
刘明白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大清早的蹲那里要你管……”剩下的话只能心里叨咕:去把你那好吃懒做的媳妇管管。
“爹,巧花听王婶说你们预制厂昨天下午开支了?”刘大壮甸着脸又问。
刘明白又白了儿子一眼啥话也没说,心里想:就知道这小子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啥好心!
大壮也习惯了每一次伸手要钱老爹这种二十四个不乐意的表情,说实在的他也不想啃老,可是他无法拒绝巧花的叨叨。
其实每一次他拒绝巧花要他跟老爹要钱的要求,巧花就会翻脸骂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老婆养不了,跟自己的老子要点钱还想要脸面,这么窝囊别娶老婆呀!”
他不是不知道老妈有病都一直拖着舍不得花钱看病,他不是不知道,老两口一年四季连肉都不舍得吃几回。
虽然一个院里住他们吃饭是分开的,母亲张莲不想伺候儿媳妇,再说巧花也吃不下婆婆做的那没味道的饭。(啥也舍不得放,可不是没味道嘛!)
“爹!你今天给巧花五百块钱,她出去买几件衣服,她没衣服穿了。”
刘明白没吱声,他不想跟这囊稀货说啥,他心里骂道:“我就是上辈子造的孽,欠你们的,她没衣服穿了?看看她一天三打扮换三回衣服的样子像没衣服穿吗?自己和老伴几件衣服都颜色掉的泛白还舍不得添一件。”
大壮说完了就去捣鼓自己的摩托车,捣鼓了半天总算捣鼓着了骑车就上班去了。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刘明白揣摩不中自己心里是气还是心疼……
那年给存厚治病大壮正好高三,大壮学习成绩特别好班主任说考个重点大学没问题,可是给存厚治病把家里的钱花的半毛都不剩,亲戚朋友该借的都借尽了,根本就没钱供他上大学,大壮索性就连考都没去考。
辍学了大壮就去田老三装卸队扛大包,几年下来也没少给这个家还欠债,凭良心说真的苦了这孩子了。
老大玉树在城里上班却从没给家给过一分钱,刘明白也不怪他,因为他在城里的工资还没老二装卸队赚的多呢。
给存厚看病那会玉树上大二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任何能力供他上学了,可是玉树没回来,他自己打工供自己,据说那会玉树有时一天只吃两顿饭有时甚至一顿饭。
四年大学毕业玉树给家里来信说找到工作了,可是后来刘明白听说他根本就是在城里打工,好工作哪有那么好找的。
玉树至今还单身呢,电话里他总是说要闯出一番事业再成家,如今老大不小了事业没成连个家也没。
不管怎么说大壮还有个家室,就算那巧花有不光彩的历史,就算家里就像养了一个姑奶奶他和老伴都身心受累,可是这又能怨啥呢,刘明白觉得真的有苦也没地诉去。
刘明白正心里不得劲着,老伴出来了。
刘明白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心想:去医院,不想了,想也想不透撤。其实他越想,就越捋不明白这日子到底是咋过的,只能过去一天两半日子。
老伴出来刘明白就像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从兜里掏出钱给老伴分出五百说:“去,给那祸去。”老伴当然知道“祸”就指的是儿媳妇巧花,刘明白一直就是这么叫巧花的,叫她“祸”在刘明白心里这个女人就给家里带不来啥好处。
即使就是个“祸”也比儿子打光棍好,刘明白是这么认为的,自己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不能让儿子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这让刘明白又想到了玉树,给存厚治病那会确实苦了那孩子了,前些天玉树打电话说家里能不能给他寄点钱,具体寄多少,寄钱干啥用他没说,刘明白想问的时候儿子突然说有急事了先挂了。
这不昨天发工资他就给玉树打电话要了卡号,给他转了一千五这些钱不管他够不够刘明白也就只能给他寄这么多了,因为加刚才给巧花的五百刘明白兜里就剩六百块了,如果没有医疗合作这六百块估计还不够给老伴看病的,普通老百姓得不起病呀!刘明白脑海里就像放着幻灯片。
揣着六百块钱刘明白和张莲来到县医院,排队挂号医生开了单子先让做检查,到收费窗口收费的护士吧啦了几下电脑说:“总共653元。”
刘明白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的问:“这么贵吗,不是报销百分之六十多吗?”
“这是检查费不在报销范围内。”护士笑脸,态度特别好。但在刘明白看来这笑就像带刺的,刺的他生疼!生疼!
“看啥病呢连检查费都不够!”刘明白心里嘀咕。
“大爷你能快点吗?”后面的人明显等的不耐烦了。
刘明白只好要回自己的单子尴尬的冲收费护士笑笑说:“他先吧我等会。”
刘明白退回来和老伴商讨半天,最后决定下月开支多留点钱来看病。
回到家刘明白觉得郁闷极了,他拿起手机想给玉树打个电话,儿子是大学生,在外面混了好几年了也该混出个啥名堂了吧?跟自己要钱是不是要打点那个顶头的,有啥好运了吧?就这样浮想偏偏的拨了儿子的电话。
通了半天电话从儿子支支吾吾的回答中他才猜明白儿子只是要生活费,刘明白简直懵了,他叫儿子回来跟自己在预制厂干,再把那些土地操心好也不至于连生活费都没保障。
可是玉树觉得自己一个大学生那样太丢人了,他死也不会回去的。
挂完电话刘明白一声长叹,他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幻想玉树有啥出息了,好运那能轮到自己头上呢。
刘明白身体开始一天天消廋,还隔三差五的感冒浑身觉得疼,再后来就实在是扛不住了,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中后期,医生要他住院尽快安排给他做手术,因为他这病治疗越早越好,可刘明白命令儿子大壮和老伴收拾东西回家,说完他自己先走出了医院,下台阶时不小心一下子摔倒,把腰摔得生疼,大壮干快过来把他扶起来。
……
半年后刘明白油尽灯枯了,弥留之际他抓住老伴的手,他想说:“答应给她治腰椎的事还是没能实现是我无法瞑目的事。”可是他嘴动了几下气短的始终没说出来,就这样瞪着眼珠子,走了。
但刘明白的嘴角却有一丝笑容,他终于可以见到存厚了,最终他没有能力救活儿子,现在好了他可以在天堂和儿子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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