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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十五)

时间:2017/11/18 作者: 书叶 热度: 105496
  十五、

  到了腊月,天气已经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冷得人直打哆嗦。自上次吵架后启明媳妇儿再也没有来过,可是这反而加重了阿丘嫂的不安。她开始胡思乱想,她老问阿丘什么时候再去看粽子,最近怎么都没有粽子的消息,粽子是不是过得不好,她平静表面下的生活开始出现裂缝。当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原先的预期,她的心中开始忐忑。阿丘的想法和启明媳妇儿是一样的,在伤口被再次撕开的那一下他钻心地疼,他的急脾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可是当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的脾气与决绝的冲动已经消退了大半,他通过酒精来寻找慰藉,借着酒后的迷迷糊糊地向阿丘嫂抱怨,絮絮叨叨说着孙奶娘的不上心,说着孙奶娘儿子的野蛮不懂事,说着自己小时候调皮的事情,在他不厌其烦的诉说中消解了自己的揪心。他的淡漠中还掺杂了其他深刻的考虑,流血的伤口再一次慢慢自我愈合了,没有人再去刻意撕开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痛。

  可是阿丘嫂在阿丘和启明媳妇儿的描述中,接受了他们无意转嫁的不安情绪,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想象。这种带有被害色彩的想象日夜折磨着她,连尝试新的发型都不能将她从万劫不复中暂时脱离出来。她还是动摇了。为了快速结束这受锤般的痛苦折磨,阿丘夫妇和启明三人又去了一趟孙奶娘家。

  山坳坳里的温度比山下还要更低一些,阿丘里面一件短袖的汗衫,外面套了一件大棉服,还是冷地发抖,阿丘嫂似乎浑然不觉,她的身上带了十足的底气,又带了点嚣张的气焰,强大的气场摧毁了周身的寒气。屋里,孙奶娘喂完奶,正用纱布逗粽子玩。粽子被逗得嘎嘎大笑,才四个多月大的孩子,已经笑出了声响,胖嘟嘟的小手追随着奶娘手中不住摇晃的纱布。孙奶娘的儿子站在床边上,将被单的一角使劲儿往嘴里塞,牙齿磨得像吃豆子一般咯嘣儿咯嘣儿响。见客人进门,孙奶娘放下纱布,笑容堆满:“外面很冷吧,来来来,坐坐坐。”阿丘嫂换脸一般浮现笑容,应声坐下。

  她迫不及待自我介绍:“奶娘好,我是阿娟。”又指指阿丘,“是他家里的。”孙奶娘点点头,比起谁来探望她更关心谁来付钱,上个月是阿丘给的钱,所以她对阿丘印象很好。“你们都是好人。”她捡了一句自认为最好听的话,说完红了脸。

  自医院分离以后,这是阿丘嫂第一次见到粽子。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战战兢兢从孙奶娘手中抱过正在啃手指头的孩子,粽子惊恐地看着她,把头转向了孙奶娘,一只手牢牢抓着奶娘的衣服,阿丘嫂心有不甘,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还没完全入怀,粽子嘴一瘪,哇地一声委屈地哭了出来,阿丘嫂的脾气也上来了,就是不放手,她就不信哪有孩子不要亲娘的道理,可是她越哄粽子哭得就越急,最后还是在自己尴尬的笑声中松了手。回到奶娘怀抱的粽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警惕地瞥着站在身后的阿丘嫂,一下一下打着哭嗝,奶娘轻轻拍着粽子的后背,柔声哄着,带着藏不住的无奈与笑意。这意味复杂的笑意刺痛了阿丘嫂,她的五官都因为嫉妒耷拉下来,她挂着扭曲的表情努了努嘴,摆出一副与内心的焦灼不甘截然不同的表情,开口寒暄:“奶娘真是仔细。我们其实是粽子父母的朋友,粽子父母是上海人。”奶娘把粽子竖抱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仔细听着。

  在女人们的谈话中,男人们很自然地成为了摆设,阿丘和启明坐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话。很少有人和孙奶娘聊这么久,她显得格外开心,不知不觉来了兴致:“我同你讲啊,反正那家也生了,八成没关系了。之前有个县城里的人家来乡下藏着,真是苦,在城里婆家为着她肚子里的娃娃费尽了心思,思来想去,只有在乡下躲着这一条路可以走,可是到了乡下就是受苦来的,她男人没来看她,都是她婆婆来的,她婆婆真是瘦,为了娃娃苦了一家子,听说最后还是交了钱。”阿丘没有去求证这个瘦弱的婆婆是谁,但是他似乎觉得无需去求证就有了答案。他双手紧握成拳压在自己的膑骨上,紧紧锁眉望着孙奶娘一张一合的嘴巴,紧抿的双唇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澜。怎么办?孩子再继续留在这里,就有可能暴露,在这里暴露后就有可能传到三港殿,正如春燕娘说的: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就不再是秘密。阿丘沉不住气了,他的急脾气在没有时间冷静的情况下爆发了出来,只是换了一种极端温和的形式。

  他硬生生插入了女人之间的对话,和颜悦色地劝慰孙奶娘:“我们这次来呢,也是想和你说说,要把这个孩子接回去了。”阿丘嫂侧身坐在床沿上,伸手抚向粽子的手顿住了,她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阿丘一本正经的脸,顿觉他下巴上深陷的皱纹都显得深不可测。“你看,你家还有个小的,带两个也忙不过来。”阿丘突如其来的建议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孙奶娘紧了紧手里的孩子,垂下眼,见孙奶娘沉默不语,阿丘上前解释:“这个月的钱还是照给的,算一个月的,45块。”孙奶娘才回了神,忙摆了摆手道:“不是这个事儿,两个孩子我也看得过来,粽子我养了几个月了,认得我,我是舍不得还了。”她把粽子又紧了紧。阿丘嫂仿佛置身于一出荒诞的戏剧之中,自己却由主角沦为了没有剧本没有台词的布景,她只得收敛起心中被激起的疑惑与不安,保持沉默。阿丘继续说:“粽子这么乖巧听话,我们也喜欢。可是做父母的念他,我们能说什么,人家毕竟是父母啊。”

  粽子靠在孙奶娘的肩膀上安心睡着了。孙奶娘把他横过来,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一下一下摸着粽子的额头,她抿了抿嘴角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撩开粽子额前的头发给他们展示,语气神秘:“你看我们粽子啊,明角高还突,老话说这是龙角。”又摸了摸粽子的头发,继续展示说:“你们看你们看,他头上啊,还有两个旋,聪明灵巧的很,你们没听过古诗话上说双旋滚鸡蛋,长大做大官。”她的语气有不容置疑的笃定。“男人左手断,掌兵符,右手断,掌朝纲的,我们活菩萨经常说,很准的。”

  孙奶娘的话就像一条在井水里泡了一个下午的湿毛巾,一下子敷在了午饭后打一个睡眼儿的眼皮上,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惺忪和懒散。三个人脸上和眼睛里凝滞的疑惑、好奇和专注迟迟不散。孙奶娘像极了说书先生,带着令人微醉的神秘语调,将肚子里存着的传说一点一点兜售出来。在她头头是道的解析中,连一旁默不作声的启明都好奇地问:“我怎么听说这是刑克父母的呢?”孙奶娘忙正色道:“乱讲。一般人哪里能懂这道理的。”阿丘嫂全然忘了自己对她的鄙夷,听了不禁微微扬起下巴,笑出声来:“是啊,是个好孩子。”孙奶娘能包着下嘴唇的龅牙在她眼里也开始平常起来,孙奶娘的话对她而言就是一口甜到腻牙的糖水,一直甜到心坎里。孙奶娘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语带欢快地说:“你们说要要回去,我不能拦着,你们说粽子的父母是上海人,那我要和她父母认亲。”

  回去的路上,天更冷了。山里的风在山间缠绕,呼呼如狼嚎。阿丘嫂的嘴就没停下,她指责阿丘的鲁莽,就和平时指责他爱喝酒一样,她说到连自己都感到乏力。阿丘的眼睛依旧深邃却失去了明亮,在夜晚层层林木中漫无目的地游移,显得疲倦与冷漠,烟头腾起的烟雾在冷风之中缓慢弥漫,正如他的声音:“她说的那个瘦弱的婆婆我见到过,是宋先生家的。我见到了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他顿了很久,久到阿丘嫂和启明以为他说完了,他又开口,声音像是被风打散,虚无缥缈地幽幽传来:“粽子生的那天是中元,鬼门大开的时候,我娘娘还在的时候对我和我哥说,这一天阎王爷要把月初放出的亡灵召回来,这一天天一暗就要回来,再不能出去耍玩。有一年,我哥回来晚了,被我娘娘打了一顿,还不准他哭,说今天晚上哭会招来祸害。”阿丘陷入了深沉的回忆,这是他哥去世以后,他第一次提起他的事情。没人打断他的喃喃自语。“这天出生的孩子都是没有被召回的孤魂拖着河灯随波逐流投胎来的,身上带着沉重的戾气,这些孩子一定要过继给观音娘娘或者大慈大悲的佛陀,不然戾气会重伤六亲。”

  阿丘嫂使劲努了努嘴,她在努力找理由反驳阿丘听起来玄乎晦涩的话,她决不允许自己在争执中哑口无言。阿丘又开口:“粽子双手双断,头顶两旋,额头有鬼角,刑克太重,我们家怕是受不住。”他无力地说道。阿丘嫂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要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个丑女人会要?那种躲在山里的女人,她会什么,她靠什么,男人靠不住,自然就要靠儿子。”她说得理直气壮,“她知道我们粽子是要做大官的,所以才这么死皮赖脸贴着,以后她还要靠我们家粽子的。遇上这么好的运道,她怎么会轻易放走。她们这种人家的想法,我一看就清楚。就要多找几个人来吓唬吓唬她,胆子破了就不黏糊了。”

  风声呼呼地代替了所有的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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