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第一个上门拜访的是春燕娘。她恨自己居然是从别人口中才得知自己邻居回来的消息，她内心燃烧的是八卦的熊熊烈火，而表面上摆出的却是一副许久未见的关切模样，欣喜明朗的神色令人不得不感叹她的情深意切。为了展现女人间坚强的革命友情，她一定要做头一个上门的人。她用她高亢的声音向阿丘嫂絮絮叨叨说着她走后的事情，感叹时间之快，生活不易，人心难测。“哎哟，你出去了这么久，肯定都不晓得了，宋家的老大偷生了一个儿子，结果没抓到人把婆婆给抓了。”阿丘嫂虽然听阿丘说过这事儿，但还是很配合地露出一副惊讶到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昨天还看到宋先生出去送糕点啊？”“都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人早出来了，钱都交了，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多少？”“据我打听，交了1000多。”“这么多啊！”阿丘嫂惊恐。“不交钱不放人哪，不过进去那会儿肯定已经生了，腰板儿笔挺进去的，要是孙女哪里肯交钱？不过我见她出来的时候腿也有点软。”宋先生家的事情总算听到了完整的结局。“你呢，在上海做得不如意？”春燕娘把话题转移到了阿丘嫂身上，阿丘嫂扯了扯嘴角：“不提了，还是家里头好。”春燕娘穷追不舍：“一天做几小时的工？吃得怎么样？做工的都有哪里的人？”阿丘嫂只好转退为进：“宋家老大的孩子放哪里养？”春燕娘一听又来了兴致：“宋先生家里啊，哎哟，我同你讲啊，老大媳妇儿身体虚没有奶，去雇了个奶娘来。你说啊这孙子就比孙女金贵。”

　　阿丘嫂开始卖奶。她体质极好，奶水很多，每天两大碗的炒麦芽和蒲公英喝下去，还是涨奶，涨奶的时候阿丘嫂的右乳房下会出现一个硬块，一碰到就痛得钻心，又不能解开内衣，不然外衣就会被漏出的奶水弄湿，阿丘嫂甚至开始干吃八角茴香，没事就咬一颗在嘴里。春燕娘问她为什么啃八角，她说自己有口臭，老被阿丘嫌弃。春燕娘笑话她去了趟大城市连嘴巴都开始讲究了。就这样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月才真正卖了奶，卖完奶的乳房垂了下来，邋遢无力，乳头的颜色又深了一圈，皱在一起，又生出很多棕色的褶子，乳黄色的奶渍陷在乳头上，想抠却怎么也抠不出来，就像肚脐眼里恶心的黑色。看着胸前变小了的一对乳房，阿丘嫂心里空荡荡的。

　　比自己的乳房给她打击更大的是阿静的乳房。启明带来消息：“阿静奶不够吃，孩子带不了了。”阿丘嫂算到了阿静的傻，却算不到她奶子的小。阿丘得知后讪笑一声道：“奶水怕是被她老公吃了去，娃娃哪能吃得光。”他接着说：“收了钱，怎么没奶了，收钱那会儿怎么不知道？”他越说越激动：“给男人吃去了那就把钱给吐出来。”阿丘嫂伸手去捂他的嘴：“小声点，怕人听不见吗！”阿丘掰开她的手继续埋怨：“当初就不该听你的，现在好了，半路搞出这么个破事儿！你仔细想想，没奶其实就是个借口，就是不想养了，就差这句话没说出来了。”阿丘嫂没有接话，她和阿丘想的是一样的。她还想到了更深刻的原因，阿静的老公是一个老实的人，无缘无故多了一个朋友家的孩子，心里一定存有疙瘩，万一被村里的妇女主任盯上了把事情的真相牵出来，他家搞不好还要被安上一个罪名，这么冒风险的事情谁不怕呢。而对阿丘夫妻俩而言，事情脱离了原有的计划，他俩仿佛在平坦的大路上一下子陷入了泥沼，用力挣扎摆脱，起身后却发现来路消失殆尽，前路也变成了一片的沼泽，除了摸索着前进别无他法。在阿丘嫂觉得和阿丘不可能商量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时，阿丘说：“找一个奶娘吧。”

　　奶娘很多。奶娘的来源基本上有两种：一种是生产后奶多得吃不完的，还有一种是大月龄但却没生下孩子有了奶的，宋先生家找的就是后一种。比较宽裕的人家如果奶不够，就会雇一个，这些家庭都喜欢找生得好、体态丰腴的奶娘，因为这两点基本上就可以保证奶水的质量，可是这种奶娘价格高，一般人家不得不找奶娘的话，也是找一个要么干瘪要么长得一般甚至难看的，找不到两全的人，不过这种奶娘花销就不太大，可是毕竟是一笔大的开销。“你是被哪个鬼跟着了？充什么胖子？雇一个奶娘要多少钱你知不知道？”阿丘嫂质问。“那你有什么办法？”阿丘反问，语气里带着无奈。“去找你妈吧，去打听打听，找个好一点的。”“我不想再找我妈了。”这是阿丘嫂的心里话，这句话她别在心里很久，今天终于借此机会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她的手不想再朝自己家里伸出去。可是阿丘不理解她：“那你让我他妈的在这里找一个？你就是作死。”他俩各自执起武器，怒目相对，毫不退让。如果说女人的武器是眼泪，那男人的武器就是甩门出走。这出走不但可以避开无休止的争吵，还会使人上瘾，就和酒一样，尝过这种快感以后，你就会频繁去寻找来对抗郁闷和烦躁。阿丘家的吵架总是在阿丘的甩门中结束，在“砰”的巨响之后，一切陷入一如往常额平静，可是阿丘嫂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孩子来了以后她的小家大家娘家都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