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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二)

时间:2017/11/15 作者: 书叶 热度: 74775
  二、

  三港殿的天亮的有些早。

  阿丘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已经醒了。女人忙着擦桌子、盛粥,他们唯一的女儿阿秀坐在木椅上,晃荡着双腿,趁着妈妈不注意用手指往盘子里沾一点白糖塞到嘴里,来来回回吮吸着,过了这个秋天她就要满四岁了。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的还有一个孩子阿军,是阿丘亲哥哥的儿子,是内侄。阿丘的父母只生了两个孩子,在鼓励争做光荣母亲的年代算是小众,不过难得兄弟情深一条心,感情一直不错。可是贫贱的情深,也只能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他哥哥和他是半个同行,在道院前街做小搬运,因腰有旧疾拉不了太重的东西,家里的经济状况和阿丘家半斤八两。他娶了一个南门码头的女人,似乎老实的男人都喜欢风骚放荡的女人,而风骚放荡的女人恰恰也喜欢掌控老实的男人。如果说阿丘嫂的张扬是夜半泄愤式的鬼哭狼嚎,那码头上女人的张扬大概就是大晚上的坐在破旧的板车上,让她算得上结实的男人拉着她满街疯跑。张扬过了头就成了人们口中的放荡。整条街上的人都在议论她的不本分,说她总有一天会招来夜游的小鬼。无意说坏话的人从来没想过坏话会成真,所以才敢说。可是,话就是这么毫无预兆地落到口里的。

  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一天雨夜,两夫妻被一辆更加疯狂的卡车撞死在东门机电厂门口,只留下一个儿子阿军,那年阿军才十岁。十岁的孩子被血肉模糊的身体吓得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不停唤着父母,却始终没有得到应答。阿丘被迫成了安顿丧事的主力,要停放多少天,请几个师傅念经,叫几个吹打,几时送上山都成了他要拍板的事情,没有人指教他,他望着在灵桌上燃烧着的香蜡,不切实际地渴望自己的哥哥能够立刻活过来,让他卸下这样的重担,回到他自己的生活中去,可是他的兄嫂僵硬地躺在寿床上等待着欢悦热闹的音乐将他们送走。小敛之前,南门姑姑和女儿阿平也托人送来了蜡烛钱,阿丘拿着红纸包着的钱,一下子竟想不起姑姑和阿平的样貌,但他大惊失色的神情全然没有逃出阿丘嫂凌厉的眼睛。那天晚上他终于向阿丘嫂说起了自己家庭的秘密,秘密就因他姑姑而起,她是阿丘不愿向外人提起的家人。姑姑五十来岁了,住在南门菜市场旁,是阿丘父亲唯一的妹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眼睛特别大,大得在做姑娘的时候就勾住了好几个男人,可真正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却没有正经的小伙子肯娶她。阿丘的爷爷不得不舔着老脸,在山坳坳里寻来了一个长了一脸麻子的大舌头,半骗半哄完了婚。

  婚后小日子过得还算太平幸福,老爷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抱外孙,却不想有一天,外孙他爹先跑了。麻子跑了,还带走了老爷子藏在棉服内兜的一块玉。那块玉是阿丘家的祖传宝贝,当年老爷子立下毒誓就算全家喝西北风也不能卖掉这物件,结果就这么被麻子给顺走了。这哑巴亏吃得太苦,更气的是姑姑还有了身子,老爷子坚决让女儿把孩子爬掉,姑姑不肯,拼死拼活生了下来。姑姑做事似乎从来缺乏瞻前顾后的思虑,有的只是勇往直前的果断,孩子刚平安落地,姑姑又迫不及待给了老爷子一记重拳。那天天气热得人昏头转向,老爷子从外头回来渴得猛往口中灌冷水,姑姑瞅准时机语调轻松地说出孩子不知道是谁的种,本想趁着老爷子摔碗的空档赶紧逃跑,可是谁也没有料到老爷子怒火中烧,急火攻心,憋红脸直挺挺倒在地上,一口气再也没有喘过来。从此老爷子的死因就成了阿丘家的秘密。姑姑给女儿取名阿平,希望以后的日子都可以太太平平。姑姑后来又嫁给了一个大了她十几岁的苏北人,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南门菜场,至此和娘家断了联系。

  慌乱的丧事在阿丘的手忙脚乱中终于过去了。他领着阿军回了三港殿,阿丘嫂的内心充满抗拒,可是当她发现没有人可以接手这个拖油瓶的时候,她也只是摸了摸阿军婴儿般柔软的头发,如一个慈祥的长辈般说了句:乖。那一年的不吉利接踵而至。阿秀出事的那个早上,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阿丘嫂住在乡下的妈妈爱梅给女儿弄了点肥肉,阿丘嫂就让女儿阿秀在家门口看着油锅,告诉她自己去趟庄济殿马上就回来。四岁正是对一切充满着无限好奇的年纪,肥肉在锅里滋滋地翻滚不止,煤球炉的火光在急促地跳跃着,阿秀的双手随着翻滚的油渣在炉子边上欢快地拍打着,“砰”的一声,油锅翻了过来,滚烫的油如伺机而逃的困兽凶残地窜出来,落在阿秀黝黑的脸上,阿秀呆在原地,肇事的双手一动不敢再动。灼热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阿秀哭得撕心裂肺。隔壁春燕娘闻声跑了出来,一把抱起孩子往方医师家奔去。自那以后她的半个脸留下了疤,凹凸不平上还镶嵌着斑斑点点的猩红。那个时候的阿秀并不知道这一片异样对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开始不喜欢照镜子。

  阿丘嫂压抑的哭声越来越绝望,独处的时候她的心跳容易没来由地骤然加速,无法呼吸,有时睡梦中会突然睁开双眼,睁得很大很大,大到似乎眼珠子都要兜不住了,眼前却一片模糊。她不知道阿秀以后该怎么办,一个连脸都保不住的女人,还怎么能够保住自己的一辈子,自己百年以后又有谁来为她入土送终。她辗转反侧,当看到洗干净叠放在床头的男娃娃汗衫时,她闻到了汗衫上属于男性的阳光味道。这味道里还带着春天怡人的青气,鲜黄嫩绿在阳光下摇曳着迷人的芬芳,希望星星点点地升起,升腾的喜悦给她带来了片刻的轻盈。阿军的到来从一个累赘成了冥冥之中老天爷做得最绝妙的一个安排,天无绝人之路,总留有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

  窗外的夜色中不知是谁家的狗在叫,阿丘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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