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时间,还早,给代理打个电话问问我从哪进去,他在哪接我。
他说:“哥们,对不住啊,这里人够了。”
“啊,不是说好的嘛,而且我来这么早。”
“我也是昨天忙太晚忘了和你说,今天又起晚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
“那我给你问问我朋友那需不需要人,一会微信聊。”
怎么说呢,如果是代理遇到兼职放鸽子的,最多也就是有些气愤,而我的情况正好相反,心情自然是有些失落,毕竟在我的手里没有决断权,顺其自然吧,静静地等了一会。
代理发来信息,说那边需要人,又给我介绍另一个代理,是个女的,然后那个女代理又给我介绍另一个今天去那个酒店兼职的同学,让他在酒店接我,来回饶好几圈。查一下地图,那个酒店在北安桥附近,离这挺远,看一下表,七点四十五,十五分钟到地方够呛啊!怎么办,那也得拼一下啊!
坐公交是要等的,坐的士很贵的,跑吧!知道我怎么跑的吗?沿着海河跑的,正好对着天津站的那一段是一个大弯弧,我自己看着地图都有些畏惧,真的是用最笨的方法,那又能怎么办,也许两个酒店之间的确有一条直线,但是我不敢从里面穿啊!
有一次我也就是在这里闲逛,逛够了,想出来,看着地图,心想着沿着地图上的这条路一直往北走,看到海河再沿着海河走就算出来了。我就走啊走,走啊走,过一个路口又过一个路口,给自己一次机会又一次机会,过了四五个路口,我越来越感觉这条路怎么那么邪门,再一看地图走反了,反方向几乎是和海河平行的,把自己吓一跳,我就算走八百年也走不出去啊,而且回去的路程给自己添了那么多,真心累啊!问自己,这是南吗?这又是北吗?
从那之后,这一片的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随意乱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天津站海河拐角所对着的这片区域——和平区——是天津路线最复杂的地带。
穿过大街小巷,来到海河边又沿着海河跑,一手后背捂着包,一手在风中摇摆,地上的人在看我,路上的车在看我,可我没时间考虑他们怎么想,只能不停地奔跑,累了停下来走两步,缓一会再继续奔跑,直到后背都是汗,浸透了书包上的海绵垫,还不能终止。张着嘴,喘着粗气,不知道跑了多久,精神渐渐有些恍惚,像是在学校里刚跑完一千米比赛时的虚无缥缈,口吐白沫,耳朵有些失聪,我心里有些不甘心,问自己值吗?它凭什么值得我去这么做!可是,就算不值得也到了啊!也撑过去了啊!
晚上废不少口舌,多给我五块钱车补,我不知道有多嘲笑我自己,为了五块钱我也张嘴去要,为了五块钱我跑了何止一个比赛,平时浪费的都比这多,我的思想停滞很久,也沉思很久,最终,算了,都过去了。
进酒店是从侧门直接通往地下室,签了到,一个高矮胖瘦和我差不多的同学在那接我,他叫王志,后来一个微胖高大的经理来了。
问:“怎么两个人,不是说好一个人吗?”我诧异一下,不是代理都说好的吗?又出什么事?
经理说:“你们俩谁走?”我心里想我是不走,来都来了,眼睛下视,保持沉默,谁也不看。
王志惊讶地说:“不能让我走吧!我可是和代理说好的。”经理应该是看了他一下,他们就对上眼神。
接着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那个女代理给经理打的,说一番话,就都留下了。
松了口气,接下来换衣服,这个酒店的服装我还是挺喜欢的,上身是深红色的衬衫,虽然有些褪色,但让人看着小小的服务员都不乏绅士风度,当然酒店嘛,各有各的适用服装。
一进地下室,我就迷了,都是金黄色的墙壁,在里面兜兜转转都是一个样,过道挺窄的,也就一米半的样子,抬抬手就能够到天花板,一整天我都不能离开主力部队,一个人作战就更不可能。工作的地方来来回回就只有一个大厅,还是很宽敞的,看看高度,说不定是三层地下室叠加到一起的大厅。
在里面没有阳光,只有灯光,我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知道没有天空,我的自由也被束缚,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糟糕透了的生活环境,一反我的生活常态,我多想伸出双手,就能把头顶的楼体给炸掉,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心中一直有一片阴霾在作祟,很是憋闷,当然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心情有些失落。
这个经理着实有些冷淡,但隐隐的,心中还是有一丝红热的。他几乎不和我们闲聊,要么安排工作,要么监督我们工作,安排什么工作他都是有时间估计的,以确保效率,时间差不多就带着我们做下一个工作,工作质量也就不必说,一个经理最多监督四、五个服务生,当然他肯定不喜欢偷懒的人,而且对什么事情要求都是比较严格。
王志应该是一个很平常的人,说话做事,感觉只要及格就行,不想让自己麻烦,但也绝不是不知道付出的人。其实我感觉相处起来还挺容易。当然他遇到这样的经理会发生什么,就不好推测,但经理喜欢本着脸,他也跟着本着脸,这好像不太好吧!
我和王志闲聊,等经理暂时离开一会,他就聊点实际的。
他说:“你工资多少?”
“十块一个小时,你呢?”
“一样,我都来这么多次,还是这个价。”
“是啊,那你都来这么多次,应该给你涨点啊!”
“这个酒店最坑了,不舍得招服务员,逮到人就使劲干,工资还低。”他一脸的埋怨与嫌弃。
“这么严重?”
“干着干着你就知道,而且这个经理最会装。”他阴霾着脸。
在大厅里正在布置一个会议场地,我们开始干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服务生,一排排的桌子基本上已经摆好,我们接下来就是负责摆桌布、椅子、塑料垫板、纸、笔、矿泉水。活倒不难,但要求精细,花费了很长时间。一张桌子要摆四把椅子,椅子要距离前后桌多少距离,要横排对齐,竖排对齐,塑料垫板分别在桌子的什么位置,矿泉水要在塑料垫板上的那个标志的正前方,要横排对齐,竖排对齐,就连铅笔的笔尖朝向都要求整齐划一。
工作的时候我有点质疑人生,真的要做得这么好吗?那些公司里工作人员的素质不见得怎么样,甚至很少有人去碰那些笔,而那些纸上更不会留下一个字,即便我们做得再好,最后还是一片狼藉,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珍惜别人工作成果的。我只是觉得我做的所有工作是不被别人需要的,那我做它有什么意义呢!当然对于酒店的形象、能力、档次和标准而言是有必要的。
对于这件事,思考了许多次,最后发现那种想法是错的,就像我们写故事一样,有写言情小说的,有写真实故事的,言情小说当然最受欢迎,但写故事的人都知道真实的故事最重要,真实的故事里面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而言情小说就像糖,就像钱,有点甜,很梦幻,很容易迷乱人的心智。而相对大众而言,他们都还是学生,都还处在学习阶段,他们并没有想过让自己成为老师,他们也没有认识到老师有多重要,他们只是很认可自己梦的现状。而老师的存在就是点醒更多沉睡的人。忘了是谁说的,“你总是渴望得到光,却没有想过成为一盏灯。”
对于这件事,他们是不需要,但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需要,而国家需要的是知道自己需要的人才。
摆桌布的时候,我发现有些不对劲,两竖排桌子,三条过道,从中间过整体看一个颜色了,但是从两侧走过去看,总有极个别要么特别发亮,要么暗黑一块。
“经理,从这个角度看,里面有不一样的。”我说,经理走了过来。
“行,我在这看着,你们俩过去调一下。”
“可以吗?”我问。
“不行,不行,把这块和那块换一下。”经理指挥着。
经理点头示意可以了。
那种桌布很怪,顺着灯光和逆着灯光看不一样,只有两种颜色,要么暗黑,要么发亮,我们就试着调啊,有的只需要把桌布反过来再转一百八十度就行,有的转了一百八十度还要挪到隔壁竖排桌子上,好像是受灯光的影响,总之桌布正反面的纹路好像是反着的,当时我应该可以说已经把那种桌布的一系列的理论逻辑都搞明白,但是现在你要是再让我说,我又不敢肯定。
摆椅子的时候,一人负责一块,经理的眼神时不时就会盯着我们仨看。我都不敢看他,就一个劲地盯着我的椅子看,瞄距离,瞄直线度。时间差不多,经理开始随处检查。
“你看你摆的什么?”经理责怪的声音传来。我吓了一跳,是说我的吗?回头一看在说王志,他看上去有些不情愿。
“看看这排倒数第二个。”
王志小声辩驳道:“这不挺好的嘛!”
“还有这排第五个,看看对齐吗?中间是不是歪了?”经理继续训着。
他不再说话,但心中有些埋怨总是难免的。
等开始摆铅笔,削过的不够用,经理坐在台子上削铅笔,我们摆铅笔。其中有一些铅笔的铅头已经用得差不多。
我对王志说:“这些用得没尖了,我拿过去让经理再削一下吧!”
王志说:“不用,够用的。”
经理听到下意识地说:“怎么不说你对自己要求不严格。”
王志没有说话,只能保持沉默。对于他来说平白无故地又被训一顿,心里可能会更反感吧!但对于这件事让我怎么好评价呢,毕竟是人和人的差距。一次两次都无所谓,但时间一长,别人对你就会有质地的分晓。
十一点半,终于可以吃饭,我跟着他们去食堂吃饭,一进地下室食堂,我心中的那份憋闷进一步加剧,那食堂只有一个入口,好像是由一个小仓库改成的,周围全封闭,又是一体的颜色,天花板离我那么近,怎么感觉我们像难民一样只能蜗居在这个小房间里。我心中感慨着:又出不去了。
是的,我们吃的并不差,有菜有肉还有水果。至于难民,是的,我们看着也并不像,可是这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人造的,我寻不见花的色彩,也看不见叶的青翠,甚至我为视野超不过五米而沮丧,我们的灵魂难道不是难民吗?寄缩在别人的屋檐下,成了别人的傀儡。而他们的面容是很平常,一如既往,可是他们是被环境制度化的人啊!而我才是最初的体验者。你总说我们又一次忍受住了生活这个讨厌鬼,可是我看到的却是我们的容颜又一次被生活折磨、摧残。
我们吃饭需要拿小票,也就是说小食堂是私人开的,酒店要付食堂饭钱,而食堂也只负责给酒店员工做饭,都是为了节约成本。原本我以为酒店的人吃饭都是大厨随便炒几个小菜再或者宴会剩下的就够了,味道也不会太差。如今看来,谁也不可能天天大鱼大肉,都得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把家常便饭做好,让生命安然度过。
吃饭只有半个小时,时间一过又开始工作,会场完工之后,我们开始洗餐具,小碗、碟子、汤勺、筷子、叉子、夹子、小酒杯、红酒杯,他们俩被叫走去干别的活,就剩下我一个人。
不一会,王志回来就说:“他说人够了,我可以回去了。”我很诧异,还没等我问发生什么事。他接着就说:“走,我们一起走,让他的活没有人干。”我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不管发生什么事,经理又没让我走,我和你一起走不太好吧!正犹豫着,过道的门开了,经理进来就说:“你可以走了。”王志就走了,也没理由再等。经理来得可真够及时,至于我不在的时候又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毕竟没我什么事,继续工作吧!
洗红酒杯时很费劲,手不能完全伸进去,就可劲地擦,经理看见了说:“怎么那么笨呢?以前没洗过吗?”我就笑笑:“没有。”他把抹布塞进红酒杯直到接触杯底,杯口留出一截,然后转着擦,难倒不难,但我习惯了直接擦拭,他的方法很难想到而已。
会议厅的后堂有餐桌台,就我们俩在那摆餐具,周围很静,只能听到餐具清脆的碰撞声。他怎么摆,我就怎么摆,数量是多少,距离是多少,大小是否相同,方向朝向哪里,怎样对齐,餐桌台上放不下又摆在餐具柜里,还要对称好看,细节极其繁琐,累倒不累,就是这些工作几乎花费一下午。
可这要是在高中,那可是一个讲究效率的阶段,这种小题我根本不看它,也没时间看它,可是在这里,我不应该再去考虑它的价值,我也不应该再去害怕浪费时间,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忘记过时间,毕竟它的确符合我现在的身份,我就和经理一起默契地消磨着时间,像女人化妆一样,照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这边少点,再抹抹,打磨着属于我们的艺术品,时间的、生活的艺术品。
五点半该吃晚饭,虽然我知道已经是傍晚,但它从来没有只是单纯的存在于我的意识里,而我也不再记得它什么样子,不知道它是否会因为感知不到我的存在而忧伤。进了地下室食堂,那种憋闷与失落又一股脑地涌来,我想着:出不去就出不去,你有什么好嚣张的,吃饭!
晚上又来两个服务员,我们仨到地下车库搬矿泉水,一整车的水我们用小推车不紧不慢地拉着,那个小推车就好像是为过道而生,刚好能过去,拉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不灵活或者拐弯不及时都过不去,在仓库里三个人来回换着位置搬着,等搬完也差不多八点,我也该下班。
经理带我去仓库换衣服,换好了,他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傻笑着:“我不认识路。”
“你都在这干一天了,还不认识路。”他有些不屑地说。
“就是回去的那一段想不起来。”我尴尬地回答。
然后他带我到了地下室入口的那个楼梯口,我顺着楼梯往上爬。
一出门,一阵风吹来,天已暗黑,我像一只逃脱牢笼的鸟,沿着海河奔跑,心中倔强着,你可以不给我飞的能力,但是你不能剥夺我飞的机会和天空。
海河的人们迈着如海风般轻盈又欢快的步子,在夜幕下闲走,在人群中闲聊,在灯火里闲逛,在音乐声中舒缓着心情。而我是个到处奔走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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