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的1973年，我在内蒙古边防一个守备连队任文书。这年秋天，连队要储备过冬的蔬菜，连长就派炊事班长郑卫东和我去联系购买。
我们联系蔬菜的地方叫图布胜村，是一个种植蔬菜的生产大队。我们下车后找到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说明来意，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非常地热情，把我们安排到知青点居住。
知青点共有两排房子，前边一排住的是男知青，后边一排住的是女知青。这几年村里的知青招工和上学走得差不多了，知青点其实只剩下一女两男三个知青。在我们来之前，两个男知青也请假回天津老家了，知青点只有一个女知青看门。
夜里睡不着觉我和班长就唠嗑。班长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我在和班长唠嗑中才知道他有一个妹妹，初中毕业后去了黑龙江建设兵团，在北大荒一个连队当战士。去年班长收到了母亲的来信，说他十九岁的妹妹死了。妹妹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死呢？班长写信问母亲，母亲才如实地告诉了他。原来妹妹是被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副参谋长强奸后投江而死的。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班长是痛不欲生抱头大哭。妹妹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善良的姑娘，可只活了短短的十九岁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班长说到这里竟抱着头趴在床铺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正在这时，我听到后排女知青的住屋里好像有动静，接着就传出了女知青救命的喊声，可喊声马上又止了，嘴好像被什么堵上了。
我说：“班长，你听到没有？”
班长问：“听到什么了？”
我说“好像是女知青救命的喊声！”
班长说：“走，看看去！”
女知青住的房门虚掩着，我们推门就进去了。那夜月光很好。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炕上，我们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掀女知青的被子。看见有人进来那男的三下五去二急忙穿上衣服，下炕就想跑，一看我俩堵在门口就不好意思地站住了。
班长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来强暴女知青？”
那个男的说：“你们是来买菜的解放军吧。这个女知青可不是什么好货。她父亲是天津一所大学的反动学术权威，文革一开始就畏罪自杀了。她母亲是苏联特务，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听清楚了吧！我今夜来就是对她实行专政再教育！”
班长加重语气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自豪地说：“我嘛，堂堂正正的革命造反派，现任本大队的民兵连长。”
班长冷笑一声说：“啥几巴革命造反派民兵连长？我咋看你像一只狼，一只作恶多端的草原狼。”
班长说着就上前一步抓住那男的上衣领子，狠狠地就是一拳。
造反派民兵连长慌了，连忙挣脱着说：“哎，你们可不要胡来。你敢打革命造反派？敢打民兵连长？”
他边说边往后退--
班长一听更火了，说：“球毛造反派！民兵连长算个屌。”班长说着又是一拳。
造反派民兵连长连挨了班长两拳，心里有点害怕了，声嘶力竭地高喊：“解放军打人啦！解放军打人啦！……”
班长说：“解放军不但打人？解放军还杀人呢！我妹妹就是被你们这些披着共产党员外衣的王八犊子害死的，这个女知青就是我妹妹！”班长说着又是一拳。这一拳打得十分重，民兵连长趔趄了几下几乎摔倒。他慢慢后退到了门口。我看班长已经失去了理智，显然把民兵连长当成了欺负他妹妹的建设兵团副参谋长，就提醒说：“班长，你已经填写了提干部表，回去就要提连队司务长了，别闹出什么不好的影响！”
班长说：“老子就是不当这军队干部也要把狗日的打趴了！”班长说着使尽全身的力气又是一拳。班长这一拳是打得又猛又狠，民兵连长后退着又猛不防，只听得“扑嗵”一声，民兵连长背朝后仰面磕在了地上，脚蹬了几下就不动了。我赶紧用手电照了照，看到民兵连长后脑骨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鲜血带点白浆正在慢慢地向外流淌着……
在班长痛打民兵连长的时候女知青已经穿上了衣服，她坐在炕头嘤嘤地哭着。班长一看闹出了人命就说：“你也不要哭了。图布胜大队你是呆不下去了。今夜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明天一早就回天津老家吧，天大的事我们当兵的担当着！”
女知青说：“我父亲文革开始就自杀了，母亲还在监狱中，我已经没地方去了！”女知青说着哭了起来。
我想这可咋办呢？我们本来是要帮她，可现在弄得她没地方去了？
这时候班长说：“要不这样吧。我写封信你带着，你今夜就走，去黑龙江哈尔滨我家。我的妹妹投江死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妹妹。”班长说到这里声音有点梗塞了。
………
一位买菜的解放军炊事班长打死了革命造反派，私自放走了一位有严重政治问题的女知青，这在那个年代就是犯了弥天大罪。这既是刑事案件也是政治案件，师团领导都很重视，批示要求从快从严处理。此案牵扯到军民关系问题，很快军区军事法庭做出了判决：郑卫东故意杀人，影响极坏，开除党籍军籍，判无期徒刑，送到一个农场劳动改造。
在班长判刑后我和连队的同志去监狱看他，我泪流满面地说：“班长，你本来要提干部了，本来有一个好的前程，可现在--”
班长说：“小顾，我不后悔，真的，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作为一个男子汉，作为一个军人不能保护一个弱女子的话，哪才叫我后悔一辈子呢？！”
班长是在春天的一个上午被押送走的。听到班长要送往劳改农场，我们连队都来为他送行。当看到班长带着脚镣走出看守所的门、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以后，炊事班的同志哭了，连长指导员哭了，全连的同志都哭了……
押送班长的警车很快开走了，顿时消失在茫茫的草原深处。在班长走上警车的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他对着战友，对着群山，对着满山遍野刚刚泛青小草和娇艳的野花灿烂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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