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寻找曾经宿营的那座瓦房,无影无踪了。小心地钻过一个倒塌的屋架子,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废墟边,我轻轻地走近他。他身旁有一堆灰烬,暗火还闪着红光,他用一根木棍拨着灰烬,看是要把火灭了。我默默地望着他,五六岁吧?身体瘦小,满脸烟灰,两眼无神。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问他。
他回答:“找书包。”
“你家大人在哪儿?”
“不知道。”
他木然站起来,望着我们,如同一片被太阳暴晒的叶子,渴望雨水滋润。我们拿出豆米饭罐头、水壶,递给他,他接了,抱在胸前,不吃也不喝。
他牵动了我的心,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的弟弟也……开战前,我得知:我的弟弟,我就一个弟弟,在上学途中,下大雨呀,塘水漫过塘堤,我弟弟不幸落入水塘,没了!我服役三年了,可以请假,回去安慰我妈妈,赶巧要上前线……
我们还要去攻打高地,把小孩送回了他躲藏过的地窖,要他等着我们回来,再带他找爸爸、妈妈。命令他,不准再去废墟里找书包。
他冲出地窖,罐头、水壶都掉了,一双小手紧紧抱住我两腿,泪珠从眼睛里滚下来。我明白:他和父母失联了,想跟我们走。
我们把他带到一个村子,寄放在一户好人家。
慢慢问他,才搞清:敌方炮轰芭蕉寨之前,全寨群众巳全部安全转移。他随父母最后一批撤出。出门前,父亲要他去找小狗,别把狗留在寨里挨炮弹。他找到了小狗,刚出村,想起新买的书包没拿上。那是舅舅从广州买回来的双肩包,好多拉锁,一层又一层,分隔成大袋小袋。全寨子,只有他有这种新式书包。他把小狗交给了父亲,一人返回家去,第一波炮响了。他躲进了屋后地窖。
断断续续的炮声响了半天,他爬出地窖看,村子死了。
我们上了阵地,想着不能再让敌人炮轰我边寨,个个咬牙切齿,对敌人侵占的三号高地发动猛攻,一举收复了又一座山头。连长把我们留下打扫战场,我可一直在想着找书包的孩子。连长和我心相通,又想着这一仗我们连队没伤亡,心里轻松,就不要我参加打扫战场了,带两个兵,快去找那个孩子,书包找不到就算了,一定要找到孩子父母,交接好。
两个邻国发生边界领土争端,动枪动炮就复杂了。我们边防战士吃苦,流血,牺牲,理所应当,光荣无悔。边民遭殃,那可冤呀屈呀!敌人偏偏找我方边民下手,把芭蕉寨轰平之后,还不准我边民回寨重建家园。只要望远镜观察到废墟上有人活动,又开炮。所以,我方规定,芭蕉寨离敌方炮火太近,边民暂不回寨。
找到那个找书包的孩子前,我又得知芭蕉寨废墟上有边民遭敌人炮轰伤亡。当我再次见到孩子时,证实伤亡的人中有他的父母。他们不顾危险,不听劝阻,大白天,回到芭蕉寨寻找儿子,就这样双双死在敌人的炮火中。
悲伤中,我揩干泪水,挺直腰杆。这一下,我找到一个好弟弟啦,他成了孤儿,我可以收养。妈妈,我把他给你老人家领回去。好妈妈,慈祥的妈妈,我相信您也会爱他,把他养好,会给您带来安慰。这是我在战场上找到的弟弟,不是在哪个花天酒地。小弟弟一定会长成一个像样的边防战士。
“你啊,好福气!”连长听了我报告,全力支持我,答应帮我办好有关手续。
边疆反击作战还没有收兵,要等到班师回营才成。我的小弟弟还得在老乡家里寄养一段时间。一切安排好了,我又赶回连队,投入新的血战。
我写好了遗书交给连长。如果我“光荣”了,要把小弟弟送到我妈妈身边。我还托付了一位战友,请他在广州的亲人代买一个最时新的学生包,用航空特快包裹寄来。进入阵地后,小弟弟用棍子在废墟上拨弄灰烬的情景,仍在我眼前闪现,盼望早日带弟弟回家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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