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斌算老排长,个子高大,眼睛大,嗓门大,脾气也大,心硬。参战前,他接到母亲去世的电报,只是一个人躱在哪里悲痛了一夜,第二天就奔赴战场,眼泪一直往心里流。烈土遗体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身首、尸骨异处,需要四处寻找……感情脆弱的人,先被吓软了。
有个新兵平时舍不得穿胶鞋,准备留给爸爸,参战才穿上新鞋,第—仗就牺牲了,身上无一物可留。何文斌命令:“把鞋留下!”战士们不好下手,哪能让烈士光脚走呢?何文斌大叫:“犹豫啥?进烈士墓全换新的!”他脱下烈士鞋,又脱下自己的鞋给烈士穿上。把烈士鞋交给一班长:“洗刷干净,寄给他父亲!”
大坑里,挨个排列七位烈士。赤着双脚的何文斌挨个看看,数数。
“不是报了八个吗?还有一个呢?”何文斌大声问。
“来了!”有人应答。
只见一战士背—具烈士遗体走出树林,另一战士抱着—段血糊糊的小腿。
这第八个,是三排长梁东,上阵前才由班长提升。
何文斌迎上前,问:“都全了?”
抱着小腿的战士回答:“都找到了,左小腿在这!”
何文斌接过遗体,双手托在胸前,眼泪在大眼睛里飘游。他把烈士轻轻放在大坑边,把那截下肢和大腿连起来,固定。
一班长悄悄他说:“排长,他是粱军长儿子,怎么办?”
何文斌说:“都一样,临时掩埋!”
一班长问:“军长到了团指挥所,要不要报告军长,看看儿子?”
何文斌叫:“你猪脑子!梁东这个样,能让军长看吗?”
梁东挨地雷爆炸,太惨!头不完整,面目不清,全身是血,左下肢离开了身体,腹部已空,肠子只找到一部分,有些碎肉碎骨实在难找了。何文斌当机立断,梁东入土前,不能让他父亲看。
一班长又说:“军长离这里不远,还是请示军长,怎办?”
“不准再啰嗦!”何文斌说,“谁也不要泄露梁东这样了!”
何文斌照例检查了梁东身上可留遗物,有一封“军长大人亲启”信、18元钱。何文斌留下这两样遗物,集中所有同志水壶里的饮水,擦净梁东军装和血迹,用了一卷绷带包裹残缺的头部,将掉了的左下肢用绷带固定在大腿上,他跳进坑里,把梁东依顺序摆放在边上,梁东和同志们睡的是大通铺,仰天平卧,身子挺直,两脚尖并拢朝上。
“登记!”盖土前,何文斌下令,“从东向西,第八位,三排长梁东!”
就要攻打主峰了,梁军长由几位师、团领导干部陪同,走在通往主峰北麓的山道上,得知儿子“光荣了”,遗体临时掩埋在2号高地下一个炮弹落不到的隐蔽处,只说:“知道了!”团长心不安,通知何文斌立即跑步前去报告详情。
何文斌来不及换干净军装,带上粱东的遗物,刚迈步,只见团长陪同粱军长一行,己走到了临时墓穴前,军长着装整齐,脚步缓慢、沉稳,神情平静如常。
“报告首长!”何文斌立正,敬礼,“三连一排排长何文斌报告:烈士临时掩埋完毕。这是三连三排长梁东同志身上的遗物……”
梁军长没等何文斌报告完,还个军礼,上前一步,立正,默默地率领在场的师、团领导干部等随行人员向烈士们庄严地敬礼,静默三分钟。礼毕,何文斌向军长递上遗物,军长伸出双手接了,没细看,腾出右手搭在何文斌肩上,压着,两眼湿润,—会才说:“谢谢你,谢谢同志们,让梁东和大家永远在—起。去吧!”
何文斌一愣,眼泪“叭唧”掉下来,没有走开。
军长没看梁东遗信,揣进口袋,手在袋外按按。见梁东还不带战士走开,吸一口气,说:“你们去吧,马上就要攻打主峰了,准备好!”
何文斌答一声:“是!”
军长巳转身离开,抬头向主峰北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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