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六月的干燥，窗外知了一声一声的啼叫，像是生命尽头最后的悲鸣，教室里的老式风扇嘎吱嘎吱作响，让人担心可能不一会就会掉下来，排排挨着的书桌上堆的满满的书，垒得高高的，头低下去便看不到人，埋在书堆里，仿佛这样就离成功的大门更近一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书本上，字有些发烫，空气中充斥着些许烦闷的气息和汗流的异味，伴随着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我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前排的优等生与一套又一套的题奋战，他们的生活总是那么规律且自制，还有点一成不变，后面有几个人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说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表情丰富的让我怀疑他们的面部肌肉能否承担这么重的负荷，声音稍大便引得前面的同学频频回头看，见到此状，又有点窘迫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我偷笑，从桌兜里拿出一本纳兰词，细细翻阅，全心投于纳兰丝丝缕缕的愁情中，才能让我忘记此时沉闷的氛围，我讨厌这样的氛围，太过压抑，似有一把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咽喉，无法呼吸。

    同桌用胳膊撞了撞我，示意我学习，很无奈，我们总是这样，在喜欢的时候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当有时间了，过去的喜欢也过去了，同桌是个皮肤白皙的少年，葱白的手总是很干净，标准的国字脸，带着一副蓝边框的眼镜，有几分古时候正直书生的味道，初见很美好的少年，相处久了才知道是个痞痞的男生，书生与痞气，矛盾却又和谐的在他身上体现，明明是个男生，心眼却比针尖还小，小男人可能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了吧，身为同桌，坐的如此之近，所有的距离朦胧美都被打破，只剩下彼此嫌弃的嘲讽，桌子拉开，冷战，这是我们之间最常见的吵架方式，只是这次，稍微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小杰，刚刚老师布置的作业是什么来着？”我拍了拍前面同学的肩膀，待他扭回头来时问道，他随口来了一句，

  “你咋不问槿哥？”

    我有些无奈的苦笑，他随即一脸明白的把他的书递给我，这别扭闹得，连周围的人都深知我俩的脾性，槿，是同桌的名字，姓郑，一直觉得这个姓拉低了这个名字的档次，不过，我的更俗，陈榕，也许我生下来就五行缺木，当时刚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偏旁都是一样的，还觉得很有缘分，后来才知道，这分明就是孽缘。

    已经一个星期了，还是没有说话，以前冷战绝不超过两天，这次好像严重了好多，他在疏远和我的距离，我感觉的到，有几次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在我说出口的前一秒转身离开或者拿起书背单词，是还在生气吗？我看着书，心思却回到了吵架的那一天，反复揣摩是哪一句让他的火气这么大，就算我说了不该说的，这么多天气也该消了吧，这男生还真是矫情得很，我抬头微微侧着身子看他，在指尖一遍又一遍描绘他的眉毛，浓密，长的恰到好处，眉头微蹙，不知道哪道题让他如此费解，我看的入神，不料他突然抬头看我，锐利的目光直射我的眼睛，我突然有点慌乱的握不紧手中的笔，看它掉在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又急忙捡起来翻书做着努力学习的样子，红晕却爬上脸蔓延到耳朵，不知怎么的，心跳的频率加快，像是要跳出来，耳边却传来几声轻笑，清脆的嗓音分外悦耳，我有些尴尬的抬头看他，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清亮的眸子一闪而过的宠溺，让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怕是我窘状取悦了他，我别过脸去，刻意忽视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气氛，“你呀”，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伸手将我脸前的一绺发丝别过耳后，指尖的冰凉划过我温热的脸，冰与火的碰撞，在刹那之间，凝固了世界。天好像更热了，我转身把窗户开到最大，任那不知打哪吹来的风，吹散了我的头发，更想吹散这有些旖旎的空气和我脸上残留的冰凉触感。心终是乱了几拍，却又归于沉寂。

    生活总是日复一日的规律，那么的平庸，那么的想要让人逃离，只是，却没有逃离的能力，只能在不断的幻想和现实之间挣扎，走不出这个怪圈。

    又是一节物理课，物理老师是个即将退休的老男人，声音温温软软，听起来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他的衣服总是灰黑两种颜色，洗的很干净，有的还有些泛白，性子软绵随意，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味道，我们在下面玩，偷偷吃东西，他也不管，只沉浸在他的讲课里，我们听与不听，对他来说好像没有什么分别，“陈榕”，同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很少叫我名字，我还以为他只会叫我笨蛋或者蠢货，“下课了去操场走走吧”，我无意识的点头，还在留恋他好听的声音，清澈空灵，没有半点杂质，像小桥流水的叮咚，对于嗓音好听的人我真是没有半点抵抗，思绪又不知飘飞到了哪里。

    “叮铃铃铃~”下课了，待老师出门后，同学们也三三俩俩结伴出去，郑槿站起身，一把拉过我就要出门，在周遭同学们或审视或揶揄的目光下，我顿觉无地自容，奋力挣脱他的手，与他错开一步跟在他身后，楼道里，到处都是嬉闹的人群，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把头埋的很低，只盯着脚下踩的路面，仿佛能看出其他什么东西似的，一路无话，到了操场，看同学们做各种各样的活动，自己好像过于乏味了，自嘲一笑，别人的欢乐是别人的，自己再羡慕，也只能喝自己的苦汤。左右无事，便在操场一圈一圈的走，看傍晚的霞光斜洒这操场上，镀上一层金黄，晚霞的确是最美的，生命最后的绚烂，惊心动魄的美。

   “陈榕，你想好以后考哪个学校了吗？”蓦地，郑槿停下来，转身看着我，脸上是少有的专注的表情，我有些错愕，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我哪有什么目标啊，只是一天天做着我们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而已，

   “还没有啊，你呢？”

   “我想去北京”，他的语气意味不明，北京啊，繁华的城市，只愿他别被繁花迷了眼才好，

    “你和我去北京吧”，我猛的抬头，惊愕挂在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若是，我该怎么回复，若不是，岂非我自作多情，就这样沉默，他也不催我，任我考虑，一时之间，心思又转了几个弯，长久的沉默让我有点浮躁不安，不想这样僵持，匆匆说了句“抱歉”，扭头便跑出操场，始终没有抬头，我不敢看他的脸，不敢想象他的表情，跑了好远，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回头，他仍站在原地，静静的，夕阳的余辉落在他身上，像是镀金的佛像。

    我是害怕承诺的，现在的人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诺言，可也是，最轻的诺言，风一刮就吹跑了，我没办法给出答案，不论是给他亦或者给自己，北京太繁华了，繁华到我一想起那个地方，心里就有些发颤，我不属于大城市。

    还是一样的上课，我们谁都没提那件事，还是以前一样，互相帮着解题，嘻笑怒骂，可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任你如何掩盖躲避，都逃不脱这事实。

    升入高三，大家好像一下子都忙了起来，课下楼道里也没有几个人，倒有几分冷清，教室又是一番场景，满眼望去都是拿着书本或写或背的同学，很少有人离开座位，我也不得不将纳兰词放在书桌里的底层，这一年，再不翻阅，那些诗和远方的美丽梦境，也不再忆起，规规矩矩的像大多数一样，调了几次座位，我的同桌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再是那个初见让我心中泛起涟漪的少年，而我们，也因高三的忙碌，渐渐远离，渐渐淡出了彼此的世界。那刚出生的嫩芽，还没长大，就淹没在了时间的洪流中，不曾开始，便不曾结束。

    若是多年之后，不知是否还记得那个少年，记得我们曾经青葱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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