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该上老儿子家住了,老儿子是她最疼的一个,可是却是对她最不孝顺的一个。当年偏疼老儿子,那三个儿子没少挨她打,现在反过来一想,数这个老儿子最不是东西,她算是白疼了一回。
再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搬家的那天,天气挺好,是三儿子送她去的。
“老四,老东西给你送来了,我走了。”说完话,她三儿子把她的行李往老四家的炕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老不死的,你怎么还活着!偏偏过年轮到我家。”说着话呢,她老儿子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抓起她的行李卷,转身来到西屋的一个偏厦里,将行李甩到土炕上,说:“你就住这,一会自己把灰扫扫,吃饭时候我们把饭给你送来,你不准到我们屋,看着你就来气。”然后就走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仓房,土炕上的炕席已经破了好几处,能清楚地看到炕面的土,炕梢处堆了一大堆麻袋装的粮食,窗户被用纸给糊上了,屋里显得很暗。
她找了把条帚,爬上土炕,把炕上的灰扫净,然后又把窗户上糊的纸一点一点地扯净,让外面的光能从窗户照进来。她把行李打开,费了不少力气把被褥铺好,然后一头躺在上面,她觉得挺累的,她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闭上了眼睛,眼泪从她的眼角滚了出来,不停地滚,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送来的饭菜有时是凉的,她默默地用开水泡一下吃了,炕有时也是凉的,她自己动手把土炕烧烧,为了取暧她还做了一个火盆摆在炕上,用来烤烤手,可是,因为这个火盆她差点被她老儿子打了,那天她老儿子不知从哪惹了一肚子气,看到她用火盆烤手就急了。
“老犊子,就知道烤火,你眼睛瞎了,没看到这屋里是粮食?着火了咋整,你活够了我们还没活够呢。”说完话他就把她的火盆给砸了,火碳洒了一地,她急忙用条帚扫,然后坐在小屋里一刻不敢离开,她怕火碳没扫净真的着了火。
过年了,看到孙子穿着新衣服一付高兴的样子,她也高兴地裂嘴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自己的孙子心里就高兴,其他的她都能忍,好吃爱吃就多吃点,不好吃不爱吃就少吃点,反正也恶不死,要吃又能吃多少?
年前的一天晚上,她起夜,动作很轻,很小心,当她经过老儿子的窗子的时候,她听到屋里人在说话,她就悄悄地停了下来,这是她一辈子第一次偷听别人说话。
“孩他爹,要过年了,对老太太好点吧,也挺可怜的。”是她儿媳,她心里一热。
“她活该,该死不死,成活累赘。”是她老儿子,她心里一沉。
“咱们也有老那天,别做过分了。”她儿媳说。
“你个老娘们别吵吵行不?他们三个都不管,过年了推给我一个人了,我凭什么要管?”她儿子说。
“也是,都一样的儿子,怎么就得我们自己管。哎,对了,如果老太太出去到处说,咱们这个年可没法过。”她儿媳说。
“她敢!”她儿子大声喊了一声,把她吓了一哆嗦。她急忙轻手轻脚地跑回自己的屋里。
她躺在炕上还有点害怕,“这是我的儿子吗?我这是做了哪辈子孽呀?”她用被蒙住头,呜呜地哭了。这一夜她再也没睡着,她想起了她的老伴,如果他活着她就不会落这个地步。黑暗中她睁着双眼,她老伴临死前和她的一段对话又清晰地响在她耳边。
“老婆子,这次我真的要走了,可我走了你怎么办哪?我放心不下你呀!”她老伴哭着说。
“你就放心走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她也哭了,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
“他们谁都没在家吗?”她老伴努力地抬头向四周看了看说。“这样好,这样好。有许多话呀我一直想和你说,可又怕你担心。咳,现在好了,他们不在身边,我再不说以后也没法说了。”
她使劲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这几个月呀我总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插着,堵得慌。可我不能说,说了也没用,反倒让你担心上火的。躺着的这些天呀,我天天在想,我这辈子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遭这种报应,老了老了,却得了这个病,一辈子辛辛苦苦养了四个儿子,省吃俭用地,只想图个老了能养活咱俩,可这些畜牲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咳、咳……”话没说完她老伴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急忙扶起她老伴,用手捶着他的后背。“歇一会吧,别说话了,摊上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说。
“是呀,有时想想真的还不如死了好,这种轮流吃住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只是你以后可怎么办呢?”她老伴叹了一口气。
“你就放心吧,怎么我都能将就,再过两年我去一找你不就得了。这就是命啊!” 说完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一辈子跟我你也没享什么福,什么也没给你留下,只给你留了四个畜牲,对不住你啦。”说完,她老伴用那双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握住她的手,并一个劲地拍着。
她没说话。
“现在好了,就咱俩人,多好,你就别离开我了,在这陪着我吧。”她老伴握着她的手说。
“不走了,不走了,我陪你。我陪你。”她急忙点头,泪水滴到了她老伴的脸上,与她老伴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流到炕上。
“我死了,他们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你别管,啊,我不用他们系孝带,我不希罕他们那个。等我走了,他们给你一口吃的呢你就吃点,不给呢你就自己做点,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受苦了。”说完他呜呜地哭了。
他俩一块哭,哭了好长时间。
“好了,我该走了。”她老伴抬头向四周看了一圈说:“还是一个也没回来。扶我坐起来,我不想躺着死。”她让他斜倚在她的怀里,让他的头靠着她的胸,她老伴望着大门慢慢闭上了眼睛。
想到这里,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她不敢,她怕搅了他们的年,她强忍着。
第二天,她到她老伴的坟上烧了几张纸,然后在那里坐了半天,自言自语说了半天的话,然后就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有人说她向东南方向走了,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她结婚时她老伴给她买的一付银耳环,其它的什么也没带走。
她并没有搅了她儿子们的年,过年时,她的四个儿子家都帖着簇新的红对子,门前都点着大红灯笼。
这一年是牛年,是她的本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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