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时,这棵大树枝繁叶茂,形成老大一个天然的伞盖,是人们消暑纳凉的好地方,如今,这里被开辟为汽车站,因此,天气暖和的时候总有人来这里一边卖着小食品,一边和这里的人们打着哈哈,然而,由于现在是冬天,这里并没有人,王老太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大树下,向村外的公路上望着,脸上有种热切的期盼。这个老榆树其实也是她一生的见证,在树下留下了她童年的笑声,留下了她约会时的羞怯,更留下了她为人妻为人母的艰辛,现在她对儿子和孙子的一分思念又和她一起在大榆树下随风飘着。
此时的大榆树也随着她一起衰老了,那光秃秃的枝杈在寒风中颤着,枝丫上结了一个破败的喜鹊窝,已经很久没有喜鹊光临了,窝底已经透了亮。王老太在风中张望了很久,风吹乱了她灰白的头发,她用手往后捋了捋,然后跺了跺脚,冲着两手呵着气,又向村外公路的方向望了望,确信再也没有车来了,于是,她便慢慢地转过身往回走,又似乎并不死心,走了不远几次三番向回望,然而,最终她还是失望地叹了气。
王老太小时候家很穷,她家姐妹四个,她是老大,十四岁时便出嫁了,嫁给了同村的一个比较富裕的人家,她丈夫是一个勤快而又本分的人,只是喜欢喝点酒,但从不撒酒疯,全家人对她都很好,这让她真的很知足。现在她的独生儿子也已经大学毕业,留在省城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儿媳虽不太令她满意,但还说得过去,尤其让她一想起就高兴的是他们给她生了一个健康的大孙子,大孙子现在已经五岁了,每年儿子都会领回来让她看几次,可今年只有在夏天回来一次外,一直到现在也没再回来,往年的这个时候儿子都会全家回来和她一起过年,可后天就要过年了,连个消息都没有,这让她不免有些担心,她默默地为他们全家祷告,她希望她的独生儿子和孙子健健康康的。
为了迎接儿子和孙子回来过年,她在年前很是忙碌了一段时间,她给儿子准备了他爱吃的汤子面,给她儿媳妇准备了她最爱吃的用粘米做的粘火勺,尤其特意为孙子准备了他最爱吃的梨干,她准备等她的孙子来了后亲自用锅熬,然后加上糖做成梨水,酸甜酸甜的,她孙子最爱喝,而且,她还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戴着老花镜一针一针地亲自为孙子做了一套棉衣,在她的记忆中,买的棉衣服絮的不一定是好棉花,穿在身上也不暖和,还不如自己做的。现在这件小棉衣服静静地躺在已经很旧了的炕柜里,那些她特意准备的年货也在静静地等着年的到来。
王老太一个人坐在炕上,透过擦得非常干净的玻璃窗向大门外望着,她怕儿子和孙子回来她看不到,她愿意亲自把他们接进门,尤其她喜欢孙子老远向她跑来,并高兴地搂着她的脖子,亲热地叫她奶奶,每到这时,她便总是努力地抱着孙子一直进到屋里。说实话,王老太真的觉得有些老了,每次抱着孙子时都很吃力,放下孙子后都要喘一阵,但她愿意这么做,孙子那毛融融的小脸贴在她的脸上,让她感到了一分永久的满足,每到这时,她就会想起她的老伴,如果他也看到了孙子那不知要高兴成啥样呢,可在十年前,她的老伴就去世了,是在一次醉酒后摔倒,头碰到地上造成脑出血死的,她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当时她儿子正在上大学,她并没有告诉她儿子,等到儿子放假回来后才知道他爸爸已经死了,她的儿子把她好一顿埋怨,但她并没有过多地解释,她认为自己没做错,她的儿子也没有错,既然都没错那还解释什么呢,她觉得没必要,也不愿意去做。
现在她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听儿子的话安一部电话好了,省得自己整天空等,象今天这样的情形,也许打个电话就会知道儿子会不会回来了,可现在她却只有空等,但她又有种感觉,那就是她喜欢这种等待的过程,只有在这时她才能更真切地感受到一分牵挂,一分长久等待后的惊喜。她是真的喜欢她的孙子,小模样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王老太觉得抱着孙子就象当年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样,好象又活回去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喜欢回想过去的事情,也不会这么强烈地渴望那分天伦之乐,越是这样,她就越怕儿子和孙子不回来过年,因此,这两天她内心的失望情绪就象这年味一样越来越浓烈。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年三十的下午,王老太再一次失望地从老榆树下回到她一个人住的房里,此时她的希望在一点点消失,她一个人把对子贴上,把屋里屋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又来到村口的大榆树下等,她不愿意放弃一点点希望,她决定站在这里等,她始终不敢也不愿意承认儿子不回来和她过年,她要等,她不知道还有没有车回来,但她决定等到半夜。
天已经黑了,王老太一个人站在大榆树下,不远处的村里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红灯笼,已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王老太依旧一个人站在大榆树下,她执著地等着,天上布满了星星,半个月亮已经升到了一杆子高,王老太的心渐渐地在转凉,和着依旧寒冷的空气,王老太一阵心酸,她想哭但又倔强地忍住了,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远近的村子已经大面积地响起了鞭炮声,已经到了吃年夜饭的时间了,王老太还站在树下,她不愿意一个人去面对空旷的房子,好在现在的人们把吃年夜饭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这让王老太心里还存有一线希望。
鞭炮声已经渐渐停息了,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夜空,王老太突然觉得有一种凄凉的感觉,这时她开始相信她的儿子和孙子不会回来过年了,她已经决定不再等了,也许明天他们会回来的,她现在宁可这么想。她开始转身,先是活动活动脚,长时间的站立让她的脚有点发麻,然后慢慢地迈着步子往回走,走得很慢,走两步她回头望一次,迷朦的月亮里,王老太的影子在孤独地慢慢前行着。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她好象听到了汽车声,就在她快要走到家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声汽声喇叭声,她停在原在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听,确认车是朝这个方向来的,于是,她急转身向着大榆树急速地跑了起来,从她家到大榆树的距离并不远,可现在对她来说却是那么费时,她恨不得一下就飞到大榆树下,她突然坚信她的儿子和孙子就在这班车里。
当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回到大榆树下的时候,车已经开走了,朦胧的月亮地里已经站了三个人,这让她喜出望外,她眯起老眼快速地来到跟前,当她确认是她的儿子一家的时候,她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她的嘴唇发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真的让她太高兴了,用惊喜一点都不过分,她定定地看着他们,忘了说话。她的儿子也认出了她,一推儿子,她的小孙子向她跑来,王老太急忙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冲过来的孙子,她的孙子的一声奶奶让她五体通畅,这两天所有的失望又都变成了种种希望,王老太把这些希望又撒向空中,于是这些希望在新年的前夜又在大榆树下得到孕育和繁衍,这棵大榆树就又成了王老太的一种精神寄托,真正地生活在了她的心里。
这一个年是王老太过得印象最深的一年,这一个年让她同时体会到了两种不同的人生体验,但在她的一生中,这一个年又是她最快乐的一年,让她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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