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女人家家(二)之花娘娘出嫁
红盖头下哭花了的脸,唢呐声的欢快合着送亲队伍里姑娘们的笑声,花娘娘兰穿着发光的红色皮鞋和绣着黄凤凰的绸子缎的礼服,坐着驴车,嫁到远方。
梅牵着驴子回到家,把它们栓到槽旁边的木桩上,使劲用自己的小手拉紧绳子,然后拿起地上二姐砍回来还很新鲜的草……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梅哼着山歌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从山里摘的酒杯花,蓝茵茵的花瓣和嫩白色的底座,掐掉花茎下连着的托,倒过来放在嘴里,慢慢吸里边的汁液,有酒的甘醇和花的香甜,大姐告诉她,这样的酒杯花也会喝醉人,她笑着说不喝了,却依旧将酒杯花折断托放在嘴里吮吸。她基本每天都这样度过,手里的鞋垫上绣的是两只飞舞的蝴蝶,一对有点青蓝色的翅膀,活灵活现。因为胡麻地里的蝴蝶都是这个样子,很久之后梅的女儿夏小陌也喜欢经常在开满花的胡麻地里追蝴蝶,可总是一无所获,因为胡麻花的颜色也恰好是这样的青蓝色,蝴蝶落在胡麻花上,她就不知道哪是蝴蝶哪是花,找的晕眩的她,只能用自己的小手刨着胡麻花,母亲梅总是站在远处格格地笑着胡麻地里气呼呼的夏小陌,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和大姐兰在胡麻地里的样子。
在山里,梅拿着大姐给她粘的鞋垫,还有很多花花绿绿好看的丝线,绣金黄的凤凰、黑白相间的丹顶鹤和大红色的牡丹,以及用剁花针剁的浅黄的梅花鹿和大红的喜字,这些大姐兰教给她的绣花活计,她弄得头头是道。那个年代,绣花是姑娘们最基本的手工活,后边还有纳鞋底、做布鞋、做衣服、做狮子。结婚时大红色的布偶狮子,是每个女孩的嫁妆之一,狮子的耳朵上挂着那种有一个环的带颜色的耳坠,或浅绿或深蓝或姜黄,头顶是用另一种线盘成的毛发,还有大红色的嘴唇和一双很花很亮的大眼睛,棉花填成的有着四个白爪的红色身体以及一对很好看的耳朵轮廓,惟妙惟肖的狮子,总是被很多人喜欢。还有那么多的小香包,蝴蝶、鱼儿、小人、狮子、老虎等,只有巴掌大小的香包上面绣着各种图案,接缝的地方也被绣出一条连线头都看不到的花边,这些巧手的花娘娘,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法术,让绣花针在她们的手里游刃有余,挂出来时一串串,像长在山里小野果的样子,香包肚子上的亮片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而这么多种类的针线活,也根本难不倒她,谁让大姐兰是远近闻名的绣花娘娘,相邻村子的姑娘们都把自己绣的花拿给大姐兰看。那时候,她常常受到很多人的夸赞,而梅,不管是因为几个姐姐,还是因为自己,都能被别人投来羡慕的眼神,母亲也因此感到自豪。
大姐兰出嫁的当天,男方是驾着驴车来娶亲的,那个时候,驴车娶亲的很少,基本都是骑着驴或者步行接亲,他的家在小镇上,去了不少迎亲的人,路程很远,驾驴车需要走很久,所以,他们很早就出发。天还没睁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兰的家里,很多人都说大姐嫁到小镇上很享福,条件、家境、男方的人品各个方面都很好。可是,只有梅知道,那些大姐受过的冷眼和很早就起来照顾公婆然后下地的苦,而大姐,内心倔强,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因为大姐夫是个好人,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刚过门不久,就要伺候疯疯癫癫的婆婆,和刚生完孩子不长时间起早贪黑下地种田的辛苦,以及孩子没人照料的心疼种种,很多难熬的日子,她自己也熬过来了。
梅看着一辆辆驴车渐行渐远,第二辆驴车上是大姐兰和妹妹,虽然只能看到姐姐的红盖头和车上的红色毯子,可是,梅知道,红色盖头下的大姐一定在流眼泪。后边的驴车上坐着带着各种颜色头巾的姑娘,穿着整齐的男子都走在车队的两边,说着、笑着、闹着,是呀,这是一个开心的日子,梅心里想。注视着送亲队伍慢慢消失在围墙的尽头时,她又一口气跑到山岗上,静静坐在那,看着围在姐姐车旁边的人都加快了脚步,紧紧的走。到大路上的驴车很兴奋,车轮也飞快的转起来,去赶往一场等待已久的盛宴。
梅想到离开之前,大姐靠着炕头的泥墙,用胳膊撑着下巴独自掉眼泪。母亲眼眶泛红,拿来上马穿的红色皮鞋,是呀,这样精致的红色皮鞋,像童话里灰姑娘的水晶鞋,闪闪发光。姑娘们期待已久的时刻,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穿上红的发光的皮鞋和那身绸子缎的绣着黄凤凰的红色礼服,再盖上红盖头,用红色印唇纸泯过的唇和烧过的火柴棍涂了的眉毛,以及前一天被线绞过的白白净净的脸,这个曾经被期待着的时刻,来临之时,却多少充斥着离别的伤感。大姐兰慢慢的穿上红皮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到鞋面上,一滴滴,又划下鞋底,掉在地上,梅用自己的袖口,帮姐姐擦掉这个毁了皮鞋亮度的眼泪,她说,姐姐,皮鞋都被你的眼泪弄得不亮了,大姐才挤出一抹笑容。红色毯子从窑洞的门口铺到了已经等了许久的驴车旁边,早晨的太阳很温暖,车上的红毛毯也被晒暖暖的,驴子和梅经常放的那个驴子很像,只是,这个驴子的鬃毛是深褐色,而且比她的驴子肥,头上绑了大红花,驴车的边缘也都用红色的绸子系了几个大花,车队的两边站满了人,等待新娘上马,他们也好一拥而上,这个红色的喜庆的日子。伴随着第一辆驴车上远近闻名的唢呐人吹响一阵欢快的唢呐声,大姐兰上了车,陆陆续续的姑娘们也都爬上驴车,只剩她和母亲两个人站在窑洞门口,挥挥手,车队启程。
家里姐妹太多,梅没有去送亲,妹妹兴高采烈的爬上驴车,听说,到那的时候,很多人都来看这个享誉了一方的花娘娘,婚礼很热闹,这是妹妹回来跳着告诉她的,那个小镇有多好,说自己以后也要找一户小镇上的人家,母亲说,女孩子家家的,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妹妹只是笑着跳着在院子里拿着一跟婚礼时剩下的红绸缎,转着圈。
已经看不见车队的梅,依旧安静的坐在山岗上,唱大姐教她唱的《兰花花》。几天后,大姐回娘家,带回来葡萄罐头和古象奶粉还有很多种奇怪的她没见过的水果。她和大姐聊自己在山上放牲畜时绣的花和哼的歌,和大姐说很多关于山里小松鼠和小鸟的故事,仿佛大姐在身边的日子,她总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大姐有了小孩,母亲有了小弟弟,她去给大姐伺候月子,早晨烧小米粥,中午做很软的面条,然后陪着大姐逗宝宝开心,之后几个姐姐的月子她都没去,因为都是大姐去,她总是能照顾很多人,自己的孩子,妹妹的月子、孩子,还有之后弟弟去镇上上学,都是她一手操持,大姐兰的肩上担负着不仅仅是婆家的事,还有她从来都不能不管不顾的娘家,她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支撑着这个父亲很少照顾的家。
十六岁的梅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会做很多种绣花鞋垫和绣花狮子,连被单上的花她也掌握的恰到好处。邻近的村子总是会有人托媒婆来家里说媒,几个姐姐相继出嫁,只剩她和弟弟妹妹,父母老年才有的弟弟,是家里的宝贝,所有的姐姐也都心疼弟弟,大姐兰更是把弟弟照顾的无微不至,有一次,梅告诉女儿夏小陌,她说那个时候,姐姐们看着弟弟踩着小板凳喝水的模样都满是心疼和欢喜。
那一天,她哼着歌,把驴子牵回来栓到木桩上,把姐姐砍的嫩草添在槽里,用自己的小手摸了摸驴子的头,驴子也回应她,用头蹭了蹭她的衣角。进到窑洞的一瞬间,她看到炕头坐着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和自己的小叔,她顿了顿,红着脸到土坯房里,看着母亲正在水泥抹的锅头台上做臊子面。还没等她开口,母亲就让她把大花磁盘递过去,给客人端饭。
她忽然想起,大姐兰出嫁之前,就是这样穿着整齐模样的一拨人来,吃了臊子面,挂了精致的锁。不久之后,大姐就穿着红绸缎子的礼服和红色的发亮的皮鞋出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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