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工作半年,我就达到了一生最高的官位,某镇团委书记。本来我想投身南方周末,可惜在招聘会没有找到南方周末,如果找到而且能够应聘成功的话,我现在也许只得到命运的两件休闲服,或者也许成为一个标题党,为了多拿点奖金,不遗余力地制造花边新闻。我不能肯定我就一定走在正道上,人生如同行走在错综交杂的小径,我们遇哪些人,经历哪些事,往往决定了我们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人的生活状况由自己主宰的时候少,由经历遭遇决定的时候多,更确切地说,想要自己主宰却由不得自己主宰,你可以立志自己是谁却难以决定自己成为谁。
我对公务员这个职业没有什么尊荣感,这要从我们村前村长的儿子说起。小学时,学校举办运动会,一个长得挺漂亮的男生甩掉鞋只穿着雪白的袜子参加赛跑,在那个袜子上常常不限于一个洞的年代,如此行为是要挨大人骂的,奇怪的是老师们并不批评他,反而对他宠爱有加,同学羡慕地说他是村长的儿子。村长们挺着大肚子,油光满面地猜拳胡扯而并不将村民的诉求放在心上的样子,跟这个跑得并不快的小男孩所获得的青睐,以及老师的偏爱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个不对劲让我对老师,小男孩,村长产生了厌恶,这种厌恶一开始就不知所以但却非常明确地指向某种带有本质性的东西,所以,你能理解我对公职人员的态度。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公务员,造化真是弄人,我所从事的恰是我所厌恶的。
我以公务员的身份存在时,我不再是我,而是某个不合理的现象的代言人,是我所反对的那个本质的实践者。由此,我知道我在群众的眼里也不是什么好鸟,而我做的事也确实证明我真不是什么好鸟。李逵和我的同事们嘴里的“鸟”这个词是有特定含义的,我又忘记查词典释明真正含义,而在我的理解里,“鸟人”就是如同缩着脑袋,痴不愣登立在枯枝上的呆头鸦一样的人。
当然,与我周围的人定义不同的还有好些词,比如,“妇女”,读高中时,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三八妇女节是我的节日,因为我已经成年了,而周围的同学却加以真心或善意的嘲笑,显然,我们存在词语的狭义和广义的分歧。宿舍的同伴扭扭捏捏问我“情书”的含义时,我不假思索处之泰然地解释为“求爱信”,引来哄堂大笑,看来我们对同一个词抱有不同的感情和态度。再比如,人们对“生殖器”、“乳房”等不用术语而用“这个”、“那个”之类所指不明的词代替,这增加了表达的障碍,也无端营造了不必要的氛围。
我的同事们将“领导”视为某种特殊的生物,理所当然地拥有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特权及令人诧异的特异功能,但我却不认为“领导”应给予特别待遇或高踞任何人之上,“领导”更多的功能是“带领并影响”,其承担的职责和义务应甚于其权力。同样,我认为“公务员”只是一种职业,与教师、司机、建筑工、农民等所有职业一样,而我的同事们对“公务员”这个称谓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和严格的分类,完全越过了单纯的职业定位,并赋予了人生追求并视为获得某种利益的渠道。“进步”则如同行业黑话,在辅之以一套操作规则后,你发现自己必须突破思维限制并再造人生价值观,才不会痛苦地发现“进步”在实质上走向了它的对立面。
当我以一种不谙世事的姿态走进镇政府大院,推开团委书记办公室的门时,我还在纠结名与实的不一致,耿耿于价值、理想之类的东西,当然,同样不谙的是乡镇团委书记的职责,即主要做与共青团无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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