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什么?”我问,没有抬头。夜色透过油腻的风挤进来,窗子像一只记忆中的猫在深处格格作响。昏暗的灯光下,飞蛾鄙陋的身躯噗噗噗地撞着,一副义无反顾的大无畏的模样,像是点燃的巨大尘埃,正在某时某刻某个声响中旋转,奔腾。死亡好像就是那盏灯,诱人而又可怕;而宇宙是两个虚空粒子的红移,飘远了,寂灭了。
“生活是流放地。”我对面的那个人说。我还是没有抬头看他,我知道他也没有看我。我开始屏息,思考他说的话,感到似懂非懂。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一段深绿色的水,一个个窒息的气泡在里面反复的煮着,黎明和黄昏在里面煮着,爱和恨也在里面煮着,直到我感觉到了透明,直到我看到了除我之外的另一个存在......
“你是谁?”我感到一阵恐惧,手掌开始有点阴凉。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这还要问吗?”他说,语气像肃杀的寒气。
“可是......可是我......”
“怎么?连你自己都不认识?还想认识生活?”我听到他奇怪的笑声,窗子像猫一样也在笑我,飞蛾好像也在转头,向我刺来又尖又细的嘲笑声。五颜六色的笑声杂在一起,像是在织一张蛛网绑紧我,成千上万的蜘蛛在一旁用臃肿的手指对我指指点点。这时我感到嘴巴黏黏的感觉,然后像是敏开了自来水开关,我的嘴巴里发出丝丝的怪叫,然后变成大笑,“哈哈哈”地充满整个屋子。那些蜘蛛吓到了,突然软了身子,丝线也开始解体。我终于看向他,看到他也在对我大笑,眼神忧郁而又颓唐,额前的乱发像是火山灰,乱发中的一颗黑斑,像是一条黑色的蛇,冷冷地与我对视着。再一次地,恐惧向我袭来,我又低下了头。
“你还是不敢看我呀。”他还在笑,较之先前,多了几分哀伤和无奈。“你一直在思考生活,就那么想知道?”他突然一转,透出轻蔑的语调。
他没等我回答,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他继续说:“生活是流放地,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不过......我想你是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流放地的。”这话让我很不高兴,又感到一震——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流放地呀,可我又感觉我知道。可是,这里的流放地......又是指什么?
他似乎再次看透了我的心思,继续说:“你一定很想知道,对吧。哈哈。”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看他也在看我,立即缩回了目光。“你一定很想体验什么是流放地,对吧?你迫不及待,想要马上理解生活,对吧?可是,你以为流放地是任何人可以进的吗?哈哈哈哈。”
这时我感到一种预感,似乎我预定着要进入那所谓的流放地,而且,可能永远不能出来。我突然有种留恋这个人世的感觉,我抬头,看到窗子依然像一只猫稳稳地坐着,飞蛾正腾腾地撞击着灯。但我感到一阵恶心,有一次低下头。窗子和飞蛾都有流放地,人的流放地又是什么?一定存在吗?在哪里?
不容我想那么多,我突然感到大地开始分崩离析,灯光开始摇晃不定。宇宙的一切虚空,都在这时,开始苏醒,开始移动,凝结成一个瞬间,破晓成一个伤晦的黎明。我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不然自己跌倒。我听到镜子碎裂的声音,我看到他——那另一个我,正在镜子里与我挥手,脸上依然挂着大大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也在碎裂,割成无数个旋转的根号。突然手也碎了——没有流血——但我已无暇顾及这些,我只是看到镜子中的裂缝一下子扩大起来,流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紫光(我想死神的血就是这样)。我感觉身体在漂移,在升天,恍恍惚惚地,我看到自己被吸到镜子的裂缝中去,无法控制自己。好像现实就是那面镜子,而我此时正在这面镜子中分裂,对我原来的生活挥手,就像那镜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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