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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不曾行---一个守墓人和狗的故事(六)

时间:2016/9/26 作者: 叶勋 热度: 8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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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又大大小小发生了一些事,什么抗美援朝啊,互助组啊,后来还搞农业合作社啊,开始是初级社,后来又是高级社,开始时入社还是有条件的,地、富、反、坏这类的人还不许入社呢,闹得热火朝天,总之是,农民分到手的地又归公了。不过石柱也不在意这些,他还是只关心他的小圈子,要求也不高,饿不着,冻不死就成。可是有一件事不得不让他揪心难受,那就是黑子一天天见老,狗的寿命比人短多了,能活到十几岁就不错了,要是能到二十岁那就是老寿星。近半年来,黑子明显变得反应迟钝,眼睛也没有神了,每天趴在那里也懒得动弹。有一天晚上,石柱喊黑子回屋,它 “呜”了一声,就是趴在门外不动弹,石柱去拉它也不走,就是看着石柱“呜呜”叫,声音有点悲戚。石柱看看外面也不冷,就由它在外面过夜。第二天早上,石柱起来看到黑子躺在坟墓旁边,已经死了。多少年没有滴过一滴眼泪的石柱不由放声大哭,他把黑子埋在那座坟旁,默默坐了一天。


没有了说话对象,石柱就更加沉默了,不过在他心里,没有黑子的日子并没有感到更加孤独,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现状,认为生来就是这样的命,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这是老天的安排,人的意志是不可以改变的。他甚至感谢老天给了他这样一个“家庭”,让他做这个“家庭”的主人,让他拥有维护这个“家庭”的权利。后来有好心人想给他介绍一个外村的寡妇,话还没说完,他就抹下脸,说:“俺又不是没有媳妇,给俺说这做啥?”从此以后,再没人敢给他提这碴了。


有一天,田玉林看他一个人寂寞,就给他送来一条黄狗,说帮他看家护院。这条狗大约四五岁,黄毛中掺杂着一些白毛,油光水滑的,实际上是条花狗,看起来还漂亮,对主人低眉顺眼的。不过石柱一眼看上去不是太喜欢,大概是觉得这狗缺那么点刚劲,有点油头滑脑,似乎还有点“骚”气,实在是没法和黑子比,而且年龄偏大一点,训起来很困难,再说又是在村子里热闹地方呆贯了的,还不知能不能耐得了这儿的寂寞呢。不过田玉林是片好心,他的面子也是不好驳的,石柱就收下了这条黄狗。


要说石柱识别狗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这条黄狗的毛病的确比较多。首先它有点阳奉阴违的德性,很会做表面工作,在主人面前表现很好,背着主人就不那么忠于职守了。主人在家时它特别殷勤,跑前跑后,积极得很。如果主人出门不在家了,它就会偷懒,甚至到外面去玩,一看到主人回来,就赶快回家,还拼命汪汪叫,表示它是忠于职守的。后来,它慢慢摸到主人外出的一些规律,比方说,石柱要出去卖柴,由于他不太喜欢黄狗的缘故吧,很少带它上街,黄狗知道主人这一去至少得半天时间,它就会偷偷跑回五里外的村子去找其它的狗狗玩,然后在主人回家之前再准时赶回来。


再一个毛病是胆子小,别看它叫起来很凶的样子,到了真打实干的时候它可比谁都退缩得快,嘿嘿,有点象游击队的那个小混子呢。有一次,石柱带它上街,街上有一条本地狗,看到外边来的狗就要欺侮的,一看到黄狗就对它示威,一边狂叫,一边跃跃欲试要往前冲,那黄狗呢,开始也装出一股狠气,也对着那本地狗大声叫,一看那本地狗似乎不买帐,叫声就越来越小,身子还一个劲往石柱身后躲。你看,它就这么点本事。


第三个毛病就是动物的通病,有股子“骚”劲,一到了发情期,就要千方百计跑回村里去找“女朋友”,不象黑子那样“不近女色”。甚至还有一次和别的公狗为此大打出手,为了爱情,胆子也大了,那股子畏缩劲也没有了。


尽管有这些毛病,石柱对它还是很宽容的,原因很简单,石柱是把黑子当自家人看的,完全严格要求,诚心对待;而对黄狗,只是把它看成是请来的“保姆”,那是外人,再说这个破家也没什么值得看护的,因此对它也就不苛求了。不过,石柱还是经常训练黄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搬运些杂物什么的。他训练黄狗最大的成绩是让黄狗帮他到村里的小店买点日用品。


石柱用藤条编了个小篮子,挂在黄狗的脖子上,他在游击队时多少学会了认几字,把要买的东西写在纸上,比如要买盐,就写个“盐”字,和钱一起绑在篮子里,不会写的字,就画个画,反正人家也能认得 。到村里五、六里地,一条山沟走到头,黄狗早就很熟,而且它也很乐意做这样的事,它屁颠屁颠一路跑过去,还可以趁机在村里玩一玩,这是过了明路的,石柱绝不会生气。田家想给石柱捎点什么,看到了黄狗,也会让它捎回去;黄狗有时私自到村里玩,也常常会到田家门口转转,看有没有什么要捎的,这样回去晚了也好交待,俺可不是去白逛的啊。


当时正开始搞大跃进、人民公社,石柱虽然不在村里住,仍然算是这个村的人。有一天,黄狗从村里带了张条子,大意是说,明天晚饭后开大会,上面要来人,无论如何要参加。以往一般的会石柱是懒得参加的,也很少通知他,这次郑重其事地通知,那肯定是一定得去,既然如此,那就应付一下吧。这是在夏秋之季,天高气爽,疏星淡月,石柱口里衔着自制的卷烟在前面走,黄狗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


果然,来了个副乡长,主要是动员“放卫星”的事,说是现在很多地方都亩产万斤粮了,我们乡亩产千斤的都没有,这不行!上面说了,要“敢想、敢说、敢干”,你想都不敢想,说也不敢说,还怎么敢干?首先要敢想敢说!明白没有?要求不高,今年我们亩产都要超过千斤!谁达到了奖励谁!其实这个意思很明白,只要你敢说就行了,至于能不能做到无所谓,可是这些庄稼人太老实了,就是听不懂,大家议论纷纷,说俺们村这地太薄,平时能产个一、二百斤已经是好收成了,一千斤咋可能呢?


现在铁锁是村长了,也是农业社的主任,领导事先给他交过底,他是明白的,他看大家都不表态,乡领导不好下台,就说,没问题!我们保证做到!这一说,大家不吭声了,一向不大说话的石柱咕噜一句:“哼,又吹牛!”石柱虽然坐得比较偏,但离主席台不远,而且顺风,他的话叫那副乡长听到了,正要发火,一看是石柱,就装做没听见,你听见了又能对他怎么样?他趁机说了一句:“很好,散会吧,明天还要大干呢。”当年在向上级的报表上,粮食丰收,比往年多收了好几倍。当然了,你收得多那交公粮、卖余粮的任务也就多了,这一下搞的生产队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差不多了。


不久以后,上面提出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主要的标志是吃大食堂,家家户户的锅瓢碗灶都不要了,统统在大食堂吃饭,食堂好伙食,大人小孩敞开了随便吃,真是好日子,看来这共产主义就是不赖啊。石柱呢,每顿要跑村里太麻烦,打饭这个任务就落到了黄狗身上,看来当初训练黄狗还真管用,这黄狗也不辞辛劳,天天跑村里食堂,稍带也能够吃上好东西。


别看石柱平时不吭不哈,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他心想,就这么折腾,能折腾几天!大家都以为上面有国家呢,可是国家能变出粮食来吗?他就多了一个心眼,重新在隐蔽的地方挖了个地窖,在一些旮旯地人们不容易见到的地方种点地瓜玉米,反正那山里石头缝倒有的是,暗中也再收些水果晒成干,都储存在地窖里,以备不时之需。说实话,在那个时候,石柱真是有先见之明。不到一年时间,影响到全中国的大饥荒就来了。


关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全国性大饥荒,老一辈的人恐怕还记忆犹新,也曾经有过好多文字描述。灾后官方对产生饥荒的解释有两点:一是全国性的大旱,二是苏联逼中国还抗美援朝时期的欠债。当然这两个因素的确是存在的,不过真正的原因可能还是缘于大跃进运动中的盲动、破坏和浮誇,这就是欲速不达,一直到现在,官场上的虚报浮誇现象恐怕也是那个时候就种下了根苗。这是后话。


开始是食堂办不下去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大家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可是各家各户照样没有粮食呀。于是就到处挖潜,什么野菜、野果子、树皮草根,只要能进肚子的,无不上树三丈,掘地三尺。活物就更不用说了,什么鸡、鸭、狗、猫统统成了人们的猎物。石柱自己由于早有准备还不要紧,但人们可瞄准了他的黄狗了,那黄狗也有点明白,成天吓的不敢动弹,石柱就将它藏在后来挖的那座地窖里,前面说过,这是他偷偷挖的,外面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村里来了一帮人,要杀黄狗,石柱装作饿得没有力气的样子躺在炕上,对大家说,前些天不知是谁把黄狗偷走了,唉,还不如我早点杀了吃肉呢。


这几年吃了多少苦,死了多少人就不去细说,不管怎么样,好歹总算是熬过来了。后来搞了个“三自一包”( 自负盈亏、自由市场、自留地和包产到户),一下子就把农村经济搞活了,黄狗也得以重见天日,石柱是个能干人,混个温饱没有问题。他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一心一意伺弄他那个“阴阳一体”的家。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与他有那么点关系的事。这事说来话长,前两年,不是困难吗,城里搞了个下乡运动,一些企业单位不景气的,在乡下有亲戚或有落脚处的,就动员他们下乡,减轻城市负担,当然这是自愿的。田有房和老伴在困难时期都去世了,他的大儿子田玉山一家随这股下乡风回来了,他们一家由城市户口变为了农村户口,和兄弟田玉林一家住一个大院,当然,他们也继承了田家的贫农成分。诸位大概还记得,田家这个成分多亏了石柱,要不然他们家就是富农成分。这个成分问题现在就要开始起作用了。


田玉山有两子一女,他为了把孩子们的名字起得响亮一些,费了不少心思,还专门请了识文断字的先生帮忙,最后决定叫田大龙,田小龙,田小凤,你看,龙凤呈祥,又大气,又吉利。再说这老大田大龙,读书很聪明,在县里读到高中毕业,成绩都不错,就想着考个大学,也给田家光鲜一下门面。那时考大学光成绩好是不够的,还要家庭成分好,政治上进,学校领导和班主任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就是你考试成绩再好,毕业鉴定上一句坏话,就可以断送你的前程。


 大龙这孩子聪明、本分,家庭出身贫农,在学校还入了团,和班主任也没什么过节,一下子就考上了北京一所国防工业大学。不想到学校报到以后,就有人举报,说他们家应该是富农成分,贫农成分是假的,而富农出身的人是绝对不能上这样的大学的。学校对这事非常重视,责成系里调查。老实说,农村里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档案管理制度,加之经过三年困难时期,就是有档案也不知到哪去了,因此只能是根据当事人的回忆,举报的确是事出有因,贫农和富农,这个落差太大,但老一辈的当事人好多不在了,谁也说不清楚原委,最后找到石柱,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才算是基本搞清,而且这事还涉及到那个“李政委”,此人虽然现在不在北京任职,但也是河北省的高官,应该是完全可信的。于是有惊无险,田大龙的家庭成分澄清了,学校作了结论,白纸黑字红印,为他今后的发展打了个好基础,他的大学的学籍当然也保住了。石柱这才体会到当年怎么样定成分有多重要,至于后来还有好多因为成分高而决定家庭成员命运甚至生存的事,他现在还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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