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星 著
二十四 我生命的贵人
一场狂风终于卷走了文川的严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春意。山峦在春风的吹拂下，渐渐露出了新绿，这春色虽不像南方那样明丽，却也分明显现了自己独特的魅力。温暖的阳光把灰黄的山峦、树木、土屋和田野融入了春的怀抱。
1978年的春天，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悄然来到了我们的面前。这是大自然的春天，也是我生命的春天。
又过了两天，我终于在焦急的等待中得到了我被正式批准入伍的消息。那天，我去丁家湾办理离队手续，顺便去向崇文叔告别。崇文叔留我在他家吃了顿最后的午餐。
邹星，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崇文叔问我。
当然记得。
我早就说过，你在这里呆不了两年的，结果咋样？还不到一年吧？其实，这都是命哪。振西真是糊涂，当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竟然连天命不可违这个道理也不懂。白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了。
我知道崇文叔的话里有话，便问道：崇文叔，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他喝了一口酒，用手从碗里抓了几粒花生米放在嘴里：你可能不知道振西这个倔脾气，他在这里霸道惯了，说一不二。这回他算是钉头碰到铁头了。
我还是没听明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崇文叔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吧。当初你的文章差点就在《陕西青年》发表了，人家还准备借调你去西安呢。硬是被振西给拦下了。
我平静地说：我知道。
他显得很惊讶：你知道？当初没对你说，是怕你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我有什么办法。支书说我表现不好，我是百口莫辩，有谁能相信我呢？他可是这里的皇帝。这次如果不是我手里有这张劳模奖状，谁又会相信我呢？
唉！他叹了口气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在丁家湾，他就是皇帝，说一不二，十几年了，谁也奈何不了他。
是的，他以为自己真是皇帝了，但事物往往是物极必反，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时，我看他离末日也就近了。我仍然平静地说。
邹星，你这个话说得不完全对。这件事，要这么看，如果你是丁家湾农民的儿子，即使你再有理，你也是翻不了身的。唉，他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农民的命！在丁家湾，谁敢和丁振西作对，他不整死你才怪呢？这样的事，以前在丁家湾多着呢？谁又敢吱声呢？
崇文叔你说得对，别说是农民的儿子，这次我手里如果没有这张劳模的奖状，我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这个振西啊，真是糊涂。我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既然让你当了劳模，又反过来说你表现不好，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就像你的文章，能在省刊上发表，这是咱丁家湾的光荣，也是谢河公社的荣耀。他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这回，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在你当兵的问题上，区委人武部长找他商量也不成。他以为他是谁呀。土皇帝，没人敢治他了。要是被撤了才好呢？崇文叔似乎是喝多了，话也越来越多。
这样一闹，也好，倒是为咱老百姓出了口气。你知道最后振西怎么会同意你走的吗？
我不知道。
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活该！我跟你说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门，似乎生怕别人听见似地：听说，区委人武部长找他商量都不成，那部长还有面子吗？据说都惊动了军分区的司令员，最后连县委书记都发了火，给公社书记发了狠话，说如果丁振西在这个问题上不认识错误，继续执迷不悟，他这个支书就别干了，要求公社马上换人。在这种情况下，振西才服软。真是一头倔驴呀。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的当兵经历竟会如此曲折艰难，而且惊动了这么多上级领导和首长。我真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难道真如崇文叔所言，这一切都缘于我命中的贵人？
邹星，这回你是真的要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或许，这一别，就真的成为永别了。
崇文叔，你咋这样说呢？
我说的是真话。你这一走，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是了解你的，丁家湾，是你的伤心之地。我能问你要一样东西吗？
没问题，崇文叔，你要什么？
我想要一顶你的军帽，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随即就把自己头上的那顶军帽拿下来，递给了他。
他拿着我那顶军帽，凝视着，许久，才缓缓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看见它，就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崇文叔的眼圈红了，他拿起酒杯，把剩余的残酒一饮而尽。
送我出门的时候，崇文叔已经醉了。看着他跌跌撞撞哭得泪流满面的样子，我的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我是一边走，一边哭着离开崇文叔家的。
别了，丁家湾，这个曾经令我伤痛欲绝的贫瘠山村，但当我真正要与它彻底告别时，竟忽然萌生了一丝惜别和依恋，那熟悉的山峦、村落、田野以及那略显破落的知青屋，都留下了我曾经的生命足迹，这足迹，将永远定格在我少年的记忆里，成为我人生经历的宝贵财富。
“我跟你说，人是有命的，我的命，天生就是一个农民的命。你可不一样，你是吉人天相。你的命里，是有贵人相助的。我把话搁在这儿，不出两年，你肯定离开这里。这就是命，谁也奈何不了你。你信吗？”
崇文叔的话又在我耳旁回荡。我是一个唯物论者，从来就不相信命，而此刻，我竟有些动摇了。在我生命的历程中，难道真有贵人相助？如果有，那贵人又是谁呢？
宋小杰？赵医生？陈团长？城固县委？军分区司令员？还是那张谢河公社的劳模奖状？我似乎一时还无法找到确切的答案。对此，我真的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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