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星 著
— 我随父亲从老家到航测团
一架伊尔18型飞机平稳地降落在陕西城固柳林军用机场,当机舱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道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一时竟有些眩晕,随后,就听见父亲的声音:邹星,到家了。我们下去吧。我这才梦呓般地从座椅里站起来,缓步跟随父亲走下舷梯。
这是1972年的春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乘坐父亲部队的军机从上海江湾机场登机起飞,到达城固柳林机场,仅用了3个多小时。我想,飞机就是快,如果是乘火车,起码需36小时,还只能到西安,从西安再转乘汽车8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春天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宽阔的停机坪,一望无际的起降跑道,被满是金灿灿的油菜花所包围。远山依稀可辨,不时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天空晴朗而高远,不时有飞机在跑道上起飞和降落,一派忙碌的景象。看,一架飞机又降落了,那巨大的身影掠过头顶,发出震天巨响,似地动山摇,仿佛空气都在颤抖。我惊恐地立刻蹲了下来,生怕被飞机降落时产生的巨大气流击倒。见状,随机的几名飞行员不觉哑然失笑起来:怕啥呢?难不成飞机会撞了你?
父亲见我惊恐的样子,嗔怪道:没出息,起飞比这还要厉害呢。以后带你多坐几回就适应了。上车吧,你坐在前面,可以沿途看看,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了。
我随父亲上了一辆悬挂着军牌的军绿色大巴,在前排临窗的空位上坐下,这才发现车内很空,大约只有七八名乘客,3名身着咖啡色飞行服的飞行员,还有几名身着军装的空军军官。我不觉有些疑虑,这么大一辆车,就坐这么几个人,不太浪费了吗?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向我介绍说,这是接送飞行员的专车,无论人多人少,都用这辆车接送。
汽车启动了,不一会便驶离了机场。我扭头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田野,那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像铺了一层金地毯,不时有破旧的农舍从眼前掠过,都是那种泥砖草屋。这时,从田间小道上走来一位牵牛的老汉,赤着脚,裤腿高高卷起,腿上还沾着烂泥。
他穿着满是补丁的黑衣服,头上裹着一块破头巾,也是黑色的,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年轮。牵牛老汉见到汽车,扬鞭抽打着水牛,嘴里发出嗷嗷的吼叫,努力驱赶着水牛试图快速通过马路,可那倔强的水牛似乎并不理会,仍不紧不慢地走着。见状,汽车便主动减慢了车速,并不鸣笛催促,最终还是停在了路旁,等待牵牛老汉穿越马路。老牛望着汽车吼叫了几声,在老汉扬鞭催赶下,终于穿越了马路,跳进了田边的水塘里。
邹主任,你的小儿子?一个飞行员问爸爸。
那时,我并不知晓父亲在部队的职务,别人都称呼父亲邹主任,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航测团司令部的通讯主任,这个职位大概相当于营职军官,似乎与飞行大队长是平级的。
是大儿子,刚把他从老家接过来。他第一次坐飞机,有些不适应。
他瘦,老二胖,你偏心嘛。他说着从身旁的军用挎包里拿出一只苹果和两块用锡纸包装得十分精致的长方形食品,放在我的腿上。
那是一只红润而富有光泽的苹果,泛着淡淡的清香,而锡纸包装的精致食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还不谢谢叔叔。父亲嘱咐道。谢谢叔叔。我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这是巧克力,你肯定没吃过,部队给飞行员的特供品。父亲向我解释说。
巧克力?我一头雾水,甚至根本没听懂父亲说的是什么?在上世纪70年代,地方上的人似乎没人知道巧克力是什么东西,我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巧克力”这三个字,更别说吃了。我十分好奇地慢慢剥开锡纸,一种十分柔和的咖啡色呈现在我的面前,十分近似于飞行服的颜色。我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不一会,便感觉黏黏的开始在我的舌头上融化着,有些微苦,那种味觉怪怪的,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更谈不上可口。
好吃吗?父亲问。我摇摇头:不好吃。父亲说,第一次吃都这样,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后来,父亲经常带巧克力回家,吃多了,慢慢习惯了,感觉味道非常好,以至于10多年后,当巧克力第一次在苏州面世时,我和女朋友逛街,提出要买巧克力给女友。女友说,那东西多贵呀,有啥好吃的。我说味道好极了,女友疑惑地望着我发愣:你吃过?我说,我10多年前就吃过了。女友说,你就吹吧,10多年前国内还没有巧克力呢。女友的话没错,因为他不知道我父亲是飞行员。那一刻,我为父亲曾是一名空军飞行员感到自豪。
汽车行驶了20多分钟便驶入父亲所在的部队。父亲向我介绍说,部队的番号叫39945部队,是我国唯一的空军航测部队,属兰州空军军区管辖的独立团建制。团长叫陈杰,政委叫杨尧。
父亲说,航测,就是通过空中拍摄为国防和经济建设提供准确的地形地貌资料。航测团曾两次完成国土普测,使我国有了精确的版图,并在人类航空史上首闯世界最高峰,为我国确定珠穆朗玛峰的准确高度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团长陈杰,曾驾驶伊尔18型飞机,历尽艰险,最终精确地标定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为8848。13米,从而改写了世界知名的神奇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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