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是两个没有蝉鸣的夏天,我们熬着。
楼下的山茶花开始黄了,没有人在意。找不到童话里圆圆的月亮,在那离开前最后的一个晚上。匆匆地打点着行李,没有人闲着,也没有人说话。电风扇还在摇曳着,嘎吱嘎吱的,响着离开的节奏。苍白得有些黯淡的灯是不久前刚换的,照着凌乱的床,和更凌乱的阳台,照不着这夏天里冷冷的窗外。
行李是旧的,我们也是。
校车换成新的了,新的公寓也盖好了,刚建的图书馆更气派了,学妹一批一批地换了,我们走了。
还好,我们曾有过青春,我说的是至少。
曾问过好多个跟我一般年纪的男女,每个人对青春的感悟都不一样,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悲,这也许是这个正在发生质的改变的时代最撕心裂肺的标志。
青春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如果非要我解释,我想大概是一个人如烟如酒地坐在台阶上,透着磨花了的镜片看人来人往。
对于青春,我们都只是路过而已,就如我到了我要到的站牌,但列车偏偏就不停下。再回头看时,就模糊了,连站牌上写着什么都看不清了。模糊不止因为距离的拉长和本就不干净的空气,还有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眼泪在童年是疼痛和乞求,在中年是无力和惋惜,在老年是死亡和回忆,而在青春,在我们,是感情和另一种感情。为了”情人“的离去或“兄弟”的背叛而颠沛流离,似乎,我们淡化了什么?很难再想起一个家,一份亲情。
很怕关了灯,青春就会离我而去。很认真的在回忆里找寻时,这青春却找不到了。谁偷走了我的青春?
岁月这东西,当真不饶人。
好在我们的青春算是有味道的,说不清是酸的还是甜的,就像指间的烟丝。燃烧着,把令人迷醉的香升华为致命的烟雾,七分留着断肠,积攒在身体里慢慢恶化成伤,连想起都是痛的;三分随风飘散。飘散在不知名的时间和地点,在回忆里再也找不到了。最后只剩下烟灰,是我们残破的躯壳,被狠狠地弹进烟灰缸,再归于尘土。
从燃烧到归于尘土,是一场有意义的过渡。而我们也即将从大学过渡到社会,如同缸子里的鱼被抛进浑浊的河水,再没有一双手将你我饲养。
社会是肮脏的,大学也是肮脏的,想来唯一洁白的,是阿姨长得不好看的幼儿园。
肮脏的还有爱情,大学的爱情可歌可泣,拿我的班来说,六十几头大灰狼,偏偏就三个小红帽。在狼群里长大的小红帽,是可爱的,有小红帽陪着的狼群,是寂寞的。红尘路上的悲情剧,人人都是演员,而我只是观众。我非红颜,犯不着非得找个女人伴着,或者说伤过与被伤过之后,再爱就是对自己的背叛。但我还在背叛自己。我不会劈腿,老了,腿脚不好。经不起折腾。
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合适到即使赤裸相对,仍只想着拥抱,却没有过份的想法。但这一定不是爱情。
任凭我多么多么顽强的等,也只能证明我是个多么好的情人。但我还要等,等到了,风带不走,水带不走,时间带不走。
来吧,等风停了,让我带你去看海。
来吧,快点。
爱情必须是有偏见的,偏见,就是对方的缺点仍是很美的。至今,我仍相信爱情,只是不相信还能发生在我身上。舞象之年的爱情,我想是可悲的,可悲的是现在养着别人的老婆,更可悲的是后来养着别人的孩子,最可悲的是还用着爹娘的票子。
神圣的大学,进来时有一百个姑娘,出去就是九十八个少妇,还剩下的两个女孩,也彼此相爱了。这是极端的说法,请勿上心。在此衷心祝所有的宾馆以及妇科医院生意兴隆。也在此为我找不到老伴的心酸寻个安慰。
吃不到葡萄,我也不会说葡萄酸,其实说吃腻了也是不错的借口。
大人不信童话,我信。做不到不是不相信能做到,而是相信做不到。
我还是相信。即使我错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再没有勇气对人说我是一个大学生了。
开始总是把教室搞错,跑到没有人的教室,然后开心的告诉后面的孩子今天没课。等知道了教室的位置,又懒得再去了。有时间去听老师念经,不如去图书馆听歌。绕了一年的图书馆,终于知道金瓶梅是多么地道的战争片。水浒传太长,不好记;三毛不能看,一个字一个字都是痛的;教材太枯燥,看一眼作者就扔了。图书馆里最好看的说到底还是妹子。至今还不知道那个叫醒我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我想一定很动听,像她乌漆抹黑的眸子。
第一次进图书馆看到那么多书,第一感觉不是兴奋,是好奇,好奇这一堆堆的书能卖多少钱。
我是路痴,唯一记得的路是图书馆前面的那条,我走了整整两个冬天。笔直笔直的,站在尽头就会心慌。最有趣的是从这头点上烟,烟抽完了就到了另一头,分秒不差。路上有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雨伞,和伞下只看到粉底的脸。
偶尔实在找不到做的了,还是得去班上露个脸,毕竟到放假还不认识老师的会直接挂科。上课的时候,我们是寂寞的,老师更是寂寞的。老师们教的东西书上都有,一口不正经的官话,一本书倒是读的利落,也只能读利落了罢了。我们一群人买票来捧场,却烟也没发,酒也不给,有三个女同学也还不能调戏,这是日子吗?
教书育人,教书不成,不如找个对象育人去吧。
同窗了几百个日日夜夜,很多人仍然叫不出名字。让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有谁过了今天再遇见就是陌生人了,会不会一早起来就忘了镜子里的是谁了。没办法,我们“被”长大了。
谁发现了好看的妹子,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们这些职业的围观者就会疯狗似的跑去。好看不好看不重要,穿得简陋就好,这就合理的解释了夏天我们为什么会热得脸都红了。
值得祭念的,是一起喝酒的局子。老规矩,先来一箱啤酒漱漱口。总有几个孙子会耍赖,肚子能把泰坦尼克开到八十码,偏要给你说喝不下。有时都喝高了,六米宽的路连三十八码的鞋都容不下了,我还耍过赖皮让人背着走了好远。北方的椅子一推就要跟你吹瓶子,干杯就不行了,嫌磨叽;河南的喝不倒,上桌子开口就是我喝不了,干杯到最后还能把我扛回床上,扒我衣裳;江西的柔,一口下去,脸红得跟收到女神的表白一样,一局不过三杯;甘肃的杆子硬,口口都是实在的,跟驴子一样叫嚣,没有打滚;四川的爽快,你还没把酒倒好人家已经干了,裤腰带一抽,上面下面一起倒出来;我代表贵州,算个孙子,一上桌子三十六计都来了,谁搞我我就干掉他,就是醉态太销魂,哪天你看路上有人就穿了条豹纹三角裤,那可能是我喝多了。还请像这群忘不掉的狗友们一样,把我扛到你床上。
日后,一样的局子,不一样的脸,可会尽兴?
满上吧,昆德拉说:聚会都是为了告别。喝完这杯,天涯上再见。
我们堕落,是还没做好醒来的准备。
想成就一个人,就让他上大学吧,想毁掉一个人,也让他上大学吧。于是,我们把大学上了,把青春和单纯留下了,还有好几斤学费。
大学唯一能带走并且有意义的,只有有颜色的毕业照。拍毕业照那天,雨下得很飘渺,似乎是上帝正为这本不伤感的离别而落泪。黑漆漆的我们套着黑漆漆的学士服,和同样黑漆漆的永远戴不正的学士帽,簇拥着不认识的领导,对着镜头,一本正经的笑,很是销魂。这年头,学士服变得廉价了,已不在意套着的躯壳所流的血是什么颜色了。
趁着师傅准备相机的空当,同窗们也拿着手机相互拍照,手机是一个比一个高档,姿势是一个比一个漂亮。幸运的是我也带了相机,更幸运的是相机没电了。没有关系,要拍的也只是那一身黑漆漆的衣服,只不过各种各样的脸不一样罢了。
说拍毕业照的早上,舍友愣是活生生把头发吹了一个半小时。
拍完毕业照,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散了,散得无影无踪,一回头,就剩个图书馆摆着,煞是霸气。鼓起勇气把最漂亮的一张照片发给家人,用等待幸福的姿势等待,等来的是一句“你发的什么?”,看了好久,还是没懂。
走了,不留下什么,反正也没带着什么来。
两年来所有的开心与不开心,都留在各自沧桑的脸上,再留在一张张尚有油墨味的相片上,再被挂到墙上。开心的是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不开心的是我们要离开了。
来不及说,再见。
也怕说再见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哭。
山不需要方向,所以说“在山的那边,有个某某“。可是风需要,云需要,水一般的我们更需要。
小时候说好的等长大了就当书法家,于是现在就成了梦想家。选好了路,背着梦想与责任就上了,可惜背上的太沉,走到刚好看不见出发点时就趴下了,然后点着烟苟延残喘。走不动了,不能像孩时一样等着爸爸来背了。干脆不爬起来了,躺着更贴近大地,大地更现实。
说的未来始终未来,还是过去好,至少用不着期盼着什么,就不会失望乃至绝望了。活在当下,痛得连鼻涕都是甜甜的。把今天过得漂亮了,是一种本事。
岔路太多,每一个十字路口都会彷徨,向左向右都不对的话,后退,也是一种前方。也许会走到别人的路上去,路上能遇到的就变成朋友或者老伴,能相扶着走一程,哭过笑过拥抱过,总要有告别。那么,愿在我路上遇到的一切有缘人,红尘路上多珍重。狭路相逢,先让我们把这难离难舍的缠绵干了吧。
错过的,是本该要遇见的,但因为各自的方向和不同的轨迹,所以找不到彼此。我找了,你呢?
还是散了吧,终究要散的。我们本就是一盘散沙,因为风相聚,因为风相离。这风,来时叫有缘,去时叫无分,吹在你我各自飘逸的头上,不痛不痒。
在同窗的背影消逝的一刹,仿似两年前的第一次会面,是那么的陌生。来年如若再见,可否还记得这曾经的某某?但愿再次翻开尘封的照片,这张卖菜阿姨都要夸赞的脸,能对得上你所能想得起的姓氏。
走吧,朋友,天各一方,不为谁留下,不为谁离开,不为谁痛哭了的等待。再见时,会否白了头。
倘使你我别后五十年,倘使你我仍还看得见,倘使你我能再次邂逅,拥抱吧,如果,我还记得你。
挂念就免了,那是毒。
我们毕业了,在这个热得令人憔悴的夏天。
我们毕业了,没有情人,没有勋章。有的,只是长不大的梦想。
我们毕业了,拖着装满故事与回忆的行李箱,各自在路上,朝着各自的方向,飘。
就这样,我们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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