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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藓星辰

时间:2016/7/21 作者: 花晓 热度: 91317

  (一)
  
  我此刻在吃一颗橙子,捏一瓣澄肉就着它的白须不疾不徐地往嘴里送。多汁甘甜的橙粒伴着干燥苦涩的白须,不可避免,它的味道总让我回忆起在晚风里轻和着音乐看星星的日子。
  
  五六年前,我最爱做的事就是和星初一起在她家顶楼的露台阳台上,浪费我们丰沛而轻盈的光阴。我坐在软凳上赤着脚弹吉他,星初弓着背透过天文望远镜的镜片看星河。她那架专业的天文望远镜是她父亲年轻时的玩物,后来她父亲发现天上的星星不如地上的钻石值钱后,这架望远镜就被彻底锁在阁楼里积灰。
  
  “晓,你看到那些星光了吗?”她裹着薄毯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兴奋地转身问我。
  
  “嗯,看到了。”我暂时停下左手指法练习,“怎么了?”
  
  “因为这些恒星距离地球很远,有的甚至达到千亿光年,所以他散发出的光芒要经过很久才能进入我们的视野。也就是说,我们此刻看到的星芒有可能是那颗星球在几百年前发出的光。”
  
  “它走了很久很远才与我们相遇?”
  
  “没错。”
  
  “那它可真够坚持的。”
  
  (二)
  
  心理学家把青少年时自我意识的觉醒、情绪易激动、心理活动起伏大等症状用三个字加以概括——叛逆期。其实没那么复杂,我和星初被邻里亲朋盖上“叛逆”这个邮戳仅仅是因为口味独特的爱好。我爱吉他,她爱星星。
  
  在许多人眼里,乐符和星辰是如空气一般虚无缥缈的东西。于我们而言,它确实像空气,关乎呼吸,不可或缺。
  
  同龄人焦头烂额忙着应付各种补习班和数理化的艰深习题,看上去一副胜券在握,前途光明的模样。我和星初总将大把的寒暑假光阴花在桐明路的市立图书馆里。乐理和天文都是冷门的学科,相关书籍堆在无人问津的偏僻角落,这可便宜了我们。不用正襟危坐取悦别人的眼光,两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姿态随意地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白衣校服沾染了时光昏黄的灰尘。大多数时候我们各自沉浸在深邃的海洋里,像两尾沉默的鱼,急于一览海底风光,默契到无需与对方交谈。偶尔我们压低声音,彼此交流,漂浮的水泡折射出一闪一闪蓝紫的光,都是埋藏在海洋里的秘密。
  
  “晓,你知道吗?八大行星中,只有水星和金星没有天然卫星。他们很孤独。”
  
  “可是水星和金星不是相邻的两颗星球吗?或许是为了彼此靠得更近,他们舍弃了不够坚定的卫星。”
  
  “非这样不可吗?”
  
  “星初,萨特说人生就是无数次的选择。包括放弃,那也是一种选择。贝多芬最后一部四重奏第四乐章里的音乐动机翻译过来就是‘非如此不可’。我们选择一些,放弃另外一些,非如此不可。”
  
  从桐明路的图书馆到我们居住的仰徐街,无论柏油路还是石板路,密密匝匝印满我们36码的鞋印和直径25的小轮脚踏车痕。樱花寿司真的有樱花味道,阿叔奶茶的份量超足,绿晴书店的老板时常叫我们进去看看新书,星初告诉我鱼鳞云的形成和变化,我用一些抽象的词汇叙述民谣吉他和古典吉他的音色区别……
  
  自行车下坡,耳边呼呼的晚风夹杂少女清脆的铃笑,小径车轮避开一些坠地的花朵,又不可避免地碾压到一些。饱满的汁液,我们饱满的心。
  
  (三)
  
  星初红着一双眼睛,来MOSS(苔藓)找我时我就知道不对了。两颗淡红的晶体汪了一眶水,像愤怒的地球。
  
  Moss是我兼职的清吧,只有浅淡的音乐,没有声色的张扬。很多回我和母亲说我去同学家做作业,其实都是来这里弹吉他。从来没有告诉母亲关于我的爱好,也未曾在她面前弹起过吉他。
  
  不做任何尝试,是因为我聪明到不相信她能够接受。按照我那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母亲为我规划好的人生道路,我应该考上她为我选择的大学,念她为我选的专业,毕业后在她为我安排的单位上班。她的人生从来如一纸故事,所有情节早早写就,人只需按照剧本来演。虽然枯燥刻板,但得到她梦寐以求的稳定、安全。
  
  我喜欢MOSS,它就像母亲为我铸就的森严堡垒里凭空长出的一地苔藓,幽绿、生机、自在、恣意。让我得以在铜墙铁壁般母亲的期待里得到短暂的呼吸。星初把这场暗地里的兼职比喻成精神出轨。
  
  她说:“晓,你这列小火车已经无法再走你母亲为你设定的人生轨道了。”
  
  我不想伤害母亲,并为此做了大量的妥协。隐瞒一切,按照她的要求学习、生活,做成堆我讨厌的数理化习题。每一次在星初家练完琴、或是在MOSS兼职后,直面她毫不知情的眼睛,我的愧疚感便如水藻般疯狂滋长。这种愧疚感使我加倍努力去活成她希望我成为的样子,虽然心甘情愿把自己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我还是在角色切换之间筋疲力尽,两头落空——我无法真正成为母亲期待的样子,演得再像也无济于事;我也得不到时间空间去提升自己的琴技,以至于我在MOSS还只是乐队一个替补的吉他手。我很累,焦头烂额却无可奈何。
  
  星初那晚推开MOSS的大门跌跌撞撞奔向我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内心深处的自己。一样的濒临崩溃,一样的负隅顽抗。我接住摇摇欲坠的她,纤细柔软的少女身体伏在我的肩头簌簌抖动,苍凉似一片枯叶。
  
  “晓,他把我的天文望远镜砸碎了……”星初抽抽噎噎好不容易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明白,全都明白。”我了解她就如了解我自己。
  
  “他自己喜欢经商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要跟他一样!他年轻时放弃了天文,如今也想逼我放弃,我不会妥协的。”
  
  “你的志愿到底填了什么?”
  
  “A大天文系,他非要我改成工商管理,我不答应。”
  
  “我永远支持你的任何决定,但也别怪你爸爸,说到底,他也是希望你活得好。”
  
  “晓,你就是在这样的思想斗争下,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吗?看看你现在,通过倾斜自己换取的平衡,你得到所谓的快乐了吗?!”星初从肩窝里抬起头来,一双泪水洗过的眼睛,灿亮得我无法直视。
  
  “星初,你现在情绪冲动,我不想跟你吵。”我强压下心里蹿上来的阵阵寒意,“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像你这样激烈的方式,速战速决,却伤人伤己。我会拼劲全力争取我要的生活,通过一种更温和渐进的方式。”
  
  “对不起,晓……我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可,可看到你忍得那样辛苦,我很心疼。瞒不住,阿姨迟早知道你选的音乐学院。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四)
  
  那晚11点左右我们在MOSS看了一场沙画表演。前一刻雄伟奇壮的敦煌莫高,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的抹去,换上一位面纱半掩的丽女。层层图像密集又频繁地更迭,沙漠、驼队、飞天、佛陀、每一次抹去都令人惋惜到要掉眼泪,下一轮重建时又让人庆幸如果没有先前的悉数毁去,哪里有空间给之后更好更圆的月亮?
  
  星初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哭得惊天动地,我沉默的泪水淌了一脸。
  
  (五)
  
  我和星初从那以后,没有联系。我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最难莫过于家人的期待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通过哪一种方式,总有一方要受伤。我和她都要一段孤独的时间舔舐伤口或者帮助我们最爱的家人疗伤。前些日子,一年多未见的星初通过e-mail给我发了一个视频。视频里,恒星闪烁,流星飞驰,最迷人是一片星群,它的形状像MOSS的LOGO——一片形状恣意,野性顽强的苔藓,真是宇宙尘埃也遮掩不住的光芒。我没出息地看到热泪盈眶。
  
  我给星初回了一个视频,视频里我自弹自唱一首陈粒的民谣,最后一句是“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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