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环溪村村委中,王从胜算是一枝独秀。他们夫妇俩八面玲珑、多处开花,标准的墙头草随风倒。正是因为他们的左右逢源,使得他们历经几届村委领导的更替依然屹立不倒。尽管比较缓慢,王从胜如同一只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向上攀爬着。从最初的小队长逐渐升为宣传处的委员,再到计生办的成员,而后是宣传处的委员以至于现在的村长,王从胜的经历就是一部小人物努力向上积极攀爬的奋斗史。
王从胜家在环溪村正南方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和村中人一样,王从胜最初也只是个普通的庄稼汉而已,指望从黄土地中刨出来黄金是不可能的。在没完没了的苛捐杂税前,种地只能勉强糊口。王从胜不满意这样的生活,他恨透了那些东搜西刮的村干部们,可是一介小百姓,没啥背景,除了忍下去还能怎样?
最初,王从胜决定先想方设法免掉自家的一些杂税。他家属于村第三组,他就先从三组的小队长李如柱着手。王从胜多次请李如柱到家中作客,好酒好菜招待着,每次都是不醉不归。在李如柱的眼中,王从胜这人太讲义气了。每次都被这么请着,李如柱有些禁不住,总想为他做些事,可王从胜从未向他提出过任何请求。虽然人家不提,可自己不能不主动些啊,李如柱抱定了这个想法,决心为自己的这个好兄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看,这就是王从胜的高明之处,自己不说却能使人为之做的本事。在以后的征税中,李如柱尽力帮王从胜周旋着,虽不能说全部,但大部分的蝇头小税都可以挡过去。小道打通了,大道就更不能放过。搞定了李如柱这个小队长,王从胜接下来就开始讨好村中一把手村委书记王世贤。
王世贤是在梁云志之前的前任村委书记,提起家谱,算是和王从胜同属一族,王从胜应该叫王世贤叔。但关系太远,王世贤自然也照顾不到他这个小侄。说白了,都照顾到了,谁来照顾自己。村委的这些领导都是这样作为的,除非与自家关系特别亲密,比如胞兄胞弟,否则一概都不放过,收税的时候该怎么收就怎么收。
对于这位叔叔,王从胜不敢有丝毫怠慢。王世贤堂堂一村委书记,什么世面没见过,绝不是区区几顿酒饭就能搞定的。王从胜深知这一点,他一直在摸索着别的方法,他经常借口有事去王世贤家中看看,到他家中一探究竟。经过和王世贤的老婆郑方灵攀谈,他得到一条重要的信息:王世贤很喜欢喝红酒。红酒是个啥样,他这种小平民只是听别人说过,却从没见过。在他的印象中,这种酒肯定好贵。想到这里,王从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次要下血本了。
王从胜来到县城。一路上他右手紧紧握着裤子的右边口袋,由于过于紧张,手心沁出汗珠,因为那里装着一叠百元大钞。他到一些有名的烟酒店看看,发现红酒和自己平时喝的白酒一样,也分好多类,价格高低都有。这让他很为难,买贵了他于心不忍,买便宜了他又担心会被王世贤喝出来,到时候起到的是反效果岂不是自找没趣。挑来挑去,王从胜选择了一瓶价格中等的红酒,但对他来说却贵得要命,需要花300块,足够他家几个月的生活费。一瓶还不够,要想达到效果,就要多下本。王从胜一次性买了3瓶,口袋中带来的10张百元大钞瞬间只剩下了1张。看着自己平日辛苦的积蓄就这样没了,王从胜心疼得直哆嗦。
红酒买回来,该怎么送,这又是个问题。不能明晃晃地拿着瓶酒直接冲过去,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需要找一个机会,既可以把红酒不动声色地送出去,又可以让王世贤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在和老婆罗翠莲商量一番后,王从胜决定由罗翠莲出面,邀请王世贤的老婆郑方灵过来做客。之前把红酒摆在显眼的位置,可以让郑方灵一眼就可以瞅到。在谈话时假装不经意地谈起红酒,再以孝敬叔叔的名义将其送到郑方灵的手中,由她带回家。整个计划很完美,这是罗翠莲的主意。
关于自己的老婆,王从胜一直怀着感激之心。最初,自己经常拉李如柱到家中喝酒,罗翠莲很不满,为此夫妻两人经常吵架。在看到多次收税时,村委们从家中直接绕过去,罗翠莲才明白了王从胜的一番苦心,转而全力支持丈夫。在王从胜提出买红酒时,罗翠莲更是毫不犹豫地从家中微薄的积蓄中拿出了1000块。接过这笔钱,王从胜双手战战巍巍,他在内心发誓,一定要活出一番模样来。
定下计划后,罗翠莲就邀请了郑方灵来家中坐坐。郑方灵毫无头脑,是个地道的只能围着灶房打转的农村妇女。罗翠莲将红酒送到郑方灵手中时,郑方灵乐开了花。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到王世贤面前说明。王世贤何等人也,一下就明白了王从胜的用意。他打开了瓶塞,一股酒香扑面而来,只凭这香气他估计这瓶酒价值不菲。倒出一杯,在嘴中轻轻一酌,更是美味无比。王世贤平日中喝的都是几十块一瓶的劣等酒,这么好的还是头一次喝到。
看着他闭着眼睛,一脸的陶醉,郑方灵则在一旁笑着问道:“味道如何,应该很不错吧!”
王世贤睁开了眼,神秘地对老婆说道:“味道不错,你下次再去他家,肯定还有,他们还会送给你的。”
“不会吧,这酒肯定很值钱,他们家怎么会有那么多。”郑方灵有点疑惑。
“相信我,他们还会邀请你过去,肯定还有几瓶,而且还会送给你。不信你就等着看吧!”王世贤更神秘了,郑方灵则更糊涂了。
“好吧,我就等等看。”郑方灵虽然还是不信,但看着丈夫自信的神情,她对自己的想法不那么肯定了。
如此佳酿,王世贤才舍不得那么快喝完。他慢慢品尝,过了一周才喝完。而后,罗翠莲再次来到他家,邀请郑方灵到自家坐坐。郑方灵看着丈夫,又看了看罗翠莲,事实已经朝着丈夫预测的方向发展。她很惊讶,这些都是什么人啊!都有神机妙算的能力吗?
神机妙算王世贤不敢当,识人能力还是有的,精明的王从胜两口子心中盘算的那点小九九他怎能看不出来。果不其然,到了王从胜家中后,郑方灵又是一个不经意,看到了一瓶摆在桌底下的红酒。似乎是预演过一样,她熟悉了接下来所有的步骤。在和罗翠莲的谈话中,罗翠莲又提到了红酒,接着把那瓶红酒拿出来送给了郑方灵,当然理由还是依旧:孝敬叔叔。
接过这瓶红酒,郑方灵不再像上次那样眉开眼笑高兴地不得了。她握着酒瓶,对罗翠莲投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双方对视看了看,都笑了,也都明白了。
和李玉柱一样,王世贤也以为王从胜肯定有事相求,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来而不往非礼也,王世贤在等着王从胜过来找他。可是过了许久,王从胜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王世贤有些奇怪,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世贤都着急了,王从胜何尝不更着急呢,只是他明白急不来的,自己等待的只是个机会。至于免除某项税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不会麻烦王世贤的,要求他办事就要是大事才行。至于这件大事是什么,王从胜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夫妇俩犹如潜伏在暗处的猛兽,悄然等待着可能出现在眼前的猎物,为了不错过任何的机会,他们一直在用犀利的眼光盯着。毫无疑问,村委处就是他们的战场,他们关心着那里的一举一动,做好了时刻出手的准备。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没等多久,机会来了,李如柱高升成村计委的委员。很多有本事的人在小队长这个位置一干就是一辈子也不见得高升,而李如柱只干了一年就得以高升,倒不是因为他多有本事,而是因为他有个堂哥在镇派出所公干,是个人民眼中衣着制服威风八面的警察。上边有人,不想升都难。
李如柱上去,三组小队长的位置空下来。在李如柱高升的当天晚上,王从胜在家中备足酒菜,还特意在县上又买了瓶红酒,每次买来都是送人。这次托李如柱的福,他终于也可以奢侈地享受一把。
酒宴上,李如柱喝得十分高兴。他拍着王从胜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道:“你就是我这辈子最亲的兄弟,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忘了你,你长我几岁,就让我叫一声大哥吧,大哥!”
王从胜见火候已到,向在旁边的老婆罗翠莲使了个眼色,接着对李玉柱说道:“兄弟,你太客气了,咱们兄弟还分彼此吗,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共当!”
“大哥,你说得太对了,福患与共,这才是好兄弟嘛。”李玉柱情绪高涨。
“哎,是的,可是兄弟我现在有些想法,不知你能帮忙吗?”王从胜面露难色。
“啊!大哥你这有什么难处了吗?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想办法。”李玉柱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梁山好汉拔刀相助的架势。
“那我就说了,哎。”王从胜说到这里叹息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现在咱们三组小队长的位置不是空下来了吗,兄弟我有意......”王从胜看着李如柱,打住了。
“我明白了,大哥你是想当这个队长,是吗?”李如柱直接点破,王从胜如小鸡啄食般连连点头。
“放心吧,交在我手上,这是大哥你第一次求我办事,我一定给办成喽!你就等着好消息吧!”李如柱语气十分坚决,王从胜更是信心大增。
“兄弟你办事我放心,我相信你,来,咱们继续喝酒!”
酒后的第二天,李如柱来到村委处书记办公间,跟王世贤谈起了要提王从胜为三组小队长的事。王世贤见很吃惊,原来王从胜不仅在他这儿发了力,在李如柱那他也没含糊,他们夫妇俩还真是个多面手啊!不过体谅王从胜孝敬自己的那几瓶红酒,还有眼前这个李如柱背后的那位警察堂哥,王世贤决定顺水推舟,送李如柱一个大人情,同意了这个要求。至此王从胜当三组小队长的事情便板上钉钉确定无疑。
成为小队长,王从胜才发现以前的那些付出都是值得的。虽然只是村干部中一粒芝麻大的小官,但好处诸多。比如可以逃掉很多强收的税,交公粮的时候也可以少交很多,更重要的是还有些油水,虽然很少,人家吃肉,他还是能喝上汤的。工作也很舒坦,只需要跟着村长或者村书记到下边村中每一户人家逛逛就行,借机抖一把威风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一年多后,村委书记走马换人,王世贤退休,梁云志上来。偏偏梁云志一上来,李玉柱也跟着堂哥到镇上去了,退出了村委。王从胜昔日打通的两个后盾都没了,这让他惴惴不安。他这个小队长就如同只小蚂蚁,上边领导哪天不高兴,说不定就会把他辞了。又到了需要打通关系的时候,王从胜和老婆罗翠莲两人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再次出发,从梁云志身上着手。
在下了一番功夫详细了解了梁云志后,王从胜发现梁云志纯粹只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只要给他送礼,最好直接是现金,就可以搞定他。顺从他的脾气可以确保安然无恙。王从胜在梁云志当选书记百日之时登门造访,给他送上了500元贺礼,庆祝他百日就职大喜。梁云志还没听说过有百日就职庆祝这一说法,真是难为他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梁云志眉开眼笑,他双手紧紧握着王从胜的右手,激动地重复说道:“好兄弟,好兄弟啊!”
一句好兄弟使王从胜的心安定下来。在梁云志的手底下,王从胜的工作一如既往,跟在领导后边敲开三组每户家中的门,声称为了某项伟大事业来强收某种名头的税。相比起以前的饱受欺凌,在田地中摸爬滚打的日子,如今的生活犹如天堂。该是知足的时候了,但是人啊,总是不满足,没有时想迫切地拥有,并在心中许诺着要是有了的话就心满意足,这辈子别无他求了。但是一旦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后,很快又不满足,又期待着拥有的更多。这就是贪婪,欲壑难填,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种不知足促进了社会的进步。从个人来说,却又是毁誉参半、喜忧尽有。
王从胜就是如此。小队长的位置才干一年多,他就得陇望蜀,还要更上一层楼。看到那些村宣传处、计生办处等一些村委对他们这些小队长颐指气使,他心生闷气:凭什么我要受这样的待遇。他已经忘记了仅仅一年前,他还遭受着比这更痛苦艰难的待遇,那时他还带着半是怨恨半是羡慕的目光看着耀武扬威的队长们。在环溪村村委中,一直有这样一个惯例,担任小队长很可能一干就是一辈子,除非自己离职。多年来,很多小队长都是这样的情况,有的一直干下去,有的眼看着没有什么前途,辞职离去。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李玉柱,有一些背景关系,那就好话好说。
王从胜决定做这个例外,有这个决心未必代表有这个时机。村委各处,都已经人满为患,没有王从胜的余地。只能等待,在以前那么艰辛的时候,他都忍耐过来,可这时却忍不住了。他在心里一直犯嘀咕:我这么千辛万苦爬上来,可不是给你们打杂的。此时的他更相信居里夫人的那句话:强者创造时机,弱者等待时机。他决定再次出手。
王从胜留意一下宣传处的几位村委,注意到从事策划工作的李克笛。李克笛家在村西南方向,平日中为人温和,老实巴交,属于那种让人一看就想过去欺负两下的人。也正因为他的这种软弱性格,很多领导同事都可以随意拿他开涮。他能进入村委会,靠的是他的学历,高中毕业生。在那个年头,高中生都是香饽饽,来到村中总能混个一官半职。柿子要逮软的捏,王从胜决心把他挤下去。
李克笛老实,但不傻。在村委处工作多年,该拿的一样不放过。可总不能以这点就来给李克笛穿小鞋,毕竟村委处的其他人亦是如此。对于这点,王从胜很清楚。对付李克笛,就要使非一般的招数,哪怕是无中生有,也要造出来。王从胜拉上老婆,两人白天一人上班一人下田,晚上则一起坐在床头琢磨着怎样整倒李克笛。经常一聊就聊到天亮,快要把古今那些卑鄙手段列完了。经过几个通宵的努力,两人双眼通红,终于想出了个妙招可以将李克笛一举赶出村委处。
如果要给这个妙招套个说法,那就是挑拨离间和借刀杀人的混合体。王从胜没有赶走李克笛的本事,梁云志却有。定下了主意,王从胜经常造访梁云志家。每次过去都带着几百块不等送给他,说是给他买酒喝,梁云志自然是高兴地笑纳。在梁云志身边,王从胜总是有意地编排着些李克笛私下里对梁云志一些不满的言论,比如李克笛经常大骂梁云志只是个猪头猪脑的人物,不配当村书记。再如李克笛还经常拉小山头,表面上对梁云志毕恭毕敬,暗地里却一直计划着把梁云志早日赶下台。在王从胜的口中,李克笛忠厚老实的形象成为了他的包装:老谋深算,城府之深,令人作呕。
梁云志不傻,李克笛老实巴交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有什么出格的作为。他对从胜的用意颇为怀疑。然而多次上班时,他看到王从胜和李克笛以及一帮村委在有说有笑地聊着,见着他走来,立即散开,这不免让他有些狐疑。时隔不久,他又看到了李克笛和村长张琴在一起神秘地说着些什么,心中的那份疑虑瞬间无限放大:莫非这小子真像王从胜说的那样?
一件事的发生彻底地坚定了梁云志的想法。他因为一次业务去镇上一趟,回来时发现李克笛竟然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翻来翻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不禁大怒,大声呵斥着李克笛。李克笛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片刻间愣在那里。
”不是你让我来给拿文件的吗?”李克笛奇怪地问道。
“我什么时候让你过来了,你赶紧滚出去!”梁云志指着门外冲着李克笛大声吼道,他已经怒不可歇。
“可是我接到电话,你在电话中和我的啊!”李克笛感觉事有蹊跷。
“别找借口了,你先滚出去吧!”
李克笛挠了挠头,郁闷地从房中走出来。
此后,梁云志对李克笛疑心重重。第三天就把李克笛辞退,理由随意说明:李克笛挪用公款。自那天被训斥后,李克笛一直忧心忡忡,他隐约地感觉到有人似乎在算计着自己。因为他接的那通电话确实很像梁云志的声音,而那个号码又是镇上的号。还没等他想明白,梁云志一纸公文递到了他的面前,让他滚蛋回家。事情发展得太快,容不得多想,稀里糊涂的李克笛被迫卷铺盖走人。
回到家中,李克笛万分郁闷:这都是怎么回事?他把自己的遭遇都和聪明的老婆杨丽桦和盘托出。杨彩桦听完,也和他持着相同看法:背后必定有人捣鬼。至于是谁,现在不用着急,先等等看。捣鬼的人必然是获益最大的人,很可能就是新顶替李克笛职位的人。李克笛感觉老婆分析的很有道理,只能先委屈自己,在家中等待村委处的消息。
两天后,梁云志宣布王从胜担任村宣传组策划一职。王从胜煞费一番心血,终于爬上来了。在走进宣传处所在办公室时,王从胜特意抬头向天上看了看。只见万里无云、晴空碧畅,心情更是大好,从此他的人生又是另一方天空了。
李克笛听说王从胜接任宣传委的位置,很是惊讶,他平日中和梁云志关系有那么好吗?李克笛回想一下,王从胜一直和自己称兄道弟,关系很好啊!按着老婆的说法,王从胜最有可能是幕后给自己使绊子的人,这不可能啊!李克笛不信,杨丽桦就让他详细地讲述一下和王从胜相处的一些事情。听罢,杨丽桦特意指出了几点,李克笛才注意到王从胜确实有些奇怪。总的奇怪的地方如下:
一、为何王从胜总是在快要上班的时候,将李克笛招呼出去,和那些村委们一起聊天。而看到梁云志过来时,又立即劝大家都回去上班。
二、王从胜有几次拉着李克笛和村长张琴一起聊天,眼见梁云志走过来,王从胜说自己肚子疼,慌忙走开,留下了李克笛和张琴两人继续谈着。
三、在接到那个奇怪电话的那天,李克笛注意到王从胜的老婆罗翠莲在村委处门口等了好久,但不见王从胜的身影。在李克笛被梁云志训斥一番从房中出来后,罗翠莲的身影不见了。
指出了这几点,杨丽桦针对其一一解释。一、二两点,王从胜是想给梁云志留下这样一个印象:李克笛想另立小山头。第三点解释起来要复杂一些。罗翠莲之所以在村委出门口,那是因为她在等着梁云志出现在村口。梁云志一出现,她立即回家往镇上拨了电话,那里有等着她的人,就是王从胜。王从胜再从镇上拨电话给在办公的李克笛,模仿梁云志的声调对他来说不是问题。至于为何模仿得这么像,想必背后狠狠下了一番功夫。而之后就是梁云志走进房中看到李克笛在他办公桌上翻找东西的那一幕。
听完老婆的这一番分析,李克笛震撼至极,这是最合理的解释。看看老婆,他真想掰开她的脑袋想一探里边的构造,能还原出这么复杂的真相。同时他也恨透了王从胜,没想到这家伙平日里和自己有说有笑,原来都是笑里藏刀,着实可怕。越想越不解恨,李克笛打算直接去村委处找踏算账。杨丽桦拉住了他,跟他说了一番道理。
“别去了,一切都晚了,梁云志现在不相信你,你到那里捅破了大家都难看。还有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无法复原了,你说破了,还容易引起王从胜和梁云志的记恨,他们都是村中的干部,你现在啥也不是,咱们家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装作不知道,和王从胜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说不定王从胜因做贼心虚会好好待咱们家的。”
事情果然如杨丽桦所料。过几天,王从胜来到李克笛家中,说是要请他到自家喝酒。看着这个小人耍尽各种卑鄙手段逼得自己下台,李克笛心中怒火不由得熊熊燃起。可看到老婆满脸堆满灿烂笑容地请王从胜坐下喝茶,李克笛只得忍住,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晚上,李克笛如约赴宴。王从胜奉上红酒,声明很抱歉占着李克笛的职位。李克笛则一脸的无所谓,洒脱地说道:“何必在意那些呢,兄弟,让咱们喝酒吧!”两人喝着酒,有说有笑,你拍拍我肩膀,我拍拍你肩膀: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啊!
王从胜来到了宣传处,风景这里独好,王从胜很满足。所谓明智者,不求高不求低,甘于中间,对上边巴结示好,对下边温和对待,方能安安稳稳。出了大事上边的领导扛着,出了小事下边的小喽啰兜着,唯独不会牵连到他这个中间人物,王从胜已经树立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学。
在这样安心的位置,总不能这样安心地过着。王从胜还搞起了副业。村委处计划在学校旁边开一家小店,王从胜又打算插一手。 他卯足了劲,将全家的积蓄拿出来,给村书记梁云志和村长张琴都送去一份大礼,最终拿下小店的拥有权。
事实证明他们夫妇俩眼光犀利,小店一开张就人满为患,生意极其兴隆。孩子们经常过来买些文具零食等,小店成为他们最喜爱光顾的地方。村委处经常于此宴请镇上的领导来客,小店是他们花天酒地的场所。小店生意的兴隆进一步抬高了王从胜在村委处的地位,他已经成为了村委处不可或缺的存在。
王从胜悠哉的日子过了两年,村委处又遇到大变故,梁云志和张琴双双倒台,村中实行了公开选举。又到了攸关自己命运的时刻,王从胜夫妇俩决定静观其变,不敢轻易做出武断之举。最终选举结果下来,出乎意料的无名之辈张音当选书记,毛头小子周远成了村长。王于当天晚上赶到张音家中,提去很多贵重物品表示祝贺,听闻张音喜欢喝洋河大曲,王从胜就买了两瓶奉上。第一时间向张音公布了自己的立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对于梁云志,王从胜不再那么客气,翻脸比翻书还快。夫妇俩详细算出了梁云志这两年带各色人物来小店大吃大喝留下的公账,走个样式似的询问下张音,张音让他们直接去找梁云志。之后罗翠莲马不停蹄地来到梁云志家中要账,既然他已经不再是书记,就没必要再给他好脸色看。罗翠莲耍出了自己泼妇的本色,极尽词汇羞辱了梁云志,要回了欠账。
此后的日子王从胜一直围着张音打转,张音指东他去东,指西他去西,俨然一条张音养着的忠实的哈巴狗。张音横行霸道,王从胜也跟着东奔西跑处处狂吠。张音贪得无厌,王从胜也跟着发了大财。只不过他懂得低调,不像张音那么的喧嚣阔气,在家中盖起了两栋小楼。这样的小楼王从胜盖起完全不在话下。只不过长期的村委官场混下来,他学会了一条道理: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居安思危才是永恒之道。
正是如此,在周远下台以后,张音力荐王从胜担任村长,他却极力拒绝,并不是假意推辞,他是真心不想当。在他看来,村长一职过于耀眼,树大招风,整不好哪一天周远的遭遇会降临到他身上。无奈张音一再坚持要他当,无奈,迫不得已,王从胜走马上任,成为了环溪村的新任村长。
王从胜担任村长后,为人更低调了。事事都要向张音申请,一点主见和存在感都没有。长期下来,村中人都以为村委处只有书记而没有村长。这也是张音想要的效果:你村长有了存在感让我这个书记怎么办?王从胜也正是摸透了他的这份心思,才一直装孙子。同时他也在刻意地保护自己,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完全可以不用担当。满打满算,费劲心机,总算维持了一时的平安。
然而,尽管一直小心翼翼,他的厄运还是来了。多年后,在反贪反腐的高峰时期,张音被人检举。接着,张音锒铛入狱。王从胜在家中如坐针毡,时刻担心着会牵连到自己。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尽管这些年自己跟张音做过很多贪腐之事,但都是他领头,自己这个装孙子的村长应该不会被牵扯进去。然而几天后,村委处的妇女主任刘雨露也被逮进去,压垮了王从胜最后一根神经。他坐立不安,直接悄无声息地从村中逃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还是在外边被捕,落了个和张音一样的下场。经营多年,处心积虑,营造着属于自己的安全小窝。见风使陀,拼命巴结了一个又一个,最终还是没逃过法律的制裁。众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他这下是彻底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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