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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

时间:2016/5/9 作者: 知夏 热度: 90146

  
  族谱上说我们村的人大概是我太爷爷的太爷爷那一辈从山西老槐树下迁过来的,所以全村的人都姓孟。后来,我还没出生的后来,却突然多出来一家吴姓!
  母亲跟我说村里有人娶了一个二婚的女人,带的个孩子姓吴,母亲说她还没嫁给我父亲之前,吴斌的父亲就到我们村了。当然对我而言,吴斌的父亲都跟我父亲是一辈的人了,我更关心的是跟我同龄的他儿子吴斌。从我有记忆开始,吴斌就算是我的一个死党了,加上我的堂弟孟浩,和辈分上是我的侄子的孟卫斌,我们四个就算是一个帮派了。我顺理成章的成为大当家,自然不是因为我有多大能耐让他们对我钦服,主要是我学习好,二来则是我是他们中辈分最大的了。
  一
  小学二年级的记忆最深,那时的吴斌每天都按一个武士打扮自己,所谓武士打扮其实就是只把外套最顶的一颗扣子系上,成为一件简单的披风。每次见他他都是很恭敬的像古代人一样双手抱拳,并称我为“大王”,对于他这样的行为我却是很享受的,大概是受古装电视剧的影响吧!做为大王,肯定要恩泽施于民,所以他们可以很随便的得到我的作业去随意参考。
  有一天上语文课,老师提问吴斌让他背古诗,是哪一首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老师提到了他的母亲,用一种很蔑视的口吻“教育”了他连着他母亲。吴斌很沮丧的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接下来的课他坐在那个角落的座位上没有动过,直到放学!我知道吴斌不愿意别人说他母亲的,尤其是被别人当笑话,更何况这话是让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来的。其实,我记忆里的小学并不像现在的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同学之间根本没有歧视谁的事发生,至少不会因为你穷或者家里有任何不光彩的事而取笑你。但是终究小孩的心灵是脆弱的,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更受不了打击他的人是老师。
  那次后,他请了一周的假,突然听不到每天熟悉的那“大王”,心里感觉还是有点空落落的。“三叔,问你个事”,是我侄子,也是我这些“属下”中我至今关系最好的孟卫斌,“吴斌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你知道怎么了吗?”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他又追问:“是不是因为那天老师骂他的原因啊?”这么说来,其实也有些可能的,但我又装作老大的样子,拍了拍孟卫斌的脑袋,严肃的说道:“别瞎猜,放学我们去找他吧。”“真去?”孟卫斌有点疑虑,这让我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但是话都说了,做为老大怎么能不去呢,我坚定了一下,说:“当然要去!”
  放学后我带着两个小手下孟卫斌和孟浩去了吴斌家里,那天的天气不怎么好,乌云密布,风也特别大,原本应该透着春天的翠绿的大山也板着个脸,显得格外的黑。吴斌院子里扫的很干净,也许是风声太大,喊了好几声吴斌,他也没吱声。于是我们直接朝屋子的方向走去,刚到门口就被一声惊叫般的呵斥吓停了脚步,我们三个一齐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穿的还算体面的女人双手叉腰,像极了鲁迅先生在《故乡》里的“圆规”,她站在从大门刚刚进来的地方,像是追击劫匪的警察把大门堵的水泄不通。“圆规”见我们停住并不罢休,继续呵斥道:“怎么,你们三个小毛崽子偷偷摸摸到我家来干嘛来了?”我们三个吓得心里直打鼓,谁也不敢说话,在那儿站的直直的,一动也不敢动,就像西风中的胡杨,似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然而这时谁也不会有心情想这个,因为面前这个女人我们都是了解的,确实她就是吴斌的母亲。
  所有人背地里议论吴斌的母亲可能精神有点不正常,尽管我们也这样认为,但我们也是不允许别人这么说的,毕竟吴斌是我们的好兄弟。据村里的老一辈说吴斌其实有个哥哥,两岁的时候就因为感冒发烧给烧死了,之所以因为感冒夭折是因为吴斌母亲觉得简单的感冒不用吃药,只需要自己“作法”就可以了!最后越拖越重,直到一条幼小的生命嘎然而止,以后吴斌的母亲就有点不正常了,老人们说是孩子的冤魂。因为吴斌的母亲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刚开始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大家理解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反倒把议论当成了饭后茶渍。吴斌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似乎早就忘却了这里还有个家,所以照顾母亲就是吴斌一人的责任了。那天上课老师调侃了一番吴斌的母亲,当着吴斌的面,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多少年后再一次跟吴斌的聊天中才知道,他当时恨透了那个老师,而后来在一个晚上一把火烧了老师家的近一亩麦子。那晚,整个山谷火光通天,也许只有那个时候,吴斌感觉自己的人生是最亮的。那晚之后我再见他就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就在吴斌的母亲继续要质问我们的时候,吴斌进来了:“妈,他们是我同学啊!”吴母好像没听到,噔噔噔几步就跃到我们三个跟前,对着我说:“小军,你不回你家来我家干嘛,蹭饭吗……”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吴斌就跑过来从后面把她母亲往屋里拖了,吴母对她儿子也挺顺从,不过还是在嘟囔:“我要问问清楚啊,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斌儿啊,别扯了,那你替我问。”“知道了,妈,你上炕,我去问,行了吧!”听着吴斌的话顿时感觉平时那个傻乎乎的,什么也不顾的吴斌不见了,他有着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更成熟的心,他已经用自己的肩挑起了半个家。吴斌从屋里走出来,很抱歉的向我们解释,这次他没有抱拳,也没有叫我“大王”,只是说:“对不起,我妈这几天情况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你们来。”我们都说没事,我问他最近为什么没去上学,吴斌低着头,半天才说:“我不读书了!”就这几个字却尤如晴天霹雳,我们几个同时问道:“为什么?”吴斌顿了顿,此时的他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眼里满是沧桑,他缓缓的说:“我妈这几天情况特别糟,白天就乱跑,晚上不停的哭,我要照顾我妈的!”他说的是那么淡然,却又那么心酸,我不能想象要经过多少个漫长的夜晚才会变得像他现在这么平静。在这些夜晚里,面对母亲发了疯似的痛哭,不停的哭着,他是怎么做的,他不害怕吗,他才8岁呀!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竟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还是吴斌先开口说话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还是沉默,沉默几许,孟卫斌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拍拍他的肩膀:“哭什么哭,别哭了,我们走吧,以后我们多来看吴斌就是了!”吴斌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我示意他回屋去,然后扯着孟卫斌和孟浩就走了,走出他家大门时我转头又看了看吴斌,我看到了什么,我分明看到他脸上不住地流着的泪水,他的泪水告诉我他是多么委屈,他的心里有吐不尽的苦。看到我转头他有点慌,赶紧擦了擦就转身回屋了。我觉得自己好笨,我跟他同龄,我每天回家母亲做好了饭等着我,任何事都有父母给我当后盾,但他没有,他哪里有那么坚强,他的心里早就被生活折磨的不成样子了吧!
  二
  终于,吴斌的父亲回来了,吴斌可以继续上学了,而那时我们已经三年级了!再见吴斌出现在学校时,他愈发成熟稳重了些。虽说我们在一个村,但毕竟每天都在学校,况且就吴母的情况我们也是不敢去找他的,所以一年里我们跟吴斌的联系少了很多很多!“回来真好,以后咋们四个又可以在一起玩了!”我激动的说。他没说话,点点头,眼里还是那么多的沧桑。后来的日子,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吴斌的话变的很少,我想我应该知道的,吴母的病一天天严重折磨着一颗幼小的心灵,让它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生长,那是上天给予的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后来的时间里,吴斌跟我们在一起也总是闷闷不乐,他的好像总是被什么东西压着,让他喘息都很困难。
  那个夏天,金黄的的麦子把大山装饰的无比华丽,你无时无刻都能听见村民们开心的笑声,你能见到的每一个人脸上挂着的是这世界最快乐的笑容,除了吴斌他家。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月亮在天边也感受着农民的欢乐,所有人都在睡的那么香!那晚的火一直烧到了天亮,烧焦了远方的半边天。
  “孩子啊,我的孩子!”一声声凄惨的叫声把人们从熟睡中惊醒,这时候才凌晨三点多!原本宁静的小村庄瞬间沸腾起来了。父亲起身穿的衣服说:“我出去看看,你们继续睡吧!”母亲有点担心:“我也去吧!”父亲没有拒绝,或许他觉得这事有点大了。母亲看我也醒了,叫我别出来。我并没有在意那叫声,只是有点担心吴斌,但马上我的猜想便证实了,我听到了吴母叫斌儿了,“斌儿,你还我的斌儿!”一句句叫的我特别的心痛!就在所有人都还帮着吴斌的父亲想把吴母劝回去时,便传来了庄稼着火的消息。人们这才感觉到天边是那么的亮,于是赶紧忙着灭火,都忘记了这个在大半夜发疯的女人。也许是老天的意思,火烧光了我们那个语文老师家的近一亩麦子,旁边的几家却几乎没怎么损失。
  很快,真相就大白了,吴斌的父亲昨晚喝多了教育儿子,骂儿子不好好读书,骂完又骂了吴母,说着自己造的什么孽,女人是个疯子,儿子也不争气!吴斌一气之下,没地方撒气,晚上便去烧了老师家的麦子后就失踪了,吴母半夜醒来见儿子不见了便病情又加重了!可能语文老师那次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吴母给吴斌心里留下了巨大的伤痛,他至今也无法忘怀。一切最后的结局是吴斌的父亲带着吴斌母亲去了外地,离开了这个他居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从此村里又成了一家姓。
  其实吴斌的离开说到底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少了一个忠实的玩伴。两年后,顺利进入初中,而我堂弟孟浩也去了县城读书,原本的四人组就剩下我和我侄子孟卫斌了!初中的记忆里,我和孟卫斌是患难兄弟,延续着儿时的友谊,最后也是同时考入县一中。
  三
  高中的时候一直是在住校的,每日都是机械式的重复着的生活。习惯了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去学校,也习惯了周围换了一次又一次的同学,我不知道为什么,高中我几乎是混过来的!我感觉读书是一件及其无聊的事,大好青春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读书,我不喜欢。
  在学校浑浑噩噩的混着日子,每周末都喜欢回趟家,因为我喜欢看着村里的那一幢幢老房子,像年迈的老人,在你快到村口时,就能看到他们立在那里等待儿女的归来。村里早就不似当年了,年青的人从前几年开始就外出打工闯荡,这几年回来的也是接家里人去外地,还有没回来的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剩下的人都是和这些房子一样老的老人了,他们是有感情的,他们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他们愿意在弥留之际依旧守候,最后长眠在这片土地的怀抱中。父亲没有外出,因为他是周围四个村子仅有的乡村医生,他不能走的,或许父亲也是舍不得,尽管如此,而家里的光景也并不比以前有多好,但父亲和母亲却还是把这个家维持的有声有色。
  高二那年我照旧回家,那时已经是深秋了,黄土高原上的秋风还是很凉的,凉透了每一个回家的人的心。村子里依旧很寂静,只有风的声音,而那些早就干枯的树叶没有了人类的收拾,又在风的鼓舞下显得十分活跃,他们在庆祝,这片土地终于只属于他们了。我踩向一片正在跳舞的树叶,“嚓~”一声脆响,我的心里似乎痛快了许多,大步朝家里走去。“孟辉!”我转身去看,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但却很瘦,他身体里的骨头好像不愿再受他外表的束缚要破体而出,脸上洋溢出一种熟悉的笑容。我并没有认出他,他走近我,“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吴斌啊!”我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你,你回来了!”其实我都知道自己再说废话,人都在这不是回来是什么?不过,他还是很激动,像小时候我搭着他的背一样,他长长的手臂搭着我的肩,很兴奋的说:“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卫斌他们都不在,你放假了吗?哦,明天是周日,你周末原来回家啊!”他不停的说着,我却不知道怎么搭话,多年不见,我不知道问点什么好。他一直问我这问我那,也问了孟浩和孟卫斌的情况,我这才想起一句:“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吧?”他抿了抿嘴,又看看我说:“就那样吧!”简单的四个字让我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
  “你现在在干什么?”我问。
  “算是打工吧,前几年特别难,好多地方不要童工,现在好多了!”他又笑了笑。
  “你爸呢?”说出口我又后悔了,但是吴斌却很平静,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回答:“他还是在做生意啊,还是老本行啊!”其实我更关心的事吴母,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但我又不好意思问,所以什么也没说,他一直陪我到了我家门口,也不进去坐坐就走了!
  父亲和母亲看到我回来很高兴,虽然我每周都回一次家,但每次回家他们都像好久没见过我一样,也许在我没为人父之前是不会理解他们的感受的。
  第二天我要走了,吴斌又来送我,塞给我一个袋子,我要看,吴斌制止了我,“回去再看吧,就当是我送你的小礼物。”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声谢谢,眼前的这个人让我感到既亲切又陌生。我笑了笑说:“好,那我回去再看吧,你还走吗?”这话好像问到了吴斌的心坎上,他顿了好久,才说:“当然要走啊!我后天就走了,不回来了,对,不回来了!”他把不回来了说了两次,我就知道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也许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妈妈还好吧?”我看到他嘴角勉强的扬起,支撑起脸上一点难看的笑容,但是瞬间就崩塌了,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失声痛哭。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了,赶紧安慰着他,父母也过来劝他,叫他别伤心了。我应该明白了什么的,我不断地安慰他,他不住的抽泣,我这才想到虽然时隔多年,他依旧和我一样还是个17岁也不到的孩子。过了好久,他才缓过来停止了哭泣,跟我说:“我妈年初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跳楼了!”说完又忍不住开始抽泣,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幸好我母亲也在,她轻抚着吴斌的背,缓缓的说着:“别难过了,你妈看到你这样会更难过的,她受了一辈子苦,走了也许是解脱了,你好好的才是对你妈最大的爱!”母亲的这话似乎很有用,吴斌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也第一次听母亲说出这么文邹邹的话。然后大家都没话了,车来了,我要走了,吴斌拉起我的手,紧紧的握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抽回来,用我自己都很难听到的声音对他说:“保重,还会再见的!”
  上了车,一股莫名的悲伤从心底涌到了心头,那么短的距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难过。这个世上吴斌没有了母亲,对他而言,我甚至比他的父亲更亲近更可靠。而我们都知道,这次一别,再见或许就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或者永远不再见!也许那天风太大,吹走了那段难忘的情,吹干了我眼角的泪水,我们都一样,彼此走在一条自己选择的路上,一切的酸甜苦辣咸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承受。
  四
  自那次以后,就至今都没见过吴斌了。其实现在早就习惯没有吴斌这个朋友的日子,只是那次的再见勾起了那么多的回忆,把那么多的本该埋藏心底的过去再次翻了出来,时间再次冲刷,一切都变回了从前一样平静。
  我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却再也没有遇到过吴斌这样的朋友。然而说到底,吴斌也只是存在我的儿时记忆里,我所放不下的好像只是吴斌的遭遇。都说老天是公平的,可老天只给了吴斌一个精神失常的母亲,一个只顾赚钱不顾家的父亲,一个不完整的家,一段永远充满噩梦的童年。老天会拿什么平衡吴斌内心深处的痛苦呢,老天拿什么才能平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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