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公安局即将召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谷越春被调到公安局组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练一批文艺节目庆祝大会召开。

在中学就是“歌舞团”团长的谷越春立刻拟定了一份人员名单交给军管组，然后去找王静帮助自己创作和排练节目。

“你想从哪方面宣传？这个要定下来。”王静说，“然后再根据主题务思节目。”

“一是歌颂伟大的毛泽东思想，二是歌颂伟大的人民解放军，三是革命群众想念伟大领袖毛主席，四是……”看来他早已考虑成熟，不等他说完，王静就抢着说：“四是歌颂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你肯定我是要歌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谷越春问。

“是啊，现在哪个宣传队不是歌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这支歌不唱得通天响吗……”王静胸有成竹地说。

“这样，”谷越春说：“你把电影《地道战》那段《毛主席话儿记心上》插曲编成舞蹈，再把《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编成男声表演唱，动作要舒展、连贯和富有新疆韵味……还有，那个《远飞的大雁》编成独舞，动作要更加柔美、舒展和飘逸，并设计一些蒙古韵味……”

王静一边认真地听、不断点着头，完了说：“我刚得到一首非常好听的新歌……”

“什么歌？给我看看会不会。”

“《我心中的歌儿献给解放军》”王静妩媚地笑着说，接着轻轻唱了出来：

“不敬青稞酒啊，不打酥油茶啊，也不献哈达，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儿，献给亲人金珠玛。哟――呀啦索，献给亲人金珠玛。感谢你们帮我们闹翻身诶，农奴翻身当家做主人诶，感谢你们紧握枪杆保边疆，人民的江山万年红，万呀年红诶……”

“啊，这歌太好听了！”谷越春激动得把王静抱了起来：“曲调优美、跳跃性强，歌词也美，唱出了翻身农奴也是全国人民的心里话……”他想起了在候车室唱过歌的随得明，想起了为文化大革命献出生命的小战士……真要为解放军唱上一支心中的歌……

谷越春被军管组抽去组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麻克幻被彻底激怒，hui字脸肿胀了，眼泡眼袋都出来了。

“现在到了清算你的时候了……”他的两眼挤成了三角形，迸射出复仇的怒火，把自己关在屋里搜肠刮肚汇集整理谷越春对文化大革命的不满言论……

谷越春也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门心思想着怎样创作节目，为无产阶级“大喊大叫”……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谷越春开门一看，令他喜出望外：竟是他的老同学黎受人！

“哟！怎么是你啊？”谷越春高兴地向黎受人“啪！”地敬了一个军礼。

黎受人背着一个黑挎包，手里拿着一把深黄色的油纸伞。谷越春油然想起刘春华创作的那幅著名油画《毛主席去安源》。

“我到你们学校去过你知道吗？遇到的人都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谷越春说。“那次去跟上次去简直是两个样，看不到一个拿书本的人……我们好好谈谈当前的‘文化大革命’，我有好多好多的问题要问你……真是叫人想不通啊。你是老党员了，可得好好帮帮我这个老同学……

黎受人一点儿兴奋也没有。

“你怎么了？”谷越春问，这才想起老同学可能有什么事情才到这里来。

“我们本来明年毕业的，文化大革命后全停课了……尽管中央现在三令五申学校‘复课闹革命’，可现在谁也坐不下来，都打打闹闹、冲冲杀杀惯了……”黎受人满腹愁肠地说。“同学们大都离校回家了，我也只有回湖南老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复课，就先来看看老同学”

 “很多问题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我们都是抱着‘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的决心的……可是后来，打倒中央那么多的老帅，很多人都想不通。于是，在老一代‘红卫兵’中分出了另一派……” 黎受人说。

“小报说你们学校批斗了王光美，真的？”谷越春问。

“是的。4月10日，清华大学红卫兵乘车直接冲进中南海，把王光美押到清华大学主楼，戴上用乒乓球串成的‘大项链’……不只是王光美，还有彭真、陆定一、蒋南翔……”

就在他们热烈交谈的时候，谷越春不知道：麻克幻已经在派出所会议室贴出了致他死命的大字报：“坚决揪出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谷越春！”“彻底揭开现行反革命分子谷越春的真面目！”

看到这惊骇人心的大标语，谷越春明白麻克幻要干什么。老同学黎受人还在这里，如果麻克幻不放松，自己真成了“反革命”怎么办？确实说过对文化大革命不满的话，怎么向老同学说呢！唉！老同学啊老同学，你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啊……他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到吃饭的时候了还在沉思，黎受人也不好催促……吃饭的时候也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黎受人奇怪地问。

“……”谷越春不知该怎么说。他不能说，怎么能让老同学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反革命”呢！他坐立不安……竟想让黎受人赶快离开这里！可又怎么好开口呢……

“你睡我的床吧，”谷越春说，“我去上夜班了……”

第二天早上下班回寝室，谷越春没有看到黎受人，却看到桌子上一本书里夹着伍元人民币……猛地，他想起了初中时因家庭困难，潘灵慧老师专门为他申请助学金的事……

“你误会了，我的老同学！我怎么是那个意思啊……”谷越春痛苦极了。他要去把他找回来，可到哪里去找呢？漫无边际跑了一圈儿回来，他立刻惊呆了：他的书桌被撬开了，被子翻到地上，墙上的对联也撕了下来，换了一张触目惊心大标语：“揭开现行反革命分子谷越春的反动嘴脸！”

“我不当‘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也要把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分子揪出来！”麻克幻的额头青筋凸起，脸阴沉得像暴风雨的天……

工作轻轻飘飘，一心搜寻女孩，突然遇到“吃运动饭”，可以别有用心地将人们运动的认识甚至生活的议论拔到真刀真枪的钢与线，他可以随时随地心地不端地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然后置你于死地……

整理了三天三夜材料的麻克幻给军管组打电话：“请你们立刻派吉普车来江门派出所，我有一号绝密检举材料……”

既是“绝密检举材料”公安局那辆吉普车果然开到了江门派出所……军管组专案组立即来到派出所调查。

“你说：‘刘少奇是我们国家主席，他的《论共产党员修养》是1937年延安整风时期写的。如果是大毒草怎么能一再出版，致使那么多的共产党员都中了毒’，是吗？”专案组民警王福生问谷越春。

“是。”谷越春从容地回答，旁边民警赵文华迅速记录。

“你说：‘现在刘少奇根本不能讲话了，就说他是叛徒、内奸、工贼，应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是吗？” 王福生的目光严厉……

“是。”谷越春迅速回答，赵文华的钢笔沙沙作响。

“你说：‘全国那么多地方发生武斗，死人，工厂停产、农村荒田、学生停课……‘长沙’惨案、‘兰州’事件……这是要把国家引向哪里’是吗？”

“是。”

“你说……”

“是。”

“是。”

“……”

“他的脑子不是有问题吧？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为刘少奇鸣冤叫屈呢？”王福生一边审问一边想。“公安局早就下发了《江门车站派出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谷越春的材料，他还能歌善舞，这次还是他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个不错的青年，怎么…… ”

“你知道‘公安六条’吗？” 王福生接着问。

“知道。”谷越春回答很利索。

“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什么性质，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是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谈看法。”谷越春依然坚定地说，“我不相信刘少奇会是‘叛徒、内奸、工贼’，不相信贺龙会是‘土匪’……”

专案组整整问了一夜。

“你考虑好：说了就说了，没说就没说。” 王福生提醒谷越春说，“如果没有说的话，现在可以否认……”

“没有否认的，”诚恳朴实的谷越春依然老实地回答：“我就是想不通……”

谷越春的领章、帽徽扯掉了，用那辆他曾经高声宣传乘坐过的吉普车带到公安局，甩进一间屋子看起来：“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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