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多情的仙女

公元一九七九年夏初，浮躁沸腾的中华大地终于平静下来了。华中地区的朱仙镇市。这天，雨过天晴，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一头扎在天边，一头扎在仙女峰。山麓的小溪流水潺潺，清澈透底。小溪旁的草坪上，萋萋芳草被阳光雨露染得绿如碧毯。少先队员们已在草坪上架起了红色的帐篷。手风琴的和弦声在空中荡漾，踏着拍子，少先队员跳起了欢快的集体舞。

仙山峰奇峰矗立，古树参天。自明清起，这里就被人们当着一块神奇的游玩胜地。只有人上山植树，没有人上山砍树，这不是官方规定，而是民间世代相传的规矩。朱仙镇的人都知道，仙女峰上住着美丽的仙女，她还活着，她名符其实，美貌无比，经常光顾人间，谁都愿意见着她，谁都愿意多为仙女多做一些好事。

仙女峰山腰的小径上站着一个人，他就是国家安全部门第三特别行动小组侦察员辛刚。他在山上转了近八个月了。他每天下午六点钟奉命独自一个人上山，晚上十一二点下山，既没有遇上仙女，也没有碰上坏人。据他搜集的民间故事和传说来看，山上可能住着类似仙女式的女人，他的任务就是去寻找她。华夫组长告诉她，这是个极不平常的任务，要有耐心，要像寻找自己失踪的恋人一样去寻找仙女。长期无收获，辛刚彻底丧失了信心，他想，那些故事和传说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级为什么非听信那些传说，让他来执行这毫无目标的任务。前三天，一件事情终于把他拉到了信心的边缘。五月二十七日，当朱仙镇换电的三分钟时刻，市内市郊一片漆黑，突然，仙女峰东南方向的峰顶上有人向天上发射了三颗特别耀眼的橘红色信号弹。当时市公安局调动了上百名武警上山搜索，人影也没有找到一个，也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件事反证出了神秘的S点确实存在，也证实了仙女峰的探索价值。

辛刚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微型手枪，举起右拳猛地向上一捅，心里念道：坚持就是胜利。辛刚，英俊小伙，身高一米七四，年龄二十三，高中文化程度。篮球是好手，游泳是健将。他不但拥有影视中第一小生的脸蛋，而且还拥有职业足球运动员的那种成熟健美的身子。从学校到生产队，他得到太多人的赏识。播音员点他去；排节目演主角也点他去；打球让他去；民兵小分队也抢他去。他是他们的组长华夫从百万上山下乡知青中挑选出来的。到了北京，通过体检，李玉芝大夫当即敲定，去朱仙镇执行寻找仙女的任务，非他莫属，因为辛刚腋下有一种蔗糖式的甜香体气。传说中说，仙女就喜欢那种有香甜体气的男人。通过两年的特别培训，辛刚的擒拿格斗枪法侦察理论成绩优异，他成熟起来了。他不再是那个代表公社打篮球拿工分，在大队里搞宣传招女孩们围攻的小伙子了，他险些中计做了大队支书的乘龙快婿。不是华夫的拦截，他早已成为了一名军人。他还记得，他是在县人武部着装时被截下来的。当时，他真恨这个身着特别制服的中年人，他的人生就这样被确定下来了。他没有办任何手续就跟着华夫走了。现在才明白，他已经成为了一名特殊的战士，他不再恨华夫了。不过他有点不明白，他们组里有男有女，共有七个人，为什么总是让他一个人晚上上山执行侦察任务。从来都没有轮换过，他想不通，组长对他特别好，他也不好意思向组长提出。

过了四号地区，快到计划中的潜伏地点了，虽然天天爬山，但他还是感到有一丝燥热。他看了看表，刚到九点。山下万家灯火，映在山上还能看到见表的指针。他脱下衬衣，甩了甩双臂。今天是农历十五，天气很好，月亮刚刚出来，他所执行的任务，组长说得既清楚又模糊。这神秘的S点。道底存不存在，仙女的传说是怎么回事，这儿是不是有日伪时期留下的地下军事设施，这儿是否有神秘武器地下实验场，这儿是否有地下宝藏，这些都是我们要探索的课题。华组长、李大夫再三强调，碰上“白毛女”式的女人千万不能打死，她是特务还是传说中的仙女，只有拿到了活人才能破译。这是个多元的不定方程，解不能确定，解它是否有意义也不知道，对于这些辛刚想过不止一次。他办事是极认真的，但认真没有用，有时他也走神，那么多知青，他们有的进了工厂，有的成了工农兵学员上了大学，有的还在乡下。他是幸运的。

月亮把银光洒在山林，山腰的小路已被游客踏得光光的。这是五号地区，辛刚向前边走边看，他的视力听力都很好。他最近改变了侦察方式，他不再是潜伏而是暴露，前面有一段没有大树遮光的路，那儿最容易被人发现。

“哎！”当辛刚快走完这段路时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这声音不大，音调也不低，分明是一个女人发出来的，好像是跟自己打招呼。辛刚转身一看，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喉咙里来了，他本能地拔出了手枪，眼前是一个十分令人恐惧的妖怪站在路上：她雄狮般的棕色头发一直披到了胸前，铜铃般的鼓眼睛发着绿光，宽大的红鼻子，血盆大口露出野猪般的獠牙，舌头又长又大，一双恐龙爪似的双手不断地在空中抓着，向他示威。对峙了十几秒钟后，辛刚冷静下来了，他把枪插回了腰间，妖怪要害我何必打招呼。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平静地讲道：“是人是鬼快现原形吧！何必装神弄鬼呢！”他向妖怪走了两步，妖怪不进不退，也不回答，双手还是在空中抓着。辛刚又向妖怪走了两步，突然妖怪转身飞快地向五号地区林子里跑去，他急着追上去，哪还有妖怪的影子，早不见了。

辛刚站在林子中间，警惕地向四周望着。是报告让山下的人都上来还是自己一个人再继续寻找呢，妖怪还会来会我吗，嗯，人多了他是不会出来的。自己不是高科技人才，也没有掌握国家机密，敌特将自己捉去也没有价值。现在辛刚明白了：华组长是让自己成为鱼饵去钓鱼，去钓那个传说中的仙女或敌特这条鱼。他的脚趾上套着先进的微型电子发射装置，自己一旦失踪是很容易找到的。辛刚放松下来了，他料定，戏既然开始了，就不会草草收场。他到前方的小径左边大古树周围转转，又到右边的大古树周围转转，辛刚回到路上，当他一转身，妖怪又在他原来转的那棵古树旁出来了，刹时，她又像表演魔术般地在树后消失了。瞬间，她又在古树的另一旁出现了。辛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种幻觉，他揉了揉眼，当他睁开眼睛仔细看时，奇迹出现了，她又出现了，妖怪变成了古装女子，怎么变的，他没有看见。借着树间的月光，虽然看得不十分清楚，但他可以确定，眼前确实是一位古装女子。难道她就是我们要寻找的仙女吗？辛刚又惊又喜，他马上又意识到，阶级斗争的弦不能松。眼前这位古装女子很可能是高级女特工。辛刚已领教过她的速度和灵巧，这儿是她的领地，如果猛扑过去是抓不住她的，可能还要把她吓跑。为了这神秘的S点，为了这神奇的传说，第三小组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两年的工作不能白费。辛刚下定了决心，就是一个荒诞的玩笑，就是落进敌特的圈套也只得顺着事态的发展下去了。他干脆站着不动看着她，她也走到小径上看着他，两人相距六七米。辛刚感觉到，她身高约一米六，脸很清秀，年轻，着装得体，不像舞台上的古装小姐们穿得那样累赘，身材很好，身子显得很轻盈，她头上的双环古典发髻上的头饰闪着星光，引人注目。

月光静静地抚摸着山林，山间飘拂着一丝丝清风。辛刚友好地向前走了两步，她也向他挪动了两步，突然，她像得怪病似的呼吸加快，快速地向辛刚冲来，她没有去拥抱他而是围着他打转，她边转边死死地盯着他，圈子越来越小，辛刚伸手就可以抓着她的手了，他看清楚了：这古装女子貌似天仙，她就是一位写实派雕塑高手雕塑出来的美女，脸型鼻子眼睛嘴没有一处不完美，体态均匀苗条，简直就是一位身着古装的芭蕾舞演员。她不再围着他打圈了，她站在辛刚的面前，低着头不动了，辛刚上前一步双手拉着她的双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既不挣开，也不用力回握，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五秒，辛刚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突然，她就像触了电一样，猛地挣开双手，扑到只穿着背心的辛刚胸前，飞快地把头埋在他的腋下贪婪地吸着他的体气。她的行为让辛刚措手不及，生长在红旗下的中国青年，受的教育注定了辛刚的思维模式。他有些恶心，这条美女蛇到底要耍什么伎俩。他迅速地在她腰间摸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武器，又用小腿在她小腿上摸擦了一番，没有发现匕首之类的硬东西。她的头饰顶着他有点不舒服，又怕她跑了。他轻轻地扳开她的头，双手放在她肩上，说：“女公民，是不是病了我带你下山去医院。”她低着头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慢慢地她把头贴在他胸前。渐渐地，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胸膛，此时的辛刚没有了那种恶心的感觉，是同情怜悯还是爱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李玉芝大夫曾跟他反复讲过，这是个特殊任务，遇事决不能轻率、莽撞。辛刚用手轻轻地在她背部拍着。“别哭了，有什么难事，我陪你下山帮你解决。”她不动，也不回答。用不用步话机与山下联系呢？人多了可能要把她吓跑，现在已经十二点多钟了，该是下到山脚的时候了。他想起来了，往日这个时候该吃一点东西了。他轻轻地捧起她的脸，从裤兜里摸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她一块，她没有吃。辛刚吃了一小口，她立即抢过他手中的一块，又不好意思地把原来的一块还给他，她慢慢地吃起来，看她的吃相，斯斯文文的，又好像很饥饿。哦，她是怕我的饼干里有蒙汗药，警惕性还蛮高呢。她吃完了，辛刚又把手中一块咬了一点点递过去，她不好意思地接过去了，这次她没有吃，辛刚又把口袋里的最后一块也递了过去，她毫不迟疑又接受了。他看她把这两块饼干小心地放在她腰间的口袋里，她笑了，好美哟。辛刚笑着拉着她的手向山下走去。这时，他俩都感觉到山下有人上来了。古装女子站住了，她用本地方言说：“夫君，你不是在找我吗？我是仙女，菩萨说我们有夫妻缘分。”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说：“这是我的信物，你也留件信物给我吧！”辛刚毫无准备，接过玉佩。他想，给她什么东西她呢？枪和步话机又不能送人，在本能地在口袋里摸起来，什么东西都没有。此时，仙女一溜风地消失在山林里。林子里，仙女高声向他喊道：“下月十五老地方见！”辛刚呆呆地站在那里，这儿是她的领地，追是追不上的。

“华组长，你们上来了！”辛刚没走几步就与上山接他的人相会了。

“发现了什么情况？这时都一点多钟了。”华夫严肃地问。

“天大的事，天大的阴谋。”辛刚平淡的语言中渗透着喜忧参半的感情。

“卖什么关子，快说来听听。”卢兰急切地追问道。花雨把卢兰的衣角一扯，悄声说道：“急什么，组长都没有说话！”

“什么事，是你最喜欢听的故事，《阴谋与爱情》。”辛刚不知是生气还是激动，很不友好回了卢兰一句，接着跟华夫讲道：“组长，咱们快回去商量一下吧！”

“有戏罗！咱们刚哥准是遇上仙女啦！”欧阳少杰快活地说道。

“走！下山。”华夫知道辛刚话的分量。

国家安全部门第三特别行动小组共有七个人。他们是：组长，华夫，中年男子，校级军官，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副组长，李玉芝，中年女大夫，大学学历，经受过抗美援朝战争的洗礼。她是总部点名让她参加这个小组的。以下五人都是由华夫和他的战友挑选出来的。辛刚是他最满意的。欧阳少杰，男，二十二岁，高中毕业，北京知青，他性格活泼，聪明机灵。冯勇，男，大学历史专业，二十四岁。花雨，女，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六三，县人民医院护士长，卫校毕业，相貌端正，性格内向，民兵连长，神枪手，曾多次代表县参加地区民兵射击比赛，两次获得第一名。卢兰，女，二十二岁，高中毕业，知青，性格耿直，善于动脑。华夫不愿意从部队选择人才，他有他的组队方式，这些没有受过部队训练的人有他的好处，单纯、没有资本、好调教。他要按照自己的模式把他们培训成自己所需要的人才。

凌晨二点，万物肃静，会议室里的日光灯发着柔和的白光。

听完辛刚的讲述，卢兰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知道这是正式会议，还轮不上她先讲。华夫看出来了：“有话大家随便讲。”

“讲什么，人都让他抱住了，怎么又放她跑了。”卢兰冷冷地冒出一句话来。

“我刚才仔细看了看辛刚的前胸背心，是打湿了，那是仙女眼泪浸湿的，我相信辛刚讲的都是真实的。”欧阳少杰看了看花雨，接着说道：“声明一句啊，我可没有过细看辛刚的嘴哦，那里有没有痕迹我就不知道了。”所有的人都笑了，组里人都知道，辛刚与花雨非常要好。花雨红着脸与卢兰对了一个眼神，卢兰回了她一个顽皮的冷笑，对着欧阳少杰跷起了大拇指。

“组长，凭我的肉眼看，这块玉价值连城，我们把它送到北京去请专家鉴定一下。”冯勇把玉放在舌头舐了舐：“凡好玉都有点咸味，仙女把这好的东西送人，绝对是真心的，我猜想，这是场非常好看的戏，只有真情，没有阴谋。感谢华组长把我调到这个组里来，我预言，我们的事业将从今天开始腾飞，我的专业将在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你是在开会，还是来演讲的。”卢兰问道。

玉佩又传到了李玉芝手中，她掂了掂。“这是块高档翡翠，它绿得这么好，透明得像玻璃一样，是真是假，你们看。”李大夫把玉佩放在一只盛满清水的白瓷碗中。清水立马变成了绿水。

“李大夫，清水怎么变绿了，这是怎么变的？”欧阳少杰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是真翡翠的特别之处，它能够把绿色折射出来。”李玉芝解释道。她把玉佩又传到华夫桌前。“今晚辛刚遇上的女子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仙女还是女特务，不能确定，她主动找上门来要嫁给辛刚太符合我们的思路了，请问我们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来干什么，是奔着朱仙镇的传说来的。传说中的仙女都要嫁人，由她自己选夫婿，为什么我们总是心事重重，怀疑这怀疑那呢，我赞成冯勇的评估。”李玉芝讲完大家都静下来了。

“花雨，你还没有发言呢？”华组长快要总结结束会议了。

“今天的事是好事，我们要赶到我们的敌人之前把仙女之谜揭开，我认为，这个事不管是阴谋还是爱情我们都要把它追下去，我们要用我们的青春和热血来报答祖国和人民对我们这几个年轻人的信任。”花雨的肺腑之言感动着在场的所有人，这个年代，他们有这份荣耀的工作，这是千百万青年人做梦都很难得到的。

“时间不早了，都快天亮了。”华夫看了看表，“辛刚，你同不同意花雨讲的话？”

“同意！”辛刚爽朗地应道。

“那你就是愿意把自己一生献给我们的事业啰！那好，从现在起，你再不要心思重重怀疑人家是女特工呀，什么阴谋哇，人家就是我们要找的仙女，让你老弟碰上了，这是件特大好事，你按我的思路去做，出了事，我一人承担。”华夫敲了一下桌，“保密的事，这是干我们这一行首条纪律。我宣布：从今天起，我们小组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辛刚、李姐留一下，其他人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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