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色，春水流深。

    堤岸垂柳初透新意，柳色轻拂春风，伴莺啼清灵。一湖碧水中倒映出楼台阁宇，水榭小轩里，雕花护栏边，一把素琴古色古香。韶婳着一身浅紫色衣裙，姣好的面颊略施粉黛。偶尔有羽燕伫立在木栏上，杏花飘落，伴着琴音袅袅，迎着湖光水色，缓缓流泻出一首轻歌。

    湖面微皱，渐进地漾开圈圈涟漪。木桨微撩开水，柔波如纱。远处的一只乌篷船缓缓驶来，船夫在船头掌篙，边哼着江南小调。船头坐着一人，着月白色长衫，容貌清俊柔和，低头释卷而读。“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细细咀嚼着诗句，忽听耳畔响起缕缕琴音。他微侧头闭目细细聆听，而后又慢慢睁开，入目处，杏花疏影里，一抹紫色缓缓浮动。

    “船家，是那位姑娘在奏曲么？”他的目光停驻于那方小轩中。

    “想必公子是初到此处，那奏琴的姑娘是韶家小姐韶婳，每日清晨必在此小轩里抚琴。那些往来的游客个个都驻足聆听。听说那韶小姐奏的是天籁呢！”船夫说到此处，不由得赞叹一番。

    他听着船夫的讲述，目光不觉地停留在那阁楼小轩的身影上，曼妙的琴音入耳，如沐春风。缓缓合上眼睑，聆听。

片刻后，船抵了岸，船夫在船头唤他:“公子，到了喽”船夫收篙，稳住船身。

    “公子要小心下船。”

    “多谢了，船家。”

    那船夫转身一撑篙，便又化为湖中一芥了。踏上青石路，白衣拂过湖边柳。花草间微凝露，空气里散发着阳春三月里独特的清新之气。他定了定脚步，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那方素雅亭阁——杏雨轩，眉梢间微带了笑意。

    韶婳的目光不知觉中停在了湖岸边那白衣男子的身上，见他拾阶而上，眸光恍如月色般清明，绿柳挺拔，衬得他多了俊朗清雅。不知觉手中渐停了下来，只是那人隐入柳色里，匆匆不见了踪迹。她顿感怅然。

    “小姐一曲仙乐，可为何停下了？”她惊愕转身，见那白衣男子正立于亭柱旁，微微带笑地询问她。

    她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公子缪赞了，这只是一首平常之曲。”

    “小姐过于谦虚了。声引莺啼，曲和清流。果真是自然之曲。”他仍是微笑着，宛如春风里的暖阳，和煦温暖。

    “在下萧止汐，敢问小姐芳名？”

    “韶婳，”她温和地回答，“不知公子可否有时间，我这里有上好的碧螺春可以招待公子。”

    “那有劳小姐费心了。”

    茶香袅袅，弥散四逸。萧止汐端起起面前的茶杯，白色衣袍抚过桌面，缓缓移至唇边，轻抿，入喉。

    “看萧公子如此雅兴，是专程来苏州游玩的么？”

    “在下乃一介白衣，恰巧路过江南。以前总听说江南山水秀丽如画，宛若仙境，得此机会能来一游也是人生幸事。”

萧止汐端着那杯茶，看向袅袅雾气里微低头饮茶，一派典雅清丽的的韶婳。她白玉般的手指间拾得一只玉瓷杯，更显得纤细白皙，莫过于细心保养用来抚琴。果然伊人十指纤，为引高阁赋。

    小轩外阳光明媚，湖水碧绿中闪着粼粼波光。饮完茶后，萧止汐起身告别。韶婳也缓缓起身，收拾好杯盏，整理了衣裙，向正欲离去的萧止汐说:“萧公子请留步。今日小叙，想来萧公子是爱品茶且懂音乐的高雅之士，不知明日公子是否有雅兴再来这杏雨轩听琴。”

    “韶小姐既然邀约，此乃在下之幸，我明日定到。”萧止汐微俯身拱手，继而转身离去。

    第二日，韶婳依旧在杏雨轩抚琴，只是一席紫衣的她身边，多了一抹月白色。萧止汐在一方案台上铺好宣纸，研磨，执起狼毫笔，挽袖，落笔。韶婳静静抚琴，临对着一湖春水，唇角却不经意弯起了弧度。琴音伴笔墨流淌，不多时，白色的宣纸上渐渐流溢出水墨丹青。

    堤岸上，垂柳吹拂，白衣紫袂互相缠绕。

    “韶小姐出自书香世家，止汐此处有一句诗，只想出了上句，下句却没有思绪，不知可否向小姐请教。”两人并行，萧止汐望了望堤下的春水，略一思索，脱口而出。

    “萧公子请讲。”

    “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韶婳低头思索，一会儿，她的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白头……”

   “ 青山绿水，本是自然盛景，但归于人情冷暖，也一样有感有怀。小姐果真文思敏捷。”

    “萧公子取笑韶婳了，这本是前人的诗句。”

    “韶小姐，你处于这水光山色里，可曾想过塞上的风景。漫天黄沙，驼铃清悦，大雁嘶鸣，绯红斜阳。那里有边境上的风景，却也有边境上永远归不来的人。”萧止汐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巍峨青翠的山川，仿佛看到了远方遍地的萧索。

    就那么一月，每日眉目相对，琴歌笔墨，诗词歌赋。只是春逝，人亦远。

    杏雨轩中，未闻琴声。

    韶婳坐在琴前，听着萧止汐的告别:“在下今日需离开了，今日是来向小姐告别的。在下有幸，能在江南盛景里结识韶小姐为友。我当了小姐一月的听客，今日远行准备送小姐一件礼物。”韶婳微微错愕，只见他从行囊里抽出一卷画递给自己。

    “在下不才，唯以此画作为韶小姐琴音的回礼。”韶婳听罢，慢慢接过来。“今日临别，前途苍茫，怕是归来无望，不知韶小姐能否为在下再抚一曲。”

    “好。”

    乌篷船渐远，韶婳独坐小轩里，双手拨动琴弦。曲音婉转，渐渐止息。她伸手拿起那幅丹青，在案台上慢慢展开——湖光水色，烟波浩渺，堤上垂柳新绿，杏花树旁的小轩里，紫衣女子静坐抚琴，姽婳如斯。那旁边题词: 杏雨沐亭阁，桃面微堇色。韶华莫轻负，三月落弦歌 。不知觉两行清泪顺颊流下，滑过她白皙的面容，她望着那幅画良久，启唇轻轻颂着题词。

    她抬头望向远处，薄雾散去，远处的山峦，渐渐明了。

    三年了，萧止汐再也未曾路过江南，只是那杏雨轩里弦歌依旧。依旧婉转，春华秋实，不曾断绝，伴着湖光水色，伴着杏红飞花。她没有期待，只是一遍遍回忆，在她青春的时光里，在那个不知何时的清晨里，有一个人曾邂逅过，含笑问她:“ 小姐一曲仙乐，可为何停下了？ ”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