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坨在红岩谷的尽头,一块大石坨挡住了进山的道路。大石坨两面是悬崖峭壁,在石坨的半山腰有一块平地,那便是土匪张大嘴的老巢。
张老爷他们来到离山寨三百米处,被张大嘴安插的岗哨拦住。张老爷通报了姓名,让喽啰前去通知张大嘴。张大嘴正坐在聚宝堂虎皮大椅子上喝药汤,二当家马六进来报告说,响马镇张乡长和田大疤瘌、刘大宝一干人等已到山寨门口,说是要拜山门。
张大嘴中等身材,眼睛不大,眉毛也短,就是一张大嘴镶在脸上显得特别突出。一双耳朵肥又厚,算是有福之相。他手大脚小,上身稍长,下身显短,整个身子比例不是很合适。总之,他是该大的不大,该小的不小,看他一眼就能记住一辈子。
“你是说下沟乡的张老爷来了。”张大嘴问。
“是的。还有田大疤瘌、刘大宝和几个随从。”马六回答道。
“快快去请。不,还是我亲自去请。”张大嘴整整衣冠,大步来到山寨门前,命人打开大门,快步走了出去。看见张老爷,张大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满脸堆笑的说:“不知张老爷驾到,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张老爷也不客气,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背着手就进了土匪窝。刘大宝他们还紧张得不行,看见张老爷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庆生和邱八可不管那些,寸步不离张老爷左右。
“张寨主,听说你这几年把这儿经营的不错。”张老爷边走边说。
“那是,我们现在可不比从前,那真叫兵强马壮,”马六开始炫耀起来。
“去!你懂个屁。再不错那也是匪,不能和诸位相比啊。”张大嘴显得很客气,这让刘大宝紧张的心有所平稳。田大疤瘌跟在后面不时的东张西望,他可不想突然从哪冒出一杆枪来对着他的脑袋。
“我怎么看你们还是拿着大刀长矛,没有趁手的家伙吧?”张老爷又问。
“怎么会没有呢,我们现在有十八杆大枪。”马六又来劲了。
“都是些老套筒吧。”张老爷不屑一顾的说。
“这你可说错了。我们现在有十杆钢枪,八杆老套筒子。”
“马六!你他妈的不说话能死啊。别忘了,这都是军事秘密。”张大嘴对马六吼道。
“放心,我们对你这石谷坨不感兴趣。”张老爷又环顾了四周。
“那就好。”张大嘴殷勤的伸手给张老爷引路。
“前天晚上,你在山下收获不小吧。那些钢枪就是你的战利品吧。”
“张老爷子的眼光就是独到。我们就是靠这些家伙事吃饭的,没有这些东西腰杆都挺不起来。就说上回在断沟崖,我们就遇见了一硬茬,伸手就掏出两支手枪。还没等人家开火,我们的人吓得比兔子跑的还快。哈…”张大嘴说到高兴处,忍不住大笑起来。“老爷子您说的没错,这十杆钢枪是从山下抢回来。这帮不长眼的家伙,光顾着抢枪,忘了抢子弹,现在有的枪里一颗子弹都没有。”
“大哥,这可是军事秘密。”马六及时提醒张大嘴。
张大嘴赶紧捂住了大嘴。“对对对,失言了。张老爷,你不会是来讨要这批枪的吧?”
“我可没那闲工夫。有了家伙不会使,那也是一堆废铜烂铁。”
“这你可说错了。”张大嘴拦住想抢着表白的马六说道:“去!这事让我来汇报。前天我们在山下抢粮的时候,看见一个当兵的抱着枪蹲在墙角方便。我们就去抢他的枪,可这小子抱着枪就是不撒手,没办法我们就连人带枪一起抢回了山。”
“噢,那可是正规军。”刘大宝插嘴说道。
“正规个屁。上来一问才知道,他以前也他妈的是土匪。不过,枪还是能打响的。他现在是我们这儿三当家的,是我们山寨的总教头。不过他现在还下不了床,这小子已经连续拉了两天了,刚给他止住,不然这小子就废了。”张大嘴撇着大嘴说。
张老爷回过身来,用手里的拐杖一指山寨大门的门楼说:“我怎么看见你的门楼上,还有一门大炮,不会也是摆设吧?”
“老爷子这回你可是看走了眼。”张大嘴挺了挺肚子。“那可是北洋军留下来的,货真价实的东西,据说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那还能打的响吗?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炮打不响,那还不如把它当成滚木雷石推到下面去,兴许还能起点作用。”张老爷笑了。
“对啊,我们把它摆在那儿,至今还没听过响呢。马六,找几个弟兄研究一下,这几天咱们也放他一炮听听响。”
“是!”马六向张大嘴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哟,我说张寨主,这盒子炮了都背上了。”刘大宝看见马六肩上背了一支盒子炮短枪。
“那是。不过,就这么一支,我和当家的轮流背,一人一天。”马六心有不甘地说。
“闭上你的臭嘴,以后这也是军事秘密。”张大嘴照着马六的屁股来了一脚。
众人来到聚宝堂大厅,分宾主落座后,张大嘴让人送上茶水。“不知诸位来我山寨所为何事啊?”张大嘴开始摆谱。
“不是你给田乡长送信,让我们给你送钱来的吗?”张老爷说。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田大疤瘌你他妈的真是坏良心,害得我山寨的弟兄们一夜之间就把大茅坑给拉满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张大嘴一提这事就火冒三丈。
马六手按着枪套,一摇三晃地来到田大疤瘌面前,阴阳怪气地说:“田大疤瘌,你缺了八辈子德了。就为了你那点粮食,让整个山寨弟兄骂我。骂我抢谁的粮食不行,非抢你这个缺德带冒烟的。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啊。来人!把这个孬种给我帮到柱子上去。”
“这位兄弟,误会了。都是共匪搞的鬼,我真的不知情啊。张老爷子快救救我啊。”田大疤瘌此时吓的灵魂都快出窍了。
张老爷用手里的拐杖挡住了马六。“这位小兄弟,不要着急上火。这件事田乡长的确不知情,为这事他还专门准备了一千块大洋作为赔罪之礼,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算了吧。”
马六来到张老爷面前,还是一摇三晃地的样子。邱八上前一步,被张老爷挡了回去。
“你算那根葱,我为什要给你面子。你看清楚了,这是石谷坨,不是你张家——”
“庄”字还没说出来,马六就觉得腰眼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一只脚,一只不太大而又十分熟悉的脚。马六一个前冲就趴在了地上,接着一只又是十分熟悉的大手揪住了自己的耳朵,把他又给拽了起来,来到张老爷面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张老爷。”张大嘴对马六说:“谁你都可以不敬,唯独不能对张老爷子不敬,因为他救过老子的命。滚出去!”
马六捂着耳朵,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这会儿大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老爷子一路上谈笑风生,不像是要去土匪窝,倒像是来游山玩水了,原来张老爷子是张大嘴的救命恩人。刘大宝、庆生和邱八这才松了口气,而田大疤瘌连气带乐的哭了。“我说张老爷子,你是不是成心要玩死我。你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呢,害得我内衣都湿透了。”田大疤瘌慌忙站了起来,送上已准备好的一千块大洋,对张大嘴说:“张大寨主,都是一场误会。这是一千块大洋,请你收下,算是我对兄弟们的一点赔偿。”
“算你还识相。那就看在张老爷的面子上,这事就算过了。不过,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干伤天害理的事了。”当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告诉你不要干伤天害理的事时,那你就该认真考虑一下,他所说的伤天害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枫和张慧君他们来到离山寨大门三百米远的岗哨附近隐蔽了下来,时间越长,江枫心里越急。江枫看了看四周地形,对庆才说:“庆才,我们现在的位置离山寨大门太远,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我们无法快速冲进去。你看见岗哨后边的那个小树林了吗?那里肯定有暗哨,我估计在树上。一会我去闯山门,我会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你带两个枪法好的弟兄,趁机穿过树林,摸到山寨大门左边那块大石头后埋伏好。你们的任务就是,一旦打起来,要迅速干掉门楼上的土匪,慧君你就带着剩下的人往大门里冲。注意保护好小姐。”
“姑爷,这怎么能行。要去也是我去,你这不是去送死吗?”庆才说。
张慧君双手紧紧攥住江枫的手臂,眼里充满了泪水。她决不能同时失去两个亲人,这样她会崩溃的。“慧君,我不是去送死,我有办法说服张大嘴。我会把老爷子安全带回来的。”江枫尽量安慰慧君。张慧君眼含着泪,抓住江枫的手臂就是不松手。
“听话,时间已不容再耽搁了。”江枫抱了抱张慧君。
江枫这边安慰着张慧君,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而在聚宝堂大厅里,张大嘴让手下搬来一坛子好酒,大家开始推杯换盏。
“当年要不是偶遇张老爷子,我就客死他乡了,这种救命之恩我是感激涕零啊。这是我新学的词,就是十分感动,感动的又流眼泪又流鼻涕的那种。来!张老爷子,我张大嘴不会说话,一切都在这碗酒里。你不用干,你呡一口就行。”张大嘴一饮而尽,他放下酒碗,无比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但我向你们保证,我绝不会动响马镇一草一木。”
“那你有没有换一种生活方式的想法呢?”张老爷说:“俗话说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你有这决心,我张某人愿意给你十亩良田,一方宅院,也不枉你来此一生。”
张大嘴撇着大嘴,眼泪在小眼睛里直转悠。“要是在二十年前,我还真有这想法。可现在我的心野惯了,我就是那种一生注定要,要什么风云来着。你看到嘴边的词,脑子一迷糊就忘了。”张大嘴使劲拍了拍脑袋。
“你是不是想说,叱咤风云。”刘大宝提醒道。
“对对对,大宝侄子说得对。俗话不是也说过,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流芳千古,就遗臭万年。我就属于后一种。”张大嘴擦了擦眼泪。
马六站在大厅门口,小心翼翼的说:“大哥,外面有个叫江枫的求见。”
张老爷子和刘大宝相视一乐,看来这次是把江枫给急坏了。“江枫是我未来的女婿。”张老爷说。
“啊!这我可得见见。你他妈的还站在那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请进来。”张大嘴冲着马六喊道。
江枫迈步走进大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还喝上了。
张老爷站了起来说:“这是我未来的女婿江枫,镇中学的老师。这位就是你们统称的土匪头子张大嘴。”
张大嘴搓着大手看着江枫,对张老爷子说:“老爷子好福气啊。你看这后生,真是一表人才。老师,好买卖。阿不,好差事,有学问。”
江枫看着大家一脸轻松的样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你们这是算和解了,没事了。”
“没事了。张老爷子当年救过张寨主,你说有事没事。”刘大宝笑着说。
“老爷子!”江枫瞪着眼睛质问张老爷说:“你那老顽童的性格是不是该改一改了,您成心的是吧。不行,我还得下去,山下还有个哭的像泪人似的慧君呢。”
“江枫,不用着急,叫庆生先下去。我们问完事情就下山。”张老爷说。
“老爷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我的山寨住上两天。你看我这儿风景也不错,你就只当是散散心,也好让小弟孝敬孝敬你。”张大嘴动情的说。
“我呀,是怕那坏了良心的粮食吃坏了肚子。”
“我说张老爷子,你就别提这茬了好不好。”田大疤瘌刚放宽了心,张老爷子就给他上紧箍咒。
“我那儿还有要紧事要办,就不打扰张寨主了。”张老爷回头对大宝说:“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刘大宝就把要了解的事情告诉了张大嘴。张大嘴叫来马六,就把他们是怎样得到的消息,怎样计划抢粮的事说了一遍,并矢口否认和共匪有过接触。他们就是想趁着共匪的势,顺便抢点粮食,更不可能去救那个女共匪。
事情办完了,大家来到大厅外。江枫四下看了看,一眼看见了挂在大厅门上的牌匾,就对张大嘴说:“张寨主,你可真会选地方。这地方两边是悬崖,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山顶,你是进可攻退可守,是个理想的藏身之地。”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还懂得军事?”张大嘴张着大嘴吃惊的问道。
“书读的多了,自然就能看出点门道来。不过,你这牌匾上的名字起得不好,不如叫‘聚义厅’更符合你现在绿林好汉的身份。聚义才能聚宝啊。”
“哎呀呀,我的江大侄子,不愧是做学问的,水平就是高。”他马上对身边的马六说:“听见了没有,马上按照我江大侄子说的再做一快匾。以后再有人入伙,要优先考虑识文断字的,别净弄一些只会吃饭的蠢货。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我们还怎么振兴山寨。是不是。”
大家来到山寨大门口,张大嘴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张老爷。“这是我的腰牌,你拿上。一路上可能会遇到我的一些明哨暗哨,只要你们高举我的腰牌,就可以唱着歌回去。你什么时候有空,想来此坐坐,这就是通行证。”
张老爷接过腰牌,拱手说道:“那就谢谢张寨主了,我们就此别过。”
江枫把隐藏在大门口石头后面的庆才叫了出来,把张大嘴他们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人家都摸到咱家门口了,我们还都不知道。张大嘴照着马六的屁股上又踹了两脚。
邱八高举腰牌,还真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三百米处的岗哨时,喽啰们个个点头哈腰,挥手示意,请慢走。
大伙又走了不到五十米,看见张慧君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生闷气,站在一旁的庆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张老爷他们,张慧君也不说话,起身就往山下走,庆生带着人赶紧跟在张慧君后面。
“老爷子你玩吧,这下慧君可是真生气了。”江枫无可奈何的说。
“我刚开始也没十足的把握,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当时被人打的只剩下一口气了,我于心不忍,就出手救了他。没成想他还不算太坏,给了我这个面子。”张老爷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妙。这个世界上他谁都敢惹,就是不敢惹张慧君这个小祖宗。
“这哪是只给了你面子的事,我看啊,他对你是无比的崇敬。”刘大宝笑着说。“说实在的,如果谁救了我一命,我也会记他一辈子的。”
“张老爷,我也得好好感谢你救了我们全家。今天晚上香满楼我摆上答谢酒,还请你老赏光。”田大疤瘌此时的心情是无比的轻松。
“喝酒就算了,你以后少干些缺德事就行了。”张老爷的话让田大疤瘌有点无地自容。
张老爷他们一路顺利来到响马河边,高镇长已在河对岸等候了。自从张老爷他们走后,他也是放心不下,就派王老汉和张斌暗中在半路等候。快到晌午时分,张斌回来告诉高镇长,张老爷他们没事了正在回来的路上,他就赶忙来到响马河边等候。
接到张老爷他们,高镇长问明了情况后,指着张老爷的鼻子埋怨道:“老哥你可真行,你非得把我们的心都给提到嗓子外面,你才甘心是吧。大家也都别站着了,赶紧回去吧。老哥,你的仁义又一次见功效了吧。走吧,到我家里去,压惊酒我都给你摆好了。噢对了,大宝你也赶紧回家报个平安,你母亲刚才都快把我的办公桌给敲烂了。”
“劳镇长大老远迎候,老哥实在是愧不敢当。”张老爷开玩笑地说。
“哎,你老哥可是我响马镇的宝。别说让我在此迎候你,我还真想学学你身上那种关老爷的气质,也来个单刀赴会。”
“镇长你是没在现场,张老爷子还真有点关老爷的样子。”自从这件事之后,刘大宝心里更加佩服张老爷。
“我刚才看见慧君先回来了,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我跟他说话,她也不搭理我。刘大宝,到底是谁惹二小姐生气了。”
刘大宝用大拇指指了指张老爷子。
“噢,这属于家务事,我可管不了。”高镇长对张老爷笑着说:“闺女肯定和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都在生你知情不报的气,我们这颗脆弱的心差点让你给揉碎了。也好,就让二小姐替我们这些可怜人出出气。”
大家伙说着笑着回到了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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