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的风带着浓浓的凉意来到了响马镇,已开始泛黄的树叶在冷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一连几天的秋雨把南飞的候鸟暂时滞留在了响马河边,嬉笑的人们一边聆听着鸟鸣,一边在冷冷的已经涨起来的河水里浆洗衣服。
突然,从响马河的北岸传来了几声枪响,吓的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们捞起衣服就往回跑。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胆大一点的还不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快跑吧,等着挨枪子啊。”大家也顾不上注重仪表形象了,慌慌张张就往镇子里跑。
刘岩水这几日为了给儿媳改善伙食,在河边搭了个窝棚,整日忙着捕鱼捞虾,有时晚上就住在了窝棚里。听见一阵枪响,刘岩水也想往回跑,可刚下好了一张网,虾篓还泡在水里,他怎么也舍不得扔下它们。他悄悄躲在窝棚后面,观察河对岸。接着又是一阵枪声,这回刘岩水真的有点害怕了。他跑回窝棚里,卷起铺盖卷就准备往回跑。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身后的草丛里有动静,他回头一看,我的妈呀,在离他不远处有两个人正趴在草丛中向他招手。
刘岩水先是扔掉手里的铺盖卷,再跌坐在地上,再慌忙拿起鱼叉准备自卫。
“老乡,不要害怕,我们是好人,被坏人追杀。”草丛中向他招手的人说道。
刘岩水的心这才稍稍有些平静。“遇上土匪了?”刘岩水问。
“是的,他们抢了我们,还要杀我们。”草丛中有人回答道。
“你们慢慢爬过来,别出声。”刘岩水一边指挥着草丛中的那两个人,一边手搭凉棚向河对岸观看。他看见河水已漫过过河的石墩子,心想对面的土匪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就俯身走出窝棚来到草丛边。只见草丛里趴着两个浑身都湿透了的年轻人,有一个人肩上好像还受了伤。“快上来。你们是外乡人吧,可别到对面的山上瞎转悠,那儿的土匪可凶残了。”刘岩水帮忙脱掉受伤人的外衣,拿出一块破布,帮这个年轻人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老乡,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我们想先躲躲。我们不想连累你。”
“年轻人你不用怕,土匪不敢轻易过响马河。你们都低下头,防止他们打冷枪。”
“那好,我们还想急着赶路。老伯,谢谢你。”说完两人就要起身出去。
“你们干什么?这位后生还受着伤呢。这要不赶快治,会要了他的小命的。你不用怕,我们这儿虽然叫响马镇,可跟响马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善良的百姓。一会我带你去镇上薛大夫那儿给他治治伤。”
“那就谢谢老伯了。请问响马镇有一家姓胡的,叫胡福来的,大伯可认识?”
刘岩水一愣。“你是胡福来什么人?”
“一位远方的亲戚。”
“哎呀!原来是胡大哥的亲戚。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这就带你们去见胡大哥。我给你说啊,胡大哥现在可是人见人夸的好人啊。他的亲家有个儿子叫江枫,那可是个好后生,自己掏腰包办学堂,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这是多大的善事啊。你今天遇到了我,就算到了家了。你看,这筐里的鱼就是准备送给孩子们的。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他们。”
突然,河对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而且还有爆炸声。“这不像是土匪张大嘴的人啊,他们哪来这么多的子弹,还有大炮。真是邪了门了。”刘岩水越来越感觉不对。
“所以说,大伯你给我们指条道,我们自己去找。这万一让土匪知道你帮了我们,我怕日后会给你带来麻烦。你不是还要经常在这儿捕鱼的嘛。”
“对对对,我知道有一条隐蔽的小道可以回响马镇,咱们谁也不让他看见,一样可以回到胡大哥家。”
“那就谢谢老伯了。敢问老伯尊姓大名?”
“什么尊姓大名?响马镇没有姓尊的啊。”刘岩水说。
“不是,我是想问您叫什么?”
“噢,我叫刘岩水,是镇警察大队长刘大宝他爹。”刘岩水很自豪地说。在刘岩水的带领下,一行三人悄悄潜回了响马镇。
刘大宝听到有人报告说响马河对岸有枪声,就带人拿着五条半枪急匆匆赶到响马河边。他们趴在河堤上向对面观看,只听见枪声不见人影,几声手榴弹爆炸之后,枪声越来越远。刘大宝想派人过河看看,可没有一个人敢去,一群酒囊饭袋。
“大队长,我们就安心在这儿守着,说不定是土匪打劫呢。”
“不可能。土匪张大嘴手里可没机关枪,难道几天不见土匪们鸟枪换炮了。”刘大宝觉得弟兄们说的对,在情况不明下,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比较安全。刘大宝此时特别想念高敬唐,如果他那队国军弟兄在,还能给自己壮壮胆。
河对岸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队副跑过来报告:“大队长,镇长叫你回去。他说对面是宝佰州的一零三旅在清剿共匪,让你马上回去商量对策。”
他妈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害的老子在这儿趴半天。“都起来吧。留下两个人继续观察,其余的收队回去。”
刘岩水带着那两个年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江家。胡老伯和铁蛋正在隔壁院子磨香油,胡婶和刘氏在厨房忙活着给孩子们准备午饭,小小和张慧君正准备去学校接孩子。
“刘叔,你怎么来了?”小小问。
“我在河边打鱼,碰上了河对岸土匪打劫,就遇见了这两位年轻人。他们说是胡大哥的亲戚,我就把他们领过来了。”
“我说呢,听见响马河北边有枪声,不知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土匪打劫。这帮该死的土匪。谢谢刘叔,快屋里坐。”小小、张慧君过来搀扶那个受伤的年轻人。
“不了,河里还下着网呢。这有几条鱼,算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刘岩水说着把鱼篓里的几条鱼倒进了盆里。
“谢谢刘叔。”小小笑着说。
“这位刘叔,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请您把我们来江家的事不要透漏给外人,以免走漏了风声让土匪知道。”没有受伤的年轻人说道。
“这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刘岩水说完走了。
“胡婶!你家来亲戚了。”张慧君扶着受伤的年轻人来到大厅,就朝厨房方向喊胡婶。
胡婶走出厨房来到大厅,当她看见面前没有受伤的年轻人时,她愣住了。母亲的天性告诉她,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就是她朝思暮想儿子胡铁文。“你是我儿铁文吗?”胡婶眼含热泪问道。
年轻人紧走几步来到胡婶面前,叫了一声“娘!”,便跪在了地上。胡婶抱着久别重逢的儿子,憋了十几年的泪水终于迸发了出来。小小赶紧跑到隔壁院子里喊来胡老伯和铁蛋,一家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刘氏听见动静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大喜事啊!亲家。来来来,让我也看看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小儿子。”刘氏走过来安慰这一家人。“嗯,是你们胡家的儿子。你看这鼻子还有这额头和铁蛋一模一样。大喜啊,我的亲家。小小、慧君你们赶快去接孩子,把你哥叫回来,顺便买只烧鸡和几斤猪头肉,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好的,娘。”小小和慧君牵着手欢快的跑了出去。
厨房飘来一股饭烧糊的味道。“坏了,饭糊了。铁蛋,过来帮忙。”刘氏和铁蛋快步冲向厨房。
胡铁文扶着二老坐下,跪在地上又行了大礼,二老这会儿嘴都笑歪了。接着,胡铁文就把这十几年的经历简单地说给了二老听。“爹,娘,您二老身体还好吧。”
“好,好,你娘就是天天念叨你。你走的那天啊,你娘哭了一天一宿。”胡老伯含着眼泪说道。
“娘,儿子不孝,让你老操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大姨夫家还好吧?”胡婶紧攥着胡铁文的手再也不想松开。
“挺好,他们对儿子也很好。他们托儿子问候你们二老。”
“那就好,那就好。”胡婶现在激动的只会说好了。
“噢,爹,娘。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小张,我的好朋友。”胡铁文把受伤的小张介绍给二老。
“叔叔,婶婶好。”小张看来伤势不轻,额头上直冒虚汗。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听说你受伤了,你等等,我去找大夫。”胡老伯说完就要走,铁文叫住了胡老伯。“爹,你先别着急,他的伤不碍事的。我想和你们二老商量一下,能不能暂时给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这地方我们不能久留。”
“铁文,你说什么,你刚来就要走?”胡婶瞪大了眼睛。
“娘,有些话我以后再跟你讲,我真的不能再此地久留,不然会连累你们的。”
“连累?儿子你做什么了,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胡婶更加的不明白了。
“胡婶!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江枫和小小、慧君还有孩子们回来了。
江枫见到胡铁文,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小小,你快去把娘和铁蛋叫来。”大家不知江枫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刘氏和铁蛋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大厅。
“我出校门的时候,白校长就给我说宝佰州的一零三旅来到了响马镇。在回来的路上听小小说铁文兄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名受伤的弟兄,我心里已经猜的七七八八的了。铁文兄你放心,江枫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慧君!”
“到!”张慧君不知江枫今天怎么了,在回来的路上就表情严肃,催着大家赶快回家。这会儿又听江枫说有人要伤害胡铁文,马上严肃认真起来。
“最近粮行不是要回张家庄运粮食嘛,你赶紧找到邱八他们,套上两辆大车今天马上回张家庄运粮。去时让铁文兄和这位小兄弟扮成伙计的模样,一起回张家庄。要快!”
“是!”张慧君风一样跑了出去。
“小小!”江枫回头找江小小。
“到!”小小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拿上几件孩子们要洗的衣服到响马河边,如果看见穿着国军服装的人,立马回来报告。”
“是!”小小随便拿了几件小孩子的衣服,拎起木盆就往外闯。
“铁蛋哥。”
“在!”胡铁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伤害弟弟的事是绝不能发生的。
“你到镇公所和薛大夫那儿去一趟,想法找到刘大宝,顺便打听点情况。记住,见不见到刘大宝,你都要先把创伤药带回来。”
“我马上去。”铁蛋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娘,胡婶、胡老伯,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无论谁来,都不要让他们见到铁文兄他们,也不要说铁文兄回来了。我要马上到河边去一趟,找到刘叔,我得想法让刘叔把今天的事情烂到肚子里。”
胡铁文上前握住江枫的手说:“早就听说你才智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胡婶心里害怕起来,听说有人要伤害儿子,她的精神已经有点崩溃了。“枫儿,你能告诉胡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江枫上前安慰胡婶说:“没事的。铁文兄就是有要事在身,需要和你暂时分别几日,我想你们马上就会重新团聚的。”说完江枫大步流星往响马河赶去。
江枫在响马河边找到了刘岩水,告诉他那两个年轻人不是胡家的什么亲戚,有可能是共匪。这可把刘岩水给吓坏了,他哀求江枫给他想办法。
“他们俩我已经给稳住了,瞅准机会我把他们俩一处理就没事了。这事可不能报官,如果让官家知道你帮助共匪逃跑,不仅连累你们刘家,也可能我们江家和胡家都难逃干系。你想想,现在是戡乱时期,连坐联保,一人沾了共匪的边,全家都要遭殃。想想你那可爱的小孙子,他来到这个世上才几天。”
这句话击中了刘岩水的要害,他已经开始浑身发抖了。江枫看看火候已到,拍了拍刘岩水的肩膀说:“刘叔你别怕,只要你不把此事说出去,我江枫保你全家没事。”
刘岩水把胸脯拍的啪啪山响,向江枫保证,为了刘家和可爱的小孙子,就是不要我这条老命,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江枫看已经达到了目的,就告别刘岩水赶紧回了家。
江枫回到家里,孩子们已经吃过午饭正在午休。张慧君和邱八已等在家里,胡铁文和小张也已换好了衣服。这时,江小小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哥!国军已经进镇子了,他们还抓住了一个女共匪。”
“是嫂子。”小张脱口而出。
小张的声音虽小,但江枫听到了。他把铁文叫到一边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她叫文静,我的未婚妻。”铁文回答道。他觉得现在没有什么可对江枫隐瞒的了。
“好了,这事我来处理。”江枫又回到众人面前,“看来我们是出不去了。”
“为什么?”张慧君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各个路口都有国军把守,我不想冒这个险。邱八,你带上伙计继续回张家庄运粮。如果你们能顺利通过关卡,就给张老爷带个口信,请他务必来响马镇一趟。如果他们不让你们通过,也不要硬闯,回来告诉文叔,让他去找镇长要通行证。”
“好的姑爷,我这就去。”邱八转身离开了。
大家此刻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胡铁文身份一定很特殊,不然不会让江枫变得如此紧张,如临大敌。大家都心照不宣,默默地听从江枫的一切差遣。
“庆生,你知道大李庄有个土地庙吗?”
“知道,我和春香去过。”
“你今天后半夜悄悄赶到那里,像烧火做饭烤衣服那样弄一小火堆,再把这件衣服丢在那里。”说着江枫把铁文换下的衣服递给了庆生。
“姑爷,你这招高,你是想把他们的注意力往西引。”
“还有,如果邱八他们出不去,你就连夜赶回张家庄,告诉老爷一定要来响马镇一趟,而且还不能让外人知道是我们有意请他老人家的。”
“好的姑爷。”庆生把衣服卷了卷塞进了怀里。
“娘,咱家有藏身的地方吗?”江枫问刘氏。刘氏想了想,摇了摇头。
“去我家粮行吧,后院有个大仓库,多少人都能藏。”张慧君说。
“不行,那地方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太多,容易暴露。”江枫着急的来回踱步。
这时江三力从里屋探出头来,低声喊着江枫。小小见了,一脸的不高兴。“爹!这正办正事呢,别添乱了。乖,回床上睡觉去吧。”
江三力好像完全听不懂小小的话,还是一个劲低声喊着江枫,并向他频频招手。江枫来到江三力跟前,不等江枫问话,江三力一把就把江枫拉进了屋里。来到里屋一个大衣柜前,江三力使劲挪开柜子,抠开地面上的几块砖,掀开一块木板,一个地洞口呈现在江峰面前。
江枫真是欣喜若狂,他快步来到大厅,让铁蛋、小小和慧君在外警戒,带着刘氏、胡婶、胡老伯、铁文和小张来到里屋。江枫手拿油灯顺着梯子下到藏身洞里。这藏身洞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还有一张土炕,上面还铺着稻草。洞里不仅有出风口直通屋顶,还有进风口。江枫心想,这一定是爷爷的杰作。
刘氏他们陆陆续续从上面下到洞里,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铁文兄,你和小张就暂时在此委屈一下,等有机会我们会把你们送出去的。”
“江枫老弟,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请你相信我们,日后你会明白的。”
“我江枫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只要是好人都是我江枫的朋友。即便你不是胡婶的儿子,我江枫该帮忙的一定会帮的。白天你们可以出去晒晒太阳,记住一定要在没人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存在。”
“这点我明白。”铁文又握了握江枫的手。
等来到地面上,刘氏走到江三力床前,朝着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的江三力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死老头子,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
江三力只管脸朝里佯装睡觉,不理刘氏的茬。回到大厅,江枫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张慧君羡慕地看着江枫,觉得自己的夫君好威武,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枫哥哥,那我干点啥呢?”张慧君主动请缨。
“你就跟着我,随时听候差遣。”江枫这回学精了,他要说你现在什么也干不了,身上不定那个地方又要出现牙印了。
“是!”张慧君立正回答道。“现在我们干什么?”
“吃饭。我可有点饿了。”
“哟,这都什时候了。我去热饭。”刘氏拉着小小进了厨房。
“胡婶,胡伯。你们不要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铁蛋,从今天起,照顾你弟弟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注意保密。”胡铁蛋使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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