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尼塔站在水果摊前面已经发呆很长时间了。她不是有意的在偷懒,她只是心情郁闷的厉害,需要一个发泄或是释放的渠道。于她而言,唯一可以发泄或是释放的渠道除了发呆似乎别无他法,庆幸的是今天购买水果的人屈指可数,使她有足够的时间沉浸在发呆的妄想中。更庆幸的是母亲不在,她刚刚被邻居叫去帮忙了,具体帮什么忙心情烦乱的尼塔根本没注意听从邻居嘴里冒出来的那些关键词,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充斥着一个问题——该不该去上海?大约五个小时前,也就是在母亲去市场补货的那段间隙,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高高瘦瘦,面容棱角分明的男人在离水果摊大约五米远的位置站了很长时间,此时正值凉爽的金秋时节,他穿着一件及膝的浅灰色呢子大衣,脚上蹬着一双油光锃亮的黑色皮鞋,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黑色的巴拿马礼帽,他神情冷峻,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尼塔看了很长时间。刚开始尼塔并没有特别留意他,她以为他和所有经过路边水果摊的男人一样总是喜欢情不自禁的驻足观望一会儿,那观望的神情是那么专注,那观望的眼神是那么炽热,尼塔一直以为那些向水果摊投来的犹如行注目礼般的目光全部是冲着那些新鲜欲滴的水果而来,但突然某一天,当一个正在挑选水果的大婶看到马路上那些驻足观望的男人时,情不自禁的绽放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看着尼塔嘴唇抽搐了几下,然后几个音符从她那张被两瓣厚嘴唇点缀的嘴巴里缓缓的流淌了出来:“真是出落的妩媚动人呀!”尼塔不明所以的耸了耸肩,她不知道这个经常来买水果,而每次都会精挑细选并费尽周折想多占点便宜的胖大婶到底说的是谁。这时母亲走了过来,她意犹未尽的看了尼塔一眼,然后把目光投给了胖大婶的那对笑弯了的眼睛,只听她说:“是呀,她发育的有点出乎意料呀”尼塔终于明白原来胖大婶说的是自己。
尼塔今年才十六岁,但她的身高明显比她的年龄更有优越感,十六岁的她身高已经一米七九。每次当母亲极力仰起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总会纳闷,为什么小巧玲珑的母亲会生育出她这种大骨架的女儿。她曾不止一次的问过母亲,她的父亲到底是谁,母亲都会以深邃的沉默作答。母亲一贯的守口如瓶让尼塔的那种想知道真相的渴望越发显得蠢蠢欲动,但十几年来母亲一直只字未提。尼塔相信自己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一定有个父亲,而且他肯定存在于这个世界。
母亲塔尼娅是个俊美的女人,她有着所有东方美人的特质,虽然身高差强人意却凸凹有致,她的眉毛精致的犹如梵高用画向日葵的那双手巧夺天工雕琢而成一般,眼睛是那种清澈的双眼皮分明的大眼睛,鼻子不是很挺,但弧度分外迷人,嘴巴属于最典型的樱桃小嘴,下巴尖尖的,脸型是那种最标准的鹅蛋脸。然而,更出乎预料的是,尼塔的容貌和母亲并不相像,甚至于根本没有相似之处,尼塔属于那种方脸中最无与伦比的类型,有些时候,在她照镜子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最让人讨厌的脸型为什么配合上她的五官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显得那么完美,那么无可挑剔。某一次,她被自己想到的这个词——完美——惊呆了,以她幼小的心灵的理解,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事物,所以,她觉得她为自己即便是在恍惚中下的定义也是不准确的。尼塔的眼睛又细又长,而且是最不招女孩子喜欢的单眼皮,但放在她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和那道浓密的霸气笔挺的眉毛简直是天作之合,即便是鬼斧神工也不可能如此巧妙的让它们相辅相成的组成一个人的五官所不可缺的两个器官。是的,的确,尼塔的鼻子比母亲优美多了,它笔挺的程度可以比拟梦露的那个尤物一般的鼻子,她的嘴巴,那两瓣嘴唇,简直如鬼魅的缩影一般镶嵌在了鼻翼下方,那么性感,那么妩媚,即便紧紧闭合,似乎也显得蠢蠢欲动。最主要的是,十六岁的尼塔拥有一头浓密的棕色卷发,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身为中国人却并非生长出一头黑发,而是那种自来卷的棕色头发,对此,她也问过母亲,母亲依旧无法回答她。在尼塔已经熟谙世事的时候,有一次一个问题突如其来的萦绕在了脑际:“我可能不是母亲所生”她想,然而,她可不是那种只是随便想想的人,当这个问题出现在意识里的时候,她马上找到母亲,并直率的问了出来,意料之外的,母亲第一次因为她所提的问题笑了,而且笑的那么灿烂,她说:“你觉得呢?我的宝贝,如果你认为你不是我所生,那么,你可以选择离开我”尼塔想了半天,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母亲,所以,她觉得自己必须是母亲所生,“天底下有太多的子女不和父母相似了”她用这句话安慰了自己的那颗依旧不安的心。
尼塔不知道她和母亲是不是一直生活在香格里拉,这是座明净的城。她只知道,从她记事起她们就一直生活在这里,靠卖水果为生,尼塔上过几天学,但没初中毕业就辍学了,是她自己主动辍学的,她觉得念书没有任何意义,而陪伴在辛劳的母亲身边和她一起为生活打拼才是最重要,也是最有意义的事。母亲一直一个人抚养着她,有很多鳏夫曾追求过她,但她都拒绝了,甚至于,在她还比较年轻的时候——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是尼塔听街坊四邻说起的——有一些有魅力的单身绅士也追求过她,并一致答应会把尼塔当作亲生闺女对待,但最终,母亲还是拒绝了,在有生之年,尼塔一直认为,母亲也许觉得有她就足够了,所以,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以及责任永远陪伴母亲。现在她已经辍学整整一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都离不开这个水果摊了,有幸的话在出阁的年纪找个大家认为的好男人——而自己认为他只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的一个罢了——嫁了,然后因为男人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不需要再卖水果,母亲也不用再那么操劳,只需要守护在她的身边安享天年。然而,那个不速之客,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在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后,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的身边猝不及防的对她说:“小姐,你真是天造的英才,你跟我走,我会把你打造成世界级的超模”
尼塔突然间蒙了,确切的说,她听得懂男人的话充满了赞赏的意味,但却不明白个中缘由,事实上,她根本不懂所谓的超模是个什么概念或者对于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对于十六岁的尼塔来说,有生之年,除了水果其他的她一概不知。你要问她苹果或是香蕉有什么营养价值,她会滔滔不绝的和你陈述半天。除此以外,其他的一切事物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文盲被别人要求背诵一首古诗一样是那么令她难以理解,而且让当局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十足的傻瓜一样被别人玩味着。彼时彼刻,尼塔就是这样的感觉,当男人提到她所不了解的超模这个概念时,她突然分外生气,她觉得男人在用一种她所不了解的未知领域里的词汇在取笑她,于是,她高昂起自己本来已经足够亭亭玉立的身材上那颗固执的头颅桀骜不驯的回答:“让你的超模见鬼去吧,我才不稀罕呢”
男人友善的笑了,他瞥见水果摊前面放着一把藤椅,便走过去拉过来放在尼塔的左边径直坐了上去。这时,尼塔注意到,男人笔挺的身材和眼角那几条隐隐约约的细纹是那么与众不同,确切的说,那种岁月的洗礼或是沧桑赋予了他无穷的魅力,这种魅力不由自主的感染了尼塔,使她那股没来由的怒气渐渐平息。她站在哪里一动不动,冷静的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男人坐定后,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修剪整齐的浓密黑发,他的发际线显然被精心修饰过,显得分外美观,使得尼塔情不自禁的喊出了下面的蠢话:
“啊,你并不老”她惊讶的说
男人又笑了,露出两排密实洁白的牙齿
“这要看和谁比了,和那边那个老头比我肯定不老”他指着不远处买鞋垫的老翁笑眯眯的说,“但和你比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老多了”
“和我比你也不老”一直自认为精明的尼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说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蠢话
男人没有马上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尼塔,他指了指右手边的一个草席示意尼塔坐下,显然坐在藤椅上的他抬起头和尼塔对话脖子有点吃不消。尼塔心领神会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十五岁?”
“不,十六岁了”尼塔纠正道
“啊,多好的年纪”他感叹道
“你呢?”尼塔看着男人的侧脸,天真的问道
“我、、、,你猜猜”男人诡秘的说
“四十岁”尼塔肯定的回答
“啊,被你猜对了”男人笑呵呵的说,突然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尼塔柔顺的长发,然后接着说:“怎么样孩子,愿意听我说说关于超模的事情吗、、、”
“尼塔,尼塔“已经从邻居家回来的母亲叫了尼塔两次她都没有听见,直到母亲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猛然间清醒过来。
“你发什么呆呢?”母亲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颤抖声音问道
尼塔听到声音的异样,她转过身看到母亲那张苍白的脸,突然大惊失色。
“妈妈,你怎么了?”
“尼塔,我们马上收拾摊位回家”母亲慌张的说
“妈妈,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那会没有听见邻居的话吗?”
“什么话?”
“寨子里死人了?”
“谁死了?”尼塔问
“别的寨子的人,把丈母娘杀了,然后自己上吊了”母亲一边收拾摊位,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来咱们寨子上的吊?”
“嗯”
“为什么要来咱们寨子上吊?”尼塔不解的问
“我也不知道”母亲回答,“不要问了,回家我再详细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快点收拾摊位,我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害怕”
“那个场景?”
“别问了,快点收拾”母亲催促道
尼塔呆呆的站在哪里,大脑一片空白,看着母亲麻利的把一筐筐的水果搬到三轮车上,于是,她蹲下身子把就近的一筐水果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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