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城通往响马镇的官道上,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停在了一片乱坟岗旁。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皂蓝色中山装的人,他就是刚从省城回来的沈家豪沈专员。和他一起的还有三个人,两个随从模样,还有一个脸上有伤,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们来到一堆乱草丛生的土堆旁,沈家豪问那个脸上有伤的人:“王三,你就是在这儿捡到那块怀表的?”
“是的,专员。”王三战战兢兢的说。
沈家豪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捡起一小木棍,埋头在乱草中来回的拨弄。
这里距响马镇有三十里的路程,但离木枳县却不到十里的路程,是以前埋葬穷人和被处决的犯人的乱坟岗。土岗的后面有一小片树林,树林后面便是响山。
“你捡到怀表时,怀表的指针是走的吗?”沈专员阴沉着脸问王三。
“沈大爷,我都交代过了。我捡到怀表时,表很脏,指针是不走的,我是花了一块钱让钟表店给清洗后指针才会动的。沈大爷,我所知道的我都交代了,求您开恩放过我吧。”
“王三啊,你不用害怕,我相信你所说的。但这只怀表意义重大,暂时还得先委屈你一下,等事情弄明白了,自然会还你自由。”
倒霉的王三做梦也没想到,他无意之中捡到的这只怀表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麻烦,皮肉受苦不说,还失去了人身自由。
沈专员又抬头用他那一双鹰眼向四处观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乱坟岗后面的一片小树林上。“走,到那片树林里看看。”他招呼两个随从和王三一起进了小树林。
这片不到两亩地的小树林,树种很杂。由于靠近乱坟岗,所以很少有人光顾,显得很荒凉,腐烂的树叶散发着霉味。沈专员他们查看了树林的每一个角落,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当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个随从突然喊道:“专员你看。”
沈专员马上转过身,来到随从面前问:“发现什么?”
“你看这棵树的擦痕是不是很奇怪。”
沈专员俯下身子看了看,见一棵很粗大的老槐树上有一块十字状树皮没有了。
“这能说明了什么?不就是掉了块树皮嘛”沈专员不以为然地说道。
“专员您想想,如果是树皮自然脱落,怎么这么巧就成十字状呢。如果是有人故意用刀砍的,为什么又这么杂乱无章呢?”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属下还尚未想清楚。”
“等你想清楚了再说。”沈专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行人重新回到卡车旁,对着正在擦车的司机说:“回响马镇。”
回到响马镇,沈专员立刻召见高镇长。“高镇长,听说我走了这几天镇上出了不少的事。”沈专员有点幸灾乐祸。
“是啊。自从您走后这麻烦事是一件接一件,从没有停歇过,就像一片乌云笼罩着,我都快憋死了。你来就好了,响马镇又要重现光明了。”
“行了行了,几天不见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说说吧,最近都发生了什么让你烦心的事?”
高镇长戴上眼镜,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用手蘸着嘴里的唾液不停地翻看。
“有多少件事还麻烦你记在小本本上,你这脑子记不住吗?”
“不是,我主要是怕遗漏了。这第一件事就是咱的一万斤粮食被共匪给劫了。这有收据,阿不,是共匪留下的纸条。”说着把纸条递给了沈专员。“猖狂啊,劫不说劫说借,行为实在是令人发指。”
“这件事我在省城也听说了。你调查的结果是什么?共匪有多少人,盘踞在何处?”
“这件事发生后,我们专门成立了专案组。由高敬唐亲自挂帅,派出了各路人马进行明察暗访。到目前为止,尚未查明共匪盘踞在何处。人数嘛,大约七八十人到一百人的样子。”
“可我听说那天劫粮的共匪只有七八个人。”
“打前阵的是七八个人,可有七八十人埋伏在后面呢。”
“这十几辆大车的粮食他们会藏在哪呢?”沈专员实在有点想不通。
“是啊,所有能藏粮食的地方我们都找了,可就是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这件事一会儿我会召集开个专题会议,布置一下省里的指示精神。你说下一件事吧。”
高镇长又用手指蘸着唾液翻了翻小本子,沈专员很不耐烦的把头扭了过去。
“第二件事就是有人带头不交分派的军粮,至今剩下的一万斤粮食还没收齐。”
“谁这么大胆,胆敢带头闹事?”
“就是梅苑的老板齐亚飞。”高镇长本以为沈专员会拍案而起,亲自部署应采取的果断措施。然而,沈专员不但没有这么做,还不停的挠头。“往下说。”
“您还没有说该怎么办呢?”
“上峰有命令,对这个齐老板暂时不能动。”
“噢,那么说这位齐老板大有来头。”
“可能吧,你先说说其他的事吧。”
高镇长抬起手指头刚要往嘴里塞,这回沈专员可真的是拍案而起。“你能不能把你那个小本本扔掉,就这么几件破事还像读课文似的。”
“可下面的事也是关于齐老板的。”
“他又是什么事啊?”沈专员皱起了眉头。
高镇长就把发生在田家大院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会有这样的事?”沈专员问。
“千真万确。”高镇长撇着嘴说。
“高镇长,这件事你做的对,先不要惊动他们,看看他们以后要耍什么花样。”
“可刘大宝他们都蹲守两天了,始终不见有人再去找田大疤瘌。你说我们会不会走漏了消息。”
“不一定,再等等,说不定奇迹会发生。好了,有关他的事就先放放,说点其他的事。”
看见高镇长突然沉默不语,沈专员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说了,就这么些事?”
“不是,这下一件事还是有关齐老板的。”
沈专员站起身来绕着座椅转了一圈。“你能不能把他的事放到一块说。”
“可这,这事分类不一样,由头也不一样,不得一件一件地说。”
沈专员很不耐烦的重新坐下。“说吧。什么事?”
“齐老板给镇政府打了个申请报告,说要出资重建檀香观。”
沈专员又一次拍案而起,一双鹰眼冒着凶光。“你说什么,他要重建檀香观?”
“是,是的。他说要丰富广大民众之生活。”高镇长的嘴有点哆嗦。
“哈哈哈,他可不是要丰富什么广大民众之生活,他这是别有用心。”
“是的,他们还聚众闹事,公然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被奋起反抗的民众打的是落花流水,伤残各一名。”
“不是说重建檀香观的事,怎么又扯到打架上的事了。”
“你不是说他的事要一块说嘛。”
沈专员有点崩溃了。“关于他还有什么事。”
“暂时没有了。但有一件事必须得向你汇报。”
“什么事?”沈专员不耐烦的靠在了椅子背上。
“江三力疯了。”
“什么?!”沈专员是又站了起来,但这次没有拍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大清楚,说是那天您接见完他以后,回家就疯了。”
“这怎么可能呢?”沈专员若有所思地说:“那天我们谈的挺愉快的。我就是和他聊聊家常,说说有关响马镇的奇闻异事什么的,没说什么啊。”
高晖林非常清楚所谓的奇闻异事指的是什么,他心里在不停的盘算着怎样才能把那天发生在他们俩身上的事情给套出来。“我就纳闷,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发疯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沈专员也不是傻子,他已猜到高镇长的心思。“这件事等日后我会和你细说,现在有个最要紧的事请镇长帮忙。”
“专员您请说,只要是您交办的事情,高某一定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
“行了行了,你我到现在能不能去掉那虚伪的表皮,看点真东西。都是为党国效力,那些不必要的马屁话还是少讲为好。”
“是是是,专员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办的。”
“我这有个重要的客人,需要找一个安静秘密的住所。这件事事关重大,千万不可泄露给外人。”
“这您尽管放心,我办事一向谨小慎微。响马镇正街南面还有一条小街,那有我一处别院,虽不大但很僻静。”
“好,你尽快把房子给让出来,他们的饮食起居不用你操心。你去通知,今天下午我要召开一个会议,请镇政府大小官员必须参加。”
“两个乡的乡长也参加吗?主要是张乡长路远,来去不是很方便。”
“他就算了,但田大疤瘌一定得参加。另外,关于齐老板的事,我尽快向上峰汇报,看看上峰是什么态度。既然上峰让我们暂时不要动他们,说明他们的后台一定很硬。我们就私下里调查他们,如果能尽快查明他们的真实身份最好。”
离开沈专员的办公室,高镇长一直在琢磨那个重要的客人到底是谁。从沈专员的话里他隐隐感觉到这一定和财宝的事有关,如果想弄清沈专员所掌握的有关财宝的信息,就必须有目的和他摊牌。
一阵鞭炮齐鸣之后,陶顺明的“明昌贸易商行”正式挂牌成立。原本三四天干完的活,只要两天就全部就位。这还要感谢张慧君他们的鼎力协助,刘大宝热情周到的服务。前来致贺的除了张慧君和江枫他们,还有附近的店铺老板、丐帮弟子和一群捡鞭炮要糖吃的孩子。刘大宝还特地派来两名警察帮助维持维持秩序,顺便撑撑场面。
商行的后面有个不大的小院,是专供看店的伙计晚间值班休息用的。陶顺明今天在此简单地摆了两桌,用来招待前来祝贺的人。
“各位亲朋好友,众乡邻们!感谢诸位前来参加明昌贸易商行的开业庆典。今天商行能成立,多亏在座的诸位鼎力相帮,我陶顺明内心十分感激,为此我略备薄酒,以为答谢,还望诸位好友今后多多关照。”
“陶老板你就别客气了。”说话的是王队副。“你是省城来的大老板,你是经过大世面的人,能来到咱响马镇那是给咱面子,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大家伙一起迎合。
“是啊陶老板,你能来我们这偏僻小镇,那是看得起我们,还望陶老板今后多多关照我们才是。”高金凤此刻满嘴都是瓜子、糖什么的,说话还如此清晰,看来开茶馆的嘴上功夫到家才行。
“好好好,话多礼失,感谢的话不说了。来,为大家有缘相识干一杯。”
正当大伙推杯换盏高兴之际,门外伙计进来说有人要找江爷。
“是谁啊?快快请进来。”陶顺明以为是江枫的朋友,就赶紧招呼伙计让客人进来。
不一会,从门外走进两个人来,是梅苑的两个伙计。大伙还以为是齐老板派两位伙计前来祝贺的,等问明情况才知道,他们是来向江枫讨要那两个被打伤同伴的医药费的。大伙立刻嘘声一片。
王队副不干了,几杯酒下肚胆量剧增。“我说你们成心的是吧,这大喜的日子要什么钱。”
“就是,这难道是你们外乡人的礼仪之道吗?”高金凤这句话惹得大伙是哄堂大笑。
“不是给了你们十块大洋的医药费吗?”王队副问道。
“那怎么够,我们两兄弟看病已花了二十块大洋了。”其中一个伙计说。
“二十块大洋是吧,来来来,我好好给你算算。”王队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用手蘸着唾液翻了翻,闷着头说道:“既然来到我响马镇,就要遵守我响马镇的规矩以及政府所颁布的法律法规和指示精神。按《响马镇安保管理方略》第二条第三款之规定,凡聚众闹事者,不论对错,闹事双方各罚款三块大洋。按政府最近颁布的最新戡乱条例之规定,要罚款五块大洋,这就八块大洋了。要是有通共嫌疑那是要杀头的。按照《响马镇安保管理方略》,以下简称《方略》。按《方略》第三条第四款之规定,凡调戏良家妇女者,未造成严重伤害,除赔礼道歉外,罚款四块大洋,其中两块大洋归受害者。按照《方略》第四条第五款之规定,未经允许聚众在闹市区,妨碍了公众秩序和阻碍车马行人及鸡鸭猫狗等正常行走的,罚款两块大洋。当然了,按照财物损失管理条例,人家还损失了一只鸭子,花生、核桃若干,这些都不说了。加上江爷给你的十块大洋,这可远远超过二十块大洋了,你还得找我四块大洋呢。”
王队副抬起头来正想再问问那两个伙计,可不知什么时候人早已没了踪影,大伙都张着嘴看着王队副,场面是鸦雀无声。
王队副问身边的高金凤:“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第四条第五款。”高金凤强忍着笑回答道。大伙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笑的是人仰马翻。
陶顺明悄悄对江枫说:“今天梅苑可不是来要钱的,他们会在乎那区区二十块大洋,他们是想给我们来个下马威。”
“我看出来了,他们就是要以要钱为名给我们难堪来了。今天多亏王队副给我们解了围。”江枫回答道。
“小小和铁蛋为什么没来?”陶顺明问。
“小小和我娘去胡伯伯家了。”江枫回答道。
“那家里谁照顾?”
“慧君酱菜铺的伙计。”
“王叔,你的战略方针掌握的挺透啊。”张慧君也已笑的不成样子。
“那是,大队长让我们天天学习。”王队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进。
又有伙计进来传话,说刘大队长携夫人前来祝贺,同行的还有木棍帮帮主朱定邦及属下。陶顺明和江枫他们赶忙出门迎接。
“刘大队长你公务繁忙还劳你跑一趟。”陶顺明赶紧上前见礼。“这位一定是朱帮主,失敬失敬,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客气客气,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礼数。”朱定邦还是那么豪爽。
“我可不能不来,你是我做的保,我可得把你给看紧了,不然出了什么状况,我可是有连带责任的。”刘大宝很认真的说。
“这点你尽管放心,陶某一定奉公守法经营,绝不会给大队长添任何麻烦。”
“哎呦!”江枫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的朱琳琳。“嫂子这是要生了吧。”
“就这几天的事。”朱琳琳人美说话声音更美。
“那你还不在家好好休息?”江枫十分关心的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活动。”刘大宝此刻连眼睛都是笑的。“你那位呢?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来,慧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同窗好友朱琳琳女士,也是朱帮主的千金。这是张慧君,张家庄的,我的女朋友。”
“朱姐姐好。”张慧君脸上显出羡慕的表情。
“完了?不能这么简单吧。夫人,还是我来给你隆重的介绍吧。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漂亮的小姐,是我们响马镇下沟乡张乡长张老爷的二小姐,女中之豪杰。目前张家在响马镇的生意尽属其统,她可是大总管啊。”
“大宝哥哥净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张慧君不好意思地说。
“是就是,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我们女人就不兴比男人强。”朱琳琳笑着帮张慧君说话。
“还是朱姐姐说话好听。”张慧君很自豪的说。
“那是自然,你朱姐姐不仅会说话,而且人长得也美。那可是我们班上的一枝花,不知怎么让这小子给截胡了。”江枫开玩笑地说。
“看见你们兄弟如此亲密,真让人羡慕。快里面请。”陶顺明赶紧招呼大家往里面走。
“不了,这种场合我夫人不太适合,我们就不进去了。要不爹,你进去热闹热闹。”
“我也不进去了,我还想到菜园子看看。陶老板今天就算认识了,今后有什么事尽管吱声。来,把礼物送上来。”说着朱帮主几个手下送上几个礼盒,还有一筐大白菜。
“爹,你怎么到哪都不忘你那筐大白菜。”刘大宝现在看见白菜头就疼,这些天在家净吃白菜来着。
“这不是地里现成的嘛。陶老板,如果不够我再让人送两筐来。不送,告辞告辞。”
送走朱帮主,刘大宝郑重其事的说:“现在共匪已到响马镇,你们以后做事千万要小心,碰见可疑的人和事一定及时报告。好了,祝陶老板生意兴隆。我下午要开会,我就不多呆了,我还得先保护我夫人回家。”
“朱姐姐你慢点。”张慧君看见行动不便的朱琳琳,赶忙上前扶一把。
“没那么娇贵。我说张家妹子,你可得把他给看住了。他可是我们这群人里学问最大的,在学校那会儿就有不少的女孩子围着他屁股后转悠。”
“嫂子你又在编排我。”江枫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叫编排你,这叫实话实说。好了,你们别送了,陶老板再见。”
望着刘大宝他们远去的身影,张慧君心里好生羡慕。自从和江枫在一起后,她不止一次憧憬过自己的未来。这个从小缺失母爱的善良女子,把家看的是那样的重,那样的完美,充满着天真和浪漫。一双儿女环绕膝下,嬉闹着一遍一遍地喊着“爹、娘”。饿了他们张着小嘴要吃的,困了趴在你的肩上甜甜地进入梦乡,像一对雏鸟在你的庇护下慢慢长大。每每想到此,张慧君浑身都充满了活力,心醉了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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