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九年的春天才刚刚开始，北京的天空被铅灰色的厚重云朵层层覆盖，如同暗淡的、质地柔软的绸布，这样铺开来遮住整个天空，让人感觉沉闷和窒息。而这个寒冬过后的春天空气依旧干冷、风依旧凛冽，让人不由得担心春天到底会不会真正来到。

火车站簇拥着无数向这个城市奔赴而来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已婚的未婚的，怀着各自的梦想和对生活的渴求，从自己贫瘠的故乡出发，企图从这个城市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人群中偶尔有人说话，合着脚步声、行李箱拖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十四个小时的乘车时间耗尽了多数人的精力，很多人的脸上都满是疲惫困顿，很少有人愿意攀谈，大家只想着赶紧找到落脚之处好好睡一觉。

十四个小时的站票让初来乍到的立春对这个城市无法产生好感，她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潮走出火车站，扬起头来，发现北京的春天下起鹅毛大雪，一片一片，仿佛落进心里，分外寒冷：原来冬天并未真正走远啊。

来接立春的是她的初中同学萌萌，她们曾经是很要好的同学，有三年没见了，初中读出来之后萌萌去了广东打工，而她留在了家乡继续读高中，中间有极少的书信来往，所以并不曾断了联系。零八年末，立春由于各个科目不能及格甚至跑到了班级倒数最终决定辍学，从西安赶往北京，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未知的迷茫，踏上这座繁华陌生的城市。

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大衣，一头齐耳的短发，站在对面纷飞的雪里向她挥手喊着她的名字，立春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拖着黑色的行李箱走向她。她比以前更瘦了，脸颊两旁凹下去、眼睛下面是淡淡的青色，但神情精明严肃，好像三年前那个活泼多话的无知少女已经全然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她现在很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而立春对于这个全新的世界还是全然陌生的，就好像这个陌生的飘着雪的城市一样，大得离谱，大得超乎想象，大到你有时候明明看着它却感觉是假的。

她淡淡的对着立春笑：“很累了吧？”

立春点头，笑得疲惫：“是的，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不了，车上吃过一包泡面。”

萌萌住在有着十二人的员工宿舍里，这个宿舍大概一百来平，没有卫生间架子床衣柜什么的，室内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堆满了衣物鞋子与行李箱显得分外杂乱拥挤，所有的人都是打地铺睡在地上的，立春站在门口尴尬的看着，不知改进该退，似乎连积攒的睡意都减轻了一些。

萌萌的室友们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儿，有的急着上班匆忙的梳洗，有的则是睁开眼看了一眼她们继续睡去，他们彼此之间显得不是很热络，对于她这个外来客他们好像装作没看见一般。萌萌扫了立春一眼，微微的不满：“你先将行李箱放这儿，我们出去住旅馆。”

现在已经是晚上，由于宿舍地处偏僻没有路灯两人走得有些慢，天空依旧在飘雪，很冷。立春来得时候西安是晴天并不显得冷，所以穿了一双有网的运动单鞋，现在连袜子都是湿的，脚都快冻麻了。

走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来到一家旅馆的门口，要了双人间，两人AA制每人付九十块钱。立春本来想着自己掏钱的，但考虑到口袋里只有六百块钱就住了口，想着等找到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请萌萌吃饭。快速冲了个澡，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立春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萌萌在一个稍微繁华的地段的一家按摩店里上班，听她说一个月好的话可以拿四千块钱，问立春要不要干，立春很羡慕她的工资但还是摇了摇头：她的性格不适合做这个行业，而且她也不想做这个行业。

萌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带着她去了旁边一家台球厅。这是一家地下台球厅，营业区面积大概有三百多平，老板是两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体形偏胖态度冰冷，其中一个瘦一些的稍微温和些，对着他们说：“每个月六百块钱，管吃住，上班时间比较长，从早上九点半到晚上十一点，每个月休假两天。”

萌萌看向立春，立春对着那个年轻男人说：“我想考虑一下。”

“我想再看看。”立春看着萌萌沉默的脸：“这家的老板看着太冷漠，而且上班时间太长，工资也低。”

“要不你就先在这里干着，等找到合适的了再换，毕竟刚出来身上没有钱，耽搁了这些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身无分文了。”萌萌皱眉沉默，过了一会儿劝说道： “再说，这里离我近，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我已经请了三天假了，再这样下去老板会有意见的。”

立春看着萌萌脸上隐忍的神情，想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当天下午，她就搬进了台球厅的的员工宿舍里，由另外一个女孩儿带领着熟悉环境。那个女孩很白净很瘦，看起来二十出头比立春大一两岁的样子，她年轻的脸上满是笑容，滔滔不绝的说着相关事宜。

立春看着她的脸有一阵子的恍惚，她突然觉得生活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员工宿舍就在地下室里，室内还算干净崭新，虽然不大但有两张床。当天晚上住下后，立春的心总算踏实了些，年轻的她内心喜悦：她是有工作的人了，以后不会再在这个城市飘着。

“然而，生活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一帆风顺，那些现实里的琐碎与细枝末节会将多数人的热忱与棱角一一抹去，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远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我希望自己这辈子只爱一个人只和一个人相恋，永远做一个有梦想的、对待生活认真而虔诚的人。”多年以后，立春望着沉沉的夜色，眼神迷离寂寞，遥想着那一段遥远的时光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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