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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劫 第一篇 第十章 九曲渔神

时间:2015/9/9 作者: 平庸里 热度: 87879

          第十章  九曲渔神

 

这一跌之力甚大,已将她腰间所系长藤撑断,眼见她直直往穴底坠去。

说时迟,那时快,庄勉在下面看的真切,左手抓着长藤,双足猛蹬穴壁, 人已荡在空中,他右臂疾伸,恰恰环在杨宛玉腰间,猛一发力,将杨宛玉抱在了胸前。

略一停顿,他左手忽的松开长藤,两人与飞狐同往下坠,电光石火间,他自腰间抽出短刀,轻吐一口气,左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正斩在飞狐右翼上,那飞狐一翅顿断,惨叫一声,松了杨宛玉,翻翻滚滚坠了下去。

庄勉一击得手,顺势松刀,左手便往穴壁抓去,胡乱间挽着了一根长藤,但两人下坠之力巨大之极,那长藤又细,只听咔嚓一声,长藤中断,两人再往下坠,但下坠之势经此一阻已大大减弱。

坠落中,庄勉觑得清楚,左手疾伸,牢牢抓住一根粗藤,又往下滑落了五六尺,猛的扭转身躯,将那长藤在左臂上缠了几匝,大叫一声,只觉得左臂似已折断,而手掌上皮开肉绽,早已被藤茎磨破,两人这才止住坠势,悬在半空。

庄勉满身大汗,这几下险中求活,死里逃生,实在耗费了他全部精神气力。他贴着穴壁大口大口的喘气,胸中一颗心几欲跳了出来。

过了片刻,气息少稳,他低头看去,见杨宛玉半昏半迷,知她为飞狐所噬,已然命不长久,心下不由一阵难过,六人自谷中逃出,除了杨平奉命留在谷中,同行四人竟一个个身遭惨死。

他心底忽涌起一阵悲愤,仰头长吼一声,这一声如撕锦裂帛、豹嘶虎叫。

他一时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气,先以两腿紧紧夹着杨宛玉,腾出右手,将一根老藤密密匝匝的把杨宛玉在自己身前死死捆着,双手交错向上,两足发疯似的在穴壁上狂蹬。

转瞬已至山穴之口,他狂呼一声,用力一纵,身躯腾空,左脚在一块大石上一点,斜斜窜出洞来。

山穴之外红日初升,四周一片寂静,他举目四望,哪见得一丝的人影兽迹,这一片深山大川间,彷佛只余他和一个弥留之际的杨宛玉。

庄勉选了一处软草,将杨宛玉平放其上。眼见她两颊黑气上涌,嘴唇乌青,气息微弱,不禁落下泪来。

他知杨宛玉身中如此奇毒,又处此荒郊野岭,已难有回生之理。但两人一番生死患难,甫出地府,又怎忍心未尽一事,只呆呆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的逝去。

他起身四处查看,想寻些解毒草药,但荒野茫茫,片刻间又能去哪里寻找。他暗自叹息:“若是孟百岁不死,定有办法医治,绝不似自己这样束手无策,茫然失措。”

想起孟百岁,他脑子机灵灵想起一事:“六色冰火芝!对,当日孟百岁曾说此物可解天下万毒。但自己已将此物献于杨宛玉,一年下来,只怕已被食用殆尽。”转念又想:“万一杨宛玉还留下一丁半点,以备日后急需呢?”

想到此处,他不敢耽搁,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便在杨宛玉周身仔细搜寻。待将她衣囊、怀中搜遍,只找到一个香囊和一个打造得甚是精致的小小玉盒。

这二物均是女儿家闺中所用,庄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正欲将这些物什塞回她衣袋中,一不小心,玉盒掉落于地,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撞到一片碎石上,顿时开裂,一物自盒内翻出,五彩斑斓,光闪玉润,正是他当年所献的六色灵芝一片。

庄勉大叫一声,心中一阵狂喜,忙将那灵芝攥在手中,俯身下去,将杨宛玉半抱于怀中。

但杨宛玉一脸黑气,牙关紧咬,庄勉连唤了数声,竟是一动不动。庄勉将灵芝掰下细小的一片,放在她嘴边,她也毫无反应。看来杨宛玉昏厥已久,便有良药,也无法下咽。

庄勉心下着急,脑中忽又是一动,想起那日奚寻章在翟家庄为清逸治疗毒伤之事。自己虽功力不深,却也不妨一试。

他潜运内力,先封住杨宛玉胸腹之间的“膻中”、“鸠尾”、“巨阙”、“鹰窗”“乳中”“乳根”几处大穴,以免毒入内腑。然后运气至右掌,自“期门”穴缓缓将真气输入杨宛玉体内。这几处穴道多在女儿家隐秘要位,但处此危难之间,庄勉亦顾不得此礼教大防,只管匆匆施救。

约有半杯热茶的功夫,庄勉只觉疲惫不堪,杨宛玉忽嘴角微微一动,庄勉大喜,忙自掌心少少加快将真气传将过去,又过了半晌,杨宛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目睁开了一条细缝。

庄勉不敢少耽,将那灵芝咬下一块,在口中嚼成糊状,再放入杨宛玉口中。杨宛玉慢慢吞下一点,但喉咙嚅动,却难以全部下咽。

庄勉无奈,抱起她在不远处寻了一条小溪,脱下长衫,将衣衫浸入溪水。再将湿衣悬在杨宛玉口前,一只手以两指撬开杨宛玉牙关,一只手用力扭紧湿衣,衣中之水流下,滴得杨宛玉满头满脸均是,但也有大量溪水灌入她口中。

经溪水一冲,杨宛玉张口吞咽,终于将那灵芝服入肚中。庄勉便以此法,直将一片灵芝悉数喂下。这才一跤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此时日光直射,正值暮春时节,清风来袭,花香浮动,山野一片静寂。庄勉却心急如焚,守在杨宛玉身边不敢少动。

半个时辰过去,杨宛玉依旧未醒,但庄勉细心查看,却觉她气息由弱至强,这才放下心来,不管怎样,杨宛玉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他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才觉浑身便如散了架一般,而且他又有半日一夜水米未进,早已饿得头晕眼花。

他在四处转了一遭,见此地是一座高峰的半坡,坡上有几处盛泉,泉水外溢,弯弯曲曲的形成了几道小溪,顺坡流了下去。得溪水滋润,溪边之地的草木颇为繁茂。他不敢走远,只在附近乱转,找到了一味三叶鬼针草,一味白花莲。他随孟百岁多日,认得此药有解毒之效。

待再要寻些吃的,生怕杨宛玉醒来,又或是有什么野兽伤及到她。

待匆匆回到杨宛玉身边,见她脸上的黑气已消了大半,他才彻底将心放回肚中,再将那两味草药在石上捣烂,敷在杨宛玉背上被咬之处。

日近中午时,庄勉又困又饿,靠在杨宛玉身边的一块青石上,一动也不想动。

忽听一个低低的声音唤道:“勉哥!”

庄勉一怔,低头看时,见杨宛玉双目睁开,正侧头直视于他。

庄勉喜道:“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急坏了……”还待再说,却见杨宛玉两串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庄勉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已服了六色灵芝,可解此毒,断不会有事了!”

杨宛玉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庄勉搀扶于她,将她移至石边,半倚在石上。

杨宛玉道:“勉哥,我并非怕死。只是此次九死一生,全凭你拼死相救,算上上次,你已救我了两次,宛玉实不知如何相报?”

庄勉微笑道:“宛玉何须客气,你我患难同行,自需彼此相助。何况当年我恓恓惶惶,若非花王谷收留,只怕早就暴尸荒野了!”

杨宛玉道:“话虽如此,但你……

庄勉忙打断她道:“此刻我俩还未彻底脱难,留点精神,还是想想该如何出此深山吧?”

杨宛玉点了点头,她毒后虚弱,无力走动,过了一会又倚着大石睡去。庄勉见左右并无野兽出没之痕迹,便留她在此,自己在半坡上乱转,想寻些果腹之物。

晚春时节,山林间全无野果杂实可寻,欲要寻些小兽飞禽,却又一时难以遇到。庄勉直走到坡下颇远,才寻到了一片长得极盛的葛藤。他抽出短刀,割草掘土,一连挖出三四个硕大的葛根。他昔日听孟百岁讲过,若在山野迷路,此物是最为常见之食材,可以此填饱肚皮。

他携此葛根回去时,杨宛玉已能起身,正闭目运功,不禁惊喜非常,心中暗道:“这六色灵芝果真灵验,如此天下奇毒,竟在半日之内便能解得。”他哪知这六色冰火芝正是世间少有的解毒良药,何况杨宛玉之前已服了多半,体内积有抗毒之物,若非如此,她早已毒发当场,哪还有庄勉再加以施救的机会。

待杨宛玉运功完毕,庄勉见她脸上的黑气几乎消失殆尽,很是欣喜。两人胡乱的各自吃了一两枚葛根。此物虽多汁多肉,但入口苦涩,且肉质韧而多丝,极难嚼烂,但总可灭掉饥火,保身活命。

稍稍抑住饿意,两人便迤逦下山。天色变晚时,两人在山谷中找了一株巨大的松树,在其屈曲盘旋的树杈处铺了些杂草树叶,各自半伏于一边,权作宿处。

夜里风大,杨宛玉哪里睡得着,庄勉却呼呼大睡,那年他独自一人,常宿在崖洞大树上,倒还睡的习惯。

第二日,两人再翻山越岭前行。庄勉虽不知路,但于此山深林密处生活,却是轻车熟路。他一路上采叶摘果,捕鱼捉兽,忙的不亦乐乎。两人虽不免风餐露宿之苦,却还不致困死在这山林里。

这一日两人连翻过了两座大山,夜里仍寻了一株巨大的松树上休息。

第二日,两人再往前行,待登上一座小山后,杨宛玉忽然面露笑意,喜气洋洋的说道:“不想绕来绕去,竟到了此处,常说善人天佑,果然不假!”

庄勉疑道:“为何如此说?”

杨宛玉道:“这小山名藏马岭,山下有条涧水,沿涧而行,一路向下,便能出此深山野岭,乃是花王谷近年所辟的一条出谷秘道!”

庄勉一愣,忽的脑子激灵一下,忙道:“既是出谷秘道,汤有轩可会在此守株待兔,布下罗网?”

杨宛玉道:“近年来樊、宋多有不臣之意,我并非不知,为备万全,我才命孟百岁、杨平等人暗地里开此秘道,樊、宋、汤族人断不会知。”

听此言,庄勉才放下心来。

两人下了藏马岭,先在涧边崖壁的一处山洞中寻得孟百岁等人备下的一条小舟,又寻到干果粮食、油盐酱醋,乃至锅碗盆勺诸般日常所用之物。

庄勉将这些物件搬入舟中,两人解缆行舟,一路顺流而行。

这秘道经孟百岁等人近年多方经营,一路上于山崖野洞、深草茂树中建有数处驿点,其隐蔽之深,若非事先得知,颇难得见。而其中所储之物,无不妥妥帖帖,其中还有两处山穴,下挖数丈泉坑,除能饮水外,竟还储有风干的腊肉。

而驿点每隔数月便会有人打点一次,所储诸物经精心置放,大多保存完好,当可即取即食。

两人既无衣食之忧,这一路便少了许多辛苦。再往下游,溪水水势涨起,那小舟就行得更为平稳。荒山之中,也无舟楫行人,两人无需时时驾船,只需在转弯曲折处打上几桨,便一路畅行。

这一日,两人坐在船尾闲聊。杨宛玉忽道:“勉哥,你以内力为我疗毒,我虽半昏半醒,却也知你所练乃是我谷内不传之秘‘浣花神功’,你却是何处得来?”

庄勉“啊”了一声,他虽早有所疑,却一直未能确定,直到今日杨宛玉亲口说出,他才确信半年来自己进境颇速的内力果真是令樊方地也艳羡不已的‘浣花神功’。

想起传功之人,他心下一酸,也不隐瞒,便将芍药传功之事一一讲明,说完后他大为担心,连向杨宛玉告罪,生怕自己偷师谷内,竟使她心存不满,进而生气发怒。

杨宛玉沉吟半晌,温颜一笑道:“浣花神功确是我谷中不传之功,其中渊源日后我再对你细谈。今日谷内遭此大难,我二人流落至此,还分什么彼此,日后我重整复谷,少不得还要你相助。这神功练就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谷规为人所定,也能为人所废。只是,你与芍药不得其法,虽有进境,却还不能说是已窥得其微言大义。反正这几日也无事,我二人便切磋一番,以遣永日。”

庄勉大喜,他知杨宛玉习练此功已久,且其家学渊博,比芍药自是大大的高明。她虽言切磋,其实就是指点。

杨宛玉又道:“浣花神功乃一百多年前三闽奇人浣花仙子王延碧所创,她出身帝皇之家,却因一件伤心事遁入空门,最后终老中原,她一生无弟子,只有膝下四婢,唤作春牡丹、夏荷、秋菊、冬梅。这四婢与延碧郡主名为主仆,实为师徒,各得其绝技数门,平日里常奉师名在江湖行走,行侠仗义。江湖上也并无人视其为婢,而均以神女呼之。我杨氏一门便是牡丹神女后人,得获‘浣花神功’、‘碎叶箫法’、‘流水落花掌’诸技,而诸技之中,又以浣花神功最为神妙。但此功易学难精,若无正法,断难登堂入室。我自幼便习,但受制于身患重症,其实真有所进益,也是自服用你所赠灵芝之后。此功博大精深,并无止境,多练一日,便有一日进益,日后我二人同习此功,其实也并非你一人独益,而是教学相长,各有所得!”

庄勉习练此功已逾数月,到今日才知‘浣花神功’尚有如此渊源。其后,两人便一路上研习“浣花神功”。得此名师,杨宛玉又倾囊相授,只数日间,庄勉便武功大进。

且说这一日,两人所行溪水水势愈大。而溪岸山林中,竟接连遇见两拨采药的药客。两人心下一喜,知道至此已出深山,再往前不远,只怕便是人口稠密之处。

果然小舟又前行半日,那溪水汇入一条丈余的大河。两人沿河再行,河中已不时有大小船只过往,而两岸上村村寨寨也常能得见。

再往前十余里,那大河又汇入一条宽阔的大江,江面有数十丈之阔,浪花翻腾,水流甚急。

庄勉喜道:“莫非已到了黄河之上!”待问了河上渔夫才知,这大江乃是汾水,此地是曲沃县,已是太原之南,再往南行百余里,才到黄河。

庄勉不想一出深山,便至汾水,他自幼便生在汾河水边,与此江大有感情,不由想起惨死的父母师兄弟和如今尚不知所踪的小妹庄素羽,一时默默无语,感慨良多。

江上浪大,两人小舟单薄,不敢再行,便靠舟江岸,询问路人,一路行至曲沃县城,欲在此处休整一日,再商议之后去往何处。

曲沃乃晋、魏旧都,又据南北通衢之地,颇为繁华。城内熙来攘往,车马不断,甚是热闹。

杨宛玉少出谷内,对诸般事物均觉新奇,不住出口询问。庄勉见她多日来终有笑意,也就一任尊意,陪她在城内闲逛,顺便也可先寻个客栈住下,再做打算。

但两人几乎逛遍全城,到后来连杨宛玉也意兴萧然时,也未能寻得一个宿处。各家客栈,无论大小,均被南下的客商行人住满,且所住店客又多有携老扶幼、驾车携物者。

午后时分,两人疲累不堪,在南城玉波楼上寻了一处座位,要了几个小菜,二斤牛肉,一壶淡酒,一边果腹,一边也歇歇腿脚。

这酒家生意极好,虽已过了正午,依然人声鼎沸,大小桌位均报客满,还不时有客人进来寻找座位。

杨宛玉端了半杯酒,微笑道:“勉哥,这一杯贺我二人劫后余生,重见天日。”

庄勉微微一笑,端起喝了。

这时小二又来送菜,庄勉忍不住问道:“小二哥,这曲沃城内可是有了庙会节日,怎么连一家客栈也寻不着?”

那小二觑了觑庄勉,小声道:“这位公子,可是从南边来的,要往北而去?”

杨宛玉忙道:“是啊,是啊,小二哥却是如何知道?”

小二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若是由北往南,怎么会不知道金兵就要打过来的大事?”

庄勉大吃一惊:“小二哥,谁说金兵要打过来了?”

小二撇撇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只怕我大宋除了赵官家一个人外,谁都知道这事了!”

庄勉还待要问,那小二被掌柜的呼喝,忙向庄勉告了个罪,一路跑了出去。

庄勉与杨宛玉对视一眼,自语道:“怪不得那么多人举家南下,原来竟是为了躲避兵祸。”

正欲与杨宛玉商议下一步该往何处,猛听身后一个粗豪的声音高叫道:“那宗翰若敢来此,我和尚先拧了他脑瓜子当夜壶用!”这一嗓甚大,一时满楼皆闻。

庄、杨二人不禁回头望去,见身后一张方桌上,三人围坐,说话之人乃一面相凶恶的和尚,一身粗布黑色僧衣,坦着胸口,露出黑茸茸的长毛,右手拿着一根羊腿,津津有味的啃着。

和尚左手一人,面色微黄,颌下短须,两道浓眉,一双朗目,颇为精干。和尚右手一人,黑面乱须,环眼狮鼻,长相威猛。

右手之人待和尚话音一落,亦高叫道:“不错,智勇师兄这话说的过瘾,也算上俺赵云虎一份,来日金兵南下,老子单挑这宗翰来战!”

左手之人笑道:“两位真是豪气冲天,在此河东之地,已经很难得听到如此大振精神的话了,来,小弟敬二位哥哥一杯!”

智勇和尚提起酒壶,先灌上一口,笑道:“李臣兄弟,我和老赵均为粗人,打打杀杀的还可,真要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只怕还得你老弟出马!”

李臣摇头一笑,赵云虎叫道:“不错,天河十三舵中,老子最服的就是‘双刀’李臣。”

李臣呷了一口酒道:“两位哥哥抬爱了,金人南侵已是指日之间,宋金这一战在所难免,战端一起,盘踞于云州的宗翰挥军南下,我河东之地首当其冲。”

智勇道:“金兵凶悍,只怕官家这帮鸟兵将难以抵挡!”

赵云虎道:“难以抵挡?只怕这帮龟孙子跑的比兔子还快,哪里还说什么抵挡?”

李臣叹了一口气道:“二位哥哥话糙理正,设在太原的宣抚司闻听金军南下,宣抚使童贯以回京奏报为由,早一溜烟的跑了。唉,我大宋堂堂上国,使此一胆小如鼠的阉人统兵,当真遗笑天下!”

智勇骂道:“这阉贼一跑,太原岂不是难保?”

李臣道:“那倒也未必,这阉贼不走,于太原又有何益。太原坚城重兵,文有张知府,武有王总管,有此二人,只怕金贼也难遂心愿!”

赵云虎问道:“老子从不结识官府之人,这二人又是何人?”

李臣道:“太原知府张孝纯大人,都统制王禀将军,此一文一武非比童贯狗贼,乃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尤其是王总管曾在老种经略相公[1]帐下多年,极善统兵,端的是一位英雄好汉。”

庄勉闻听三人说到王禀之名,心下一动,暗道:“舅父果然还在太原!”

三人还待再谈,忽的窗外街道上一阵极响的鸣锣开道、人喧马嘶之声倏然传来,有人高呼道:“大金尊使至此,闲杂人等让开道路!”

赵云虎面色一变,在桌上重重一击,几步窜到窗边。庄勉等楼上众人闻声也纷纷挤在临街长窗下,凭栏下望。

见街心有一队宋兵,约有两百余人,高头大马,盔明甲亮,甚是雄壮。

队首有四名裨将开路,中间有数人各骑骏马,被宋兵团团护在中间。其中一人,高鼻白面,三绺长须,衣着甚是华贵,但辫发垂肩,耳带金环,显是金国高官贵族。其后紧跟数人,或文或武,将其簇拥于中。其左侧一人,绯袍玉带,带直脚幞头,大宋文官打扮,年约三旬,一脸谄笑。另有三四名绿衣官吏亦伴于左右。一行人得意洋洋,当街不疾不徐的前行。

庄勉暗道:“金兵南下,金宋已成敌国,便有金使至此,如何还能这般的威风凛凛?”

却听身侧的李臣低声道:“且看王孝迪这狗官,尽干些奴颜婢膝之事,当真是天生贱种!”

智勇道:“本朝这官儿叫王孝迪吗?”

李臣道:“不错,此人便是中书侍郎王孝迪,这厮勾上了浪子宰相李邦彦,官做得不小,却做尽了辱国卖家之事!”

赵云虎道:“那金狗又是何人?”

李臣道:“这人我倒认得,乃是完颜宗翰帐前红人撒卢母,专为金国出使各邦!”

庄勉忍不住道:“这位兄台请了,既是金宋交恶,为何金使又现身此地,且又有我大宋高官相陪?”

李臣一愣,转头看了庄勉一眼,低低道:“金人素知本朝多有贪生怕死之辈,既兴大军压境,又行威逼利诱之事,若能使我不战而降,岂不更妙!便是不降,也可多诈些金银财帛!”

庄勉嘟囔道:“本朝当真便有这么多贪生怕死之徒?”

李臣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智勇却怒气勃发,忽的趋身向上,叫道:“待和尚打死这双贼厮鸟!”

李臣一把将其抓着,低声道:“哥哥某急,便是要打,也须从长计议,金贼此时正往汾水而去,待至晚间,我等……”忽警惕的望了四周一眼,拉了拉智勇和赵云虎,三人忙不迭的下楼去了。

庄勉看了杨宛玉一眼,正欲开口,杨宛玉诡秘的一笑道:“可是要跟这三人而去,晚间看场好戏?”

庄勉笑道:“知我者,宛玉也!”

杨宛玉道:“那三人中唤作李臣的汉子极为机警,我二人冒然相跟,一旦被其发现,只怕会生了老大的误会。反正他们志在金使,不如我二人便跟着这金使,也是一样!”

庄勉拍手道:“是好主意,就是如此!”

两人又胡乱吃了几口,便急急下了楼,一路跟着护送金使的这队人马,出了曲沃城,重又回到汾水岸边。

远远看见码头上停驻了一艘硕大的彩船,雕梁画栋,极为惹眼。又见那宋官王孝迪陪着金使撒卢母登上大船,随后两队宋兵亦缓缓上船,列于两舷护卫。

过了片刻,那彩船缓缓荡向河心,顺水向前而行。

庄、杨二人匆匆奔向码头,四处寻找,但渔民船夫遭宋兵驱赶,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码头,竟是连一人一舟也不得见。

二人只得沿河再往上游而去,直奔了三里有余,才寻见有一位五十多岁的渔人,正在岸边柳树下修补渔网。这渔人一身粗布衣衫,面目黝黑,粗手大脚,颌下三绺长须,一双眼睛湛然有神。

庄勉拱手道:“船家,我兄妹二人欲往黄河去,可能载送一程,当多付船资。”

那渔人翻眼看了看二人,似是未听到庄勉之话,又低头翻弄渔网。

庄勉深深一揖,又道:“老先生,我兄妹欲雇船一用,不知尊意如何?”

渔人见他礼数愈周,面色稍缓,慢慢道:“今日已是后半晌,无论如何是到不了黄河了,夜里行船,两位可经得起风浪?”

庄勉忙道:“经得,经得!”

那渔人点了点头,将渔网胡乱折了一折,扛在肩上,向二人招了招手,沿河向西北而去。约莫走了半里不到,在一处河汊里赫然停驻着一艘篷船。渔人抬头向江面看了一眼,回头道:“二位请了!”

庄勉大喜,连声道谢,携了杨宛玉之手,踏船而上。这篷船约有丈余,船上以芦苇竿搭了一席密密的芦篷,船尾有一小炉,船首有双桨和一杆长长的鱼竿。

渔人荡起木桨,用力划水,那篷船顺着河汊滑入江中,而后顺流而行,这时江风不小,不大一会,便又远远看见那大彩船。

约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擦黑。一路风平浪静,江水不兴,两岸亦人烟稀少,并无异处。庄勉暗道:“难道李臣三人只是信口一说,或是畏惧金使有重兵守卫,竟不敢拦阻?”

随即夜幕渐重,半个月亮爬上山头,前方的彩船上挂起灯火,偶尔还自江风中传来几声丝竹喧闹之音。

渔人招呼庄勉把桨,在船艄小炉上煮了半锅鱼汤,又拿出了几块大饼,三人在船上吃了。

渔人只吃了半碗,忽觉小船摇荡得厉害,一把将半碗鱼汤撂下,几步跑至船头掌桨,回首闷声道:“前面江水变急,两位客人可要小心了!”

庄勉一惊,抬头四望,黑夜中依稀觉得江面变窄了许多,江风转大,水浪在月色中不住翻动,银光四溅,而两岸山影重重,大江似是进入群峰夹峙之中。

杨宛玉低声道:“勉哥,可是我俩猜错了别人心思,此地水急船快,金使所乘巨船高大,便是想截,只怕也难以得逞了。”

庄勉点了点头,斜斜靠在舱边,低头往江水望去,呆呆出神,心下甚是失落。

渔人在船篷上挂上一盏鱼灯,灯火微弱,映入江面,浪花一起,顿时散作一片金星。

杨宛玉与庄勉并肩而坐,似是有些乏累,慢慢将头靠在庄勉肩上。庄勉一愣,心下微觉不妥,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将其一把推开吧?

忽的前方江岸上一声尖利的呼啸拉着长长的怪声,自下升空,两人一惊,仰头看时,见一道细细的火线直冲上天,待达到十余丈时,啪的炸开,空中火线四溅,纷纷落下。

火线还未落尽,江岸两侧一阵噪声,无数人嗬嗬高叫,数百支火把似是从地下冒出一样,火光耀眼,约有二十余只小船离箭般自岸边向江心驶去,转眼将那彩船团团围住,然后拨转船头,随着大船顺水漂下。

庄、杨二人心中一凛,随即相对一笑,不想李臣三人竟在此动手。

庄勉忙高声道:“老伯莫怕,快划了过去,看前面却是出了何事?”

渔人低低哼了一声,左手一扳木桨,小船果然加速前行。杨宛玉却心下一紧,寻常渔夫遇此强人打劫,躲命还来不及呢,怎的这人竟在庄勉一声之下,毫不畏死,听命而去。

大船为众小船所围,船速顿时降下不少。庄勉等人在后全速驶去,不过数时,便已距大船不足四丈。

遥见大船上呼声纷纷,宋兵各执刀枪,将船舷四周密密守住。

众小舟排成两列,呈雁型齐齐围在大船船头,火把下,见正中三艘小船上各有一人独立,正是日间所见的李臣三人。

李臣双足钉在船板上,双手各执一柄雁翎镔铁刀,小船随着风浪颠簸起伏,他却稳如泰山。他右侧船上一个胖大和尚,单手执一柄月牙方便铲,正是智勇。左侧船上一条黑塔般的汉子,双手各执一柄竹节钢鞭,正是赵云虎。

李臣高声叫道:“侍郎大人,还不快陪金狗出舱相见,天河渔帮虬龙舵‘双刀’李臣,飞虎舵‘活尉迟’赵云虎,山熊舵‘铁面佛爷’智勇和尚前来拜会!”

大船上似是沉默半晌,忽的舱门大开,一群人簇拥这王孝迪、撒卢母走上船头甲板。

撒卢母身后站立一人,约有四十七八岁年纪,白面长须,中等身材,外穿锦袍,倒持吴钩剑,高声道:“金使至宋,你等乱民竟敢相扰,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臣叫道:“你是何人,敢在此口出狂言?”

那人还未回答,王孝迪却往前行了两步,喊道:“我乃朝廷命官,今日接尊使前往东京谒见官家,何人竟敢阻住官船?”他虽强作镇静,出言却颤音不断,显是心中怕极。

李臣哈哈大笑道:“朝堂官场之上,自是由得你这狗官作威作福,这大江之上却是爷爷的地盘,哪轮得到你在此狂吠不止。”他左右望了一眼,又高声道:“也罢,二位哥哥,便上船拜见王大人如何?”说完纵身一跃,他所立小舟向后猛荡,李臣已跃至那大船船头。随即噌噌又有两条人影纵出,赵云虎与智勇和尚亦跃上大船,与李臣并肩而立。

王孝迪大惊,忙身往后趋。那持吴钩剑之人却向前两步,挡在王孝迪和撒卢母之前,皱眉道:“渔帮一群捞鱼的莽夫,三更半夜在此袭扰官船,当真是无法无天,伏公柘也不管上一管!”

智勇怒道:“我们帮主的名字岂是你这金狗叫的?”

李臣看了半晌,不怒反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吴钩门主司徒南山,听闻你已投靠金人,甘为异族鹰犬。今日在我大宋疆土之上,也敢侃侃而谈?却不怕遗羞祖宗,流臭万年!”

司徒南山大怒,喝道:“无知后辈,当年伏公柘见我亦不敢稍有不敬,你竟敢在此出言顶撞于我!”

李臣双刀一摆,高声道:“顶撞于你?你这狗贼认贼作父,我大宋群雄人人得而诛之,今夜这汾河便是你葬身之地,看爷爷剁了你的狗头……”话音未落,李臣左刀突出,斜斜劈向司徒南山右肩,右刀左旋,片向司徒南山左腿。这两刀势成连环,相辅而攻,极为精妙。

司徒南山右手吴钩仍倒持于身后,左手疾劈一掌,已封住李臣左刀。随即变掌为指,虚虚回点,正击在李臣右刀背上,李臣只觉双刀先后为一阵巨力所袭,顿时刀路尽失,几欲脱手。

李臣倒跃三步,将双刀护在胸前,心下暗道:“这贼子当年名满天下,果非寻常,看来我不是他对手,可不敢轻敌。”想罢一刀直刺,一刀护身,便欲再攻。不想一人自其身后嗬嗬大叫,一柄巨大的兵刃直砸向司徒南山。

李臣听声识人,知是智勇和尚攻出一铲。司徒南山掌力虽强,但智勇掌中的月牙方便铲不下数十斤,更兼铁面佛爷膂力奇大,这一铲击下势大威猛,却不敢硬接。

司徒南山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已自铲下突而向前,不但使智勇这一铲劳而无功,更是攻至其近身之处,智勇大惊。

司徒南山更不容情,右手吴钩疾往智勇颈下划来。吴钩剑系春秋时常用之古兵,虽以剑名之,却弯如半月,单刃细长,更像是一柄柳叶弯刀,今人却极少用之。

智勇所持兵器长大,一旦为敌手攻至近身,极难回手招架。但听当啷一声,吴钩剑正中一柄铁鞭之上,却是赵云虎自后向前,替智勇挡了一剑。

赵云虎大吼一声,双鞭齐出,直向司徒南山天灵击来。司徒南山向后撤出半步,吴钩随手挥出,当当两声巨响,赵云虎两柄粗大的铁鞭竟远远荡开。

智勇见赵云虎铁鞭受阻,再大喝一声,举铲便攻。两人一左一右,双战司徒南山。

李臣圆睁双眼,在其后掠阵,心下暗暗后悔:“早知这金使有此等高手护卫,该广邀各舵兄弟前来助拳!”

转眼间,智勇、赵云虎与司徒南山已战至二十余合,司徒南山吴钩挥洒,一副轻松的模样,智勇和赵云虎却吼声连连,一身巨力似是无处可使,三柄粗大的兵刃相互撞击,竟攻不到司徒南山身前五尺之内。

李臣跺了跺脚,对付这恶贼还管什么江湖道义,猱身而上,双刀中宫直进,便要三战司徒南山。

忽听有人在司徒南山身后冷哼了一声,喝道:“司徒儿,这小子我帮你拿下!”

李臣一惊,双刀便慢了半步,忽觉一道寒光迎面而来,不敢再攻,左刀一磕,正挡在那寒光之上,定睛看时,却是一柄九节链子枪。

却不想链枪性软,使枪之人又高明之极,李臣左刀磕住,那链枪在他左刀上一绕,复又直直前攻。李臣一惊,右刀用力封在面前,一声脆响,再与那链枪相交。双刀连出,这才守着一式。

使枪之人眼见不能得手,功力一收,链枪下垂,便在李臣双刀间缓缓回撤。李臣为其威势所慑,竟不敢乘势所攻。抬头看时,见一人身高体壮,红面阔口,立在丈余处嘿嘿冷笑。

李臣见他一身金人装扮,并不识得。庄勉在小船上却惊呼一声:“赤炎天龙乌延都!只怕这李臣难以胜他!”

杨宛玉道:“勉哥,你倒识得?”

庄勉道:“那年我于翟家庄‘枪王大会’之上,曾得见此人,连京西第一大侠翟进也战他不下,此人武功当真了得!”

却听那掌船的渔人低低的哼了一声,庄、杨回头看时,见他半坐在船头,眯着双眼,对适才大船上一番对战似是漠不关心,并无半点惊惧之意,不由心下暗暗称异。

此时,猛听大船上兵器撞击声大振,庄勉忙抬头再看,见李臣身法奇快,围住乌延都一阵急转,双刀便如连珠般猛砍硬削,与乌延都战的正急。

乌延都将链枪抖成一片光幕,风声呼呼,毫不退让。十余回合不到,李臣左支右绌,已难以抵挡。

忽听“嗖”的一声倏然传来,似是一枚细小的物件自何处袭来,直奔乌延都而去。

乌延都脚法不乱,大战中仍丝毫不差,侧身一避,一物当的一声直钉在乌延都身后的舱门之上,正擦着撒卢母等人的头皮飞过。

众人看时,竟是一柄小小的鱼叉,周身不过寸余,刃分三股,后带细柄,柄上又系白缨,极为精致。

乌延都喝了一声:“何人暗箭伤人?”

话音未落,又听“嗖嗖”数声,几道寒光在火光下便如银线,再射乌延都。乌延都此时已觑得真切,右手一挥,竟将三枚小叉抓在掌心。

耳听三丈外一艘小船上,一人娇叱道:“你这贼子,快还我飞叉!”随即火光大亮,几柄火把举起,见三艘小艇当先,其后又有影影绰绰数十条船。

居中一船,一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袭红衣,瓜子脸,双眉上扬,一脸怒意。其右一船,一红面大汉身材魁梧之极,五绺长髯,长眉凤目,远望宛如武圣关羽在世。其右一船,又有一瘦小汉子立在船头,面孔瘦削,两只眼睛精光四射。

李臣虚晃一刀,倒跃五尺,气喘吁吁间喜道:“金凤舵、白马舵、捷豹舵三舵来援!”

果听那红面大汉叫道:“天河渔帮金凤舵主伏莺儿,白马舵主张关羽,捷豹舵主董宠儿到此,船上可是李臣兄弟?”

李臣高声道:“张大哥,正是小弟!”

此时三艇已行至大船两丈不到,伏莺儿三人对望一眼,飞身一跃,均跃于大船之上。

董宠儿眼见智勇、赵云虎二人已被司徒南山逼得连连后退,几欲落水,身形还未站稳,便自腰间取出破甲钢锥,就地一滚,已欺至司徒南山近身,在双鞭一铲间偷了一锥。

司徒南山早听见敌手有人来援,心下已有防备,见这瘦小汉子贴身俯地进攻,知其必是久习“地躺拳”[2],此拳法专攻下路,出拳全不依常理,甚是诡异,常在出乎意料间施突袭之事,确是难防。又见这人所持破甲锥长不过尺,细如手指,在黑夜中无声无息的攻出,端的是诡上加诡。

司徒南山斜身一跃,避开董宠儿这一锥。挥剑下刺,竟似要将董宠儿钉在船上。智勇和尚见状,忙猛出方便铲,才将司徒南山逼开。

四人顿时战成一团,董宠儿功力虽远不及司徒南山,但其兵刃身法独特,围住司徒南山滴溜溜乱转,稍有间隙,便以地躺功使破甲锥疾攻。

司徒南山见他身法诡异,亦不敢大意,以此倒有四分功力用以防抵董宠儿。赵云虎与智勇和尚顿觉压力大减,抖擞精神,猛冲猛打。

另一侧,李臣与张关羽双战乌延都。张关羽执一柄春秋大刀,虎虎生风,猛砍硬劈,步步紧逼。但乌延都一柄链子长枪却全无着力之处,张关羽连攻数式却招招落空,反被乌延都反攻一枪,险些受伤。

李臣知这金人不但内力深厚,招数又极精,虽己方二人联手,若无奇法诡道,也断难取胜。忽绕身其后,双刀一阵急攻。

而此时站在稍后的伏莺儿却一脸怒意。这女子乃天河渔帮帮主伏公柘独生爱女,武功深得其父真传,年岁虽小,却不在其余十二舵主之下。只是她系伏公柘中年所得,平日里颇得娇惯,又为帮内诸舵众星捧月,以致性格刁蛮,多有骄横跋扈之态。今日她飞叉攻敌,不想竟被对手轻松接着,于她实乃近两年从未有之大挫,以故才在小艇中高声相责,待跃上大船,她还是气愤难平。

此刻见这金人一人独敌渔帮李、张两大舵主,仍进退自如,好整以暇,她更是心头火起,自腰间抽出长剑,纵身向前,便欲夹攻乌延都,以抱适才接叉之辱。

不想眼前一花,一三旬彩衣女子格格娇笑,站在她面前。那女子娇声道:“好俊的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伏莺儿一愣,回道:“我乃天河渔帮金凤舵主伏莺儿,你又是何人?”

庄勉识得这女子正是九翼玉凤完颜风语,他知这女子不但武功极高,而且心狠手辣,在小船上不由暗暗为伏莺儿担心。

完颜风语笑道:“你是金凤,姐姐乃九翼玉凤,看来今日便是玉凤对金凤了!”言罢自背后抽出两支黄金小枪,在掌中轻轻打了个旋子,微笑不语。

伏莺儿正没好气,娇斥道:“金国蛮荒之地,山女村妇也敢妄称什么玉凤?”仓啷一声拔出长剑,在空中平平挽了一个剑花,一式“分花拂柳”,直刺完颜风语的眉心。

完颜风语不想这少女一言不合,出剑便刺,忙轻移脚步,左枪封剑,右枪急点向伏莺儿左肩。

伏莺儿见她变招奇快,心下微惊。近年来天河渔帮声誉愈隆,江湖之人敬重其父,对其多有所让,以致让这女孩骄纵非常,总觉江湖一流高手亦不过如此,自己家传渊博,世间武技已尽入己胸中矣。不料今日与完颜风语这样的大高手放对,对手只出一式,她就暗觉自己平日所学似不足用。

伏莺儿侧身避枪,扎了个弓箭步,长剑突出,仍是中路直刺,这一剑姿态优美,银光闪闪,飘逸大方间又不失力道,正是天河渔帮帮主伏公柘早年所用绝技“鱼龙八式”第七式“鱼传尺素”。

完颜风语短枪一摆,正击在长剑之上,格格一笑道:“招式虽好,却全无劲力,小妹妹可是饿了三两天了!”言罢,双枪齐举,一式“凤舞九天”,连出九枪,直击伏莺儿胸腹十余处大穴。

伏莺儿大惊,长剑左右连挥,一式“鱼贯而入”使出,一阵绵密的枪剑相交之声,勉强将完颜风语枪势挡住,但已骇得花容惨变。

完颜风语笑道:“还好,再看这一式!”双手划了个半圆,两枪反出,直击伏莺儿胸前。伏莺儿暗送松一口气,此式虽看似势猛,却易招架,长剑斜出,便欲止住枪势。

甫当枪剑相交之时,完颜风语忽手腕一抖,双枪突转而向上,脱手激射,直奔伏莺儿粉面而来。随即自背后再出双枪,刺向伏莺儿右肋。

伏莺儿不想此式还伏有如此后着,慌乱间见四枪先后而至,早已慌了手脚。

眼见伏莺儿就要被双枪穿颅而过,忽的人影一闪,一人立在伏莺儿身侧,双掌连击,劲风如暴,先将在前飞枪打落。再出两掌,一上一下,绕过在后双枪,直击完颜风语左肋,正是极为高明的围魏救赵之策。

完颜风语只觉掌风扑面,知来人掌力大为不弱,不敢再攻。撤枪倒跃五尺,暗暗蓄势。见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双掌错落,护在伏莺儿身前,自己并不识得。

这少年正是庄勉,他知完颜风语双枪素有此术,怕伏莺儿抵挡不了,见完颜风语双枪一出,暗叫不妙,早已起身戒备,终于在间不容发之间救了伏莺儿的性命。

完颜风语笑道:“南朝人物风流,果真不假,这大河之上,还有如此翩翩美少年,姐姐可下不得手去了!”

倏地人影一晃,又有一个白衣少女跃至庄勉身侧,正是杨宛玉,轻声道:“你这番女心肠却毒,下手便要夺人性命吗?”

完颜风语撇撇嘴道:“你们宋人真是麻烦,动辄便以大义责人,其实武人相决,本就是性命相搏,哪里又要时时逞什么仁义善良?”

杨宛玉见她艳如桃李,出言却百无禁忌,不由缓缓摇了摇头,又道:“那小女子便领教一二!”

完颜风语见这少女白衣如雪,貌若天仙,飘飘然似从仙界降临,眉目间显露出高雅气质,更暗生一股慑人气度,竟不觉又妒又恨。忽的双枪一摆,竟如偷袭一般,一刺庄勉,一刺杨宛玉,要独战两人。

杨宛玉见对方枪出如箭,不敢大意,早已将紫箫执在手间,虚虚一点,枪箫相交。完颜风语只觉一股绵绵然的内劲自箫上传来,虽非至刚的罡力,却密密麻麻,韧如丝缕,彷佛这一枪刺上了无坚可破的软甲或是兽皮,反震之力无穷无尽,自己手腕一时便欲折断,不由心下大惊,才知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少女,比适才的少年功力更深。

庄勉手中并无兵刃,侧身避开。

杨宛玉轻道:“勉哥,你且让开!”紫箫一晃,蓦的连点四下。

完颜风语双枪连环,连挡带闪,让开箫势,两个绝代佳人战在一起。

待二人战至二十余合时,杨宛玉左掌右箫,渐占上风。完颜风语双枪虽巧,却慢慢被紫箫缠住,常常十余招中只能反击二三式,庄勉暗暗放心。

他心中暗道:“浣花神功果真神妙,宛玉与我一路之上教学相长,此刻所用,竟似比在谷中精进不少!而自己这半月来比之此前,亦是进步神速,假以时日,自己也终能得窥武学臻境,得报父母血仇。”

正心下兴奋间,忽有一物呼呼作响,自侧方朝其身前直直撞来。他身转手动,一把将那物抓住,看得清楚,原来是李臣的一刀被乌延都链枪击落,远远飞了过来。而李臣连连倒退,右手持单刀已难以挡住乌延都攻势。

庄勉右手持刀,纵身一跃,刀随身行,斜斜劈向乌延都左臂。他虽不善使刀,但以剑式驭刀,更加上浣花奇功,这一刀势大力沉,攻势极佳。

乌延都左掌逼开张关羽,右手持链枪连攻李臣,眼见得手,正欲将李臣毙于枪下。不想敌方又有新援,且一刀既出,便知这人的武功超李臣、张关羽甚多。只得暂弃李臣,回身与庄勉战在一处。

李臣浑身汗透,乌延都这一通狂攻,几将其全身劲力挤压殆尽。此时庄勉一上,他才撤身丈余,大口大口的喘气,几欲瘫倒在地。又见这少年内力雄厚,刀法奇诡,不由又惊又喜。

正在此时,忽听“吱呀呀”一声轻响,舱门又启,撒卢母、王孝迪等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一人自内缓缓走出。

借着四处火光,众人看得清楚,一个长相极为凶恶的头陀站在舱门前,这头陀约有五旬年纪,足有八尺余高,一头血红的赤发,戴一枚镔铁界箍,高鼻深目,阔口白牙,并非中土人士。他身穿一身灰袍,着皂色直裰,腰系黑色短绦。胸前滴溜溜挂三十六颗人骨所制大珠。更有奇者,这头陀左臂有一只硕大的巨鹰傲然而立。

这头陀双目如电,在场内扫了一圈,在场之人均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李臣暗道:“天下竟有如此冰冷凶狠的目光。”

头陀高声道:“还不退下,在此丢人现世!”他一字一句,比之乌延都讲话,更为生硬。

司徒南山、乌延都、完颜风语早已察觉这头陀出舱,听他如此高呼,均纵身向后,弃敌止战,躬身道:“金鹏长老!”

此人正是金国安虎院三大长老之一的金鹏上人。

金鹏上人哼了一声,自舱门再往前走,也不知是其步幅奇大,还是其他,众人只觉他寥寥三四步,已走至甲板正中。

他直立了片刻,也不说话,忽的纵身上前,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智勇和尚、赵云虎掌中一铲双鞭已被金鹏上人夺下,董宠儿却一声闷哼,倒于地下,似是被金鹏上人封了身上大穴。

金鹏上人嘿嘿冷笑数声,将掌中双鞭抛入河中,忽的双掌发力,“咔嚓”一声,智勇所用方便铲竟从中而断。众人大惊失色,此月牙方便铲柄如儿臂,精钢打造,这头陀竟能在片刻间将其折断,这份功力当真可惊之极。

金鹏上人转身向右,双掌一错,一双大手先后向杨宛玉、庄勉抓来。杨宛玉疾出一指,直直点向金鹏手心。庄勉则单刀一摆,斩向金鹏右腕。

金鹏上人见杨宛玉这一指以点破面,极为巧妙,识得厉害,只得撤掌。杨宛玉若以掌对掌,自远不是金鹏对手,但若将全身功力聚于一指之上,迎而上击,若金鹏不撤手掌,便是将杨宛玉击伤,他这只手掌也将为杨宛玉指力所破。金鹏自视甚高,自不会与一个女子落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而庄勉这一刀亦又快又狠,金鹏上人不敢硬接,反掌向上,一把抓在刀背上,随即运气急拉,本以为可将那单刀一抓而过,不想未至中途,忽觉这少年一缕内力自刀身传来,竟是发力回夺。

金鹏上人心下一怒,猛的一声断喝,这才将那单刀一把夺下。庄勉大惊,只觉这头陀功力高深之极,自己虽竭尽全力,却被一股巨力所挡,全然无法阻这头陀夺去单刀。自己平生所见高手,翟进、翟兴断不是这头陀敌手,只有奚寻章方能与其一战。

金鹏上人冷冷看了杨宛玉、庄勉一眼,点头道:“这两个小娃娃还有些门道,也罢,待佛爷领教领教!”说完左掌右抓,缓缓摆了个起手之势。

便在此时,忽听一阵长笑,一个灰色身影自江面远处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翻四个旋子,稳稳落在大船之上,身形奇快,在夜色火把交互间,便如飞将军自天而降。

四周小船上忽的爆出一阵震天价彩声,齐道:“帮主!”

司徒南山上前一步,失色道:“九曲渔神伏公柘?”



[1] 即北宋名将种师道。

[2] 地躺拳又称地功拳、八折拳,现实中据称源于明代,小说为求趣味,将此中华武术奇功出现于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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