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座谈会

       7月22日，智敏参加了工厂举办的教师座谈会。

       座谈会在招待所二楼的宴会厅举行，参加座谈会的有总厂领导和市教育局领导。看来，总厂想通过盛情款待市教育局领导，让他们帮助学校解决学生的毕业证问题。宴会厅比一般会议室大，能容纳二十来桌酒宴。墙壁是杏黄色，地面由枫木地板铺就，房顶用石膏打造成简洁，流畅的线条和方面凹槽造型，在豪华吊灯的装饰下，显得时尚、高雅。酒宴很丰盛，桌上堆满各种佳肴、水果，还有香烟、饮料和啤酒。酒宴有四桌。主席桌上，坐的是工厂领导董厂长和教育处张处长，教育局领导李局长和“中教科”孙科长、“职教科”路科长；主席桌对面，学校教师坐了三桌。座谈会由教育处张处长主持。首先，由胡厂长向市教育局领导介绍工厂情况。

       董厂长是著名的实干家，智敏听绮云的父亲谈论过他，知道他是文革前的大学生，由工人到技术员，车间主任，分厂厂长，一步一个台阶，最后，成为邺城钢铁厂的副厂长。董厂长个头高高，略瘦，目光炯炯，气概不凡。他和李局长是老相识。这几年，市内学校大搞基础建设，需要钢材，钢材是国家控制的紧俏物资，李局长常求董厂长；邺城钢铁厂中学的教育质量很差，厂里重要人物的子女到市内上重点中学，董厂长也没少求李局长。现在，工厂让董厂长生产教育一把抓，他就想把学校也搞成重点中学。他说：

      “李局长，我厂是58年建厂的‘老国企’，一直是亏损企业，国家的负担。“三中全会”后，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工厂开始扭亏为盈。这几年，我们向国家上缴的利润，比国家建厂时的投资多两倍……现在，厂里的职工生活水平提高了，日子好过了，对自己子女的教育也重视了，很想让他们的孩子上大学。他们没明没夜地在厂里干活，把命都豁出去了，有这点要求也是应当的。李局长，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把我们厂的厂办中学办成重点中学。我会配合你，你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有什么困难，找我就是。”

       李局长是文革前教育局的老局长，现在又站出来工作。他个头不高，为人随和，说话风趣，很有幽默感。他看了下董厂长，笑了，说：

      “董厂长，教育局是个清水衙门，再怎样改革开放，钱也是搞不来的。这次来，我们带着一张嘴、一双耳朵，想混点吃的喝的，听你们发发牢骚，没想到这顿饭吃起来也不容易。现在，你们厂里的学生连毕业证都混不上，还想让我把你们厂的学校搞成重点中学。你这个活可够沉的……好在你们厂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在钱的份上，我还是很愿意接你这个活。”

       李局长的话迎来一片掌声，大厅里的气氛变得喜气洋洋。大家等着李局长往下发话，他却说：

      “看来，话也是说说而已……你看，桌上满是香烟美酒，山珍海味，让看不让动，这不是向我们炫耀你们……”

       没等李局长说完，董厂长一下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李局长倒了一杯酒，双手捧到李局长面前，说，“失敬了，李局长，这一次是我求你了……李局长说得好，大家边吃边聊，边吃边聊……”这一下，大厅里觥筹交错，笑声一片。

        座谈会在热烈进行着。董厂长陪李局长来到教师们桌前，给教师敬酒，让大家随意点儿，不要拘束。董厂长说是说，可心里没底。敬完酒回去时，他小声对李局长说：“李局长，搞教育我是外行，是不是我把事情看得太简单，要求太高。不行的话，你把学校那些学生的毕业证给我算了，让我给职工有个交待。”李局长笑着说：“学校好坏靠老师，我说不算。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他们怎样说，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张处长听了，便让吴永信代表教师发言。

        张处长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和吴永信关系极好。文化革命中，俩人都下放到矿山，白天在一起推罐，晚上在一个宿舍睡觉，算是患难之交了。现在，吴永信已被任命为邺城钢铁厂中学的校长，只是文件还没下达，没向外宣布。张处长让吴永信发言，是想让他发表施政演说。吴永信和智敏坐在一桌，智敏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发言稿，朝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站起来，说：

      “各位领导，作为教师，学生教得不好，我们也愧对工厂领导和学生家长。这些日子，我们老师常在一起议论，怎样才能把学校的教学质量搞上去。这次来开座谈会之前，我收集了下学校教师的意见，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我们是厂矿学校，教师素质很差，希望市教育学院，能对我们学校的教师进行培训。教育学院的老师，可以利用业余时间给我们上课，他们加班所需费用，我们学校的老师愿意自已出，只是希望将来各科成绩考核及格后，能发毕业证，承认他们的学历。”

        智敏觉得吴永信说得很对。现在不是文革时期了，是八十年代，是知识的年代。教师没有学历，实在混不下去……他想到教自己班的政治、历史、地理老师，都是没有学历的，他们活得好苦，他们把自己的业余时间都用来自学，却因为搞不到证，惶惶不可终日。智敏见李局长点了下头，表示赞同。董厂长也很感动，他说：

      “只要李局长同意，学校教师培训费由工厂出。‘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先生，’这点钱，工厂出得起。”

       吴忠信接着说：

     “第二，80年10月7日，国家便颁布了《关于中等教育结构改革的报告》，现在，国家又下达了《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要求初中毕业生‘分流’，办职业高中，搞职业教育。我们认为，我们学校也应当在高中部办‘职业班’，对学生进行分流。‘分流’以后，高中部学生的素质能得到提高，教师可以集中精力搞教学，改变我们学校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被工人戏称为‘鸭蛋学校’的情况。”

       听到这点，李局长小声对董厂长说，“你们学校的老师，和我们想到一处了。我这次让路科长来，就是想让他和你们厂商谈此事。”董厂长说，“只要是你说的，就没问题。在教育上，我是外行，一切听你的。”

       吴永信见上面提的建议，领导很重视，便继续说下去：

     “第三，我们建议工厂按照中央《决定》的要求，今后招工时，对入厂工作的学生实行‘先培训，后就业’，并规定我校‘职业班’的学生，毕业后，可以享受‘中专’、技校生待遇，不再当学徒工。这样，就能充分调动我校学生学习的积极性。高中部的学生看到考不上大学，还得重新进‘职业班’学习领证，也就打消了混日子，不思进取的思想，拼命去考学了。

       “第四，现在，大学招生制度进行改革，提出了‘双规制’，即高招可以采用计划招生与委托培养、自费生两种方式。我们建议工厂和国内对口专业的大学签订协议，让大学对我们学校的学生进行委托培养。有了委托培养生，我校参加高考的学生，高考录取分数就可以降低，就能够吸引我们初中部的‘尖子生’留在本校，改变我校高中部学生素质差的状况。

       “第五，现在，邺城钢铁厂有四个全日制中学：李珍铁矿矿山子弟中学、东冶铁矿矿山子弟中学、水冶炼铁厂职工子弟中学和我们邺城钢铁厂中学。我们的高中部，应当同时在这四个学校招生，学生凭考试成绩入学，形成竞争局面。这样，不仅能使我们高中部学生的生源扩大四倍，那些偏远地区来的学生，他们吃苦耐劳和刻苦学习的精神，也能为我们的学生树起榜样，彻底改变我们的校风。当然了，这样做，学校应该按排好外地学生的住处，照顾好他们的日常生活。

      “第六，中央为了发展高等教育，解决大学办学经费困难的问题，同意厂校结合，把教育搞活。现在，许多大学都在搞基础建设，急需钢材，来我厂求援的很多。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广开门路，让这些学校为我们代培教师，并让我们的教学骨干，到那些大学带薪进修。

        总之，我们认为，只要抓住改革开放这个机遇，调动我们学校教师和学生的积极性，我们有信心把我校办成市重点中学，也有信心，象我厂工人那样，把我校办成全省厂矿学校的典型。”

       吴永信的声音一落，全场老师拼命鼓起掌来；不光老师，就是李局长，董厂长等领导，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智敏钦佩地望着吴永信，小声对他说，“要是真的能象你说的这样，学校肯定能搞好。”吴永信说，“——到时，还得靠你，还有绮云。”智敏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吴永信发言后，李局长不用董厂长催促，自已站起来讲话了。他说： 

      “刚才，吴老师的发言很好，很精彩。从建国初期到现在，我国的教育制度都是精英教育，公费读书，统招统分，包当干部，这就使我国的高考变成‘跳龙门’，形成‘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局面。现在是八十年代，四化建设急需人材，文化革命又使我国高等教育停滞不前，科技人才形成断层。从77年大学恢复招生到现在，这8年时间，大学报考人数为2255.5万，录取人数为270.9万，录取率为1.2%；有98.8%的高中生进不了大学。这些高中生一无所长，他们进入工厂、企业，还得当学徒工，让工厂、企业再对他们进行职业技术教育。这种教育方式，不仅对我国的教育资源是极大的浪费，而且，也极不适应四化建设的需要；所以，才需要对我国的教育体制进行改革。”

       董厂长插话说：

      “李局长说得对。咱们厂办中学，这么多年，一个大学生也没出，给工厂培养的学徒工不少。”

       李局长说：

      “我这次来，就是和你们厂商量办‘职业班’的事，有关情况，路科长会给你们介绍，他是负责全市职业教育的。”

        路科长是市教育学院的毕业生，这几年抓职业教育，没少在全国各地跑。职业高中是新生事物，过去谁也没搞过。特别是那些特殊专业，例如烹饪、服装，家电维修等，要教材没教材，要老师没老师，全靠到外地取经，学习。此中甘苦，他很清楚。他说：

       “ 中等职业教育，由中专、技校和职业高中组成。它们的共同点，是招收初中毕业生，培养中等技术人才；它们的区别，中专生培养技术干部，技校生培养技术工人，职业高中兼具两者特点，根据专业性质，即可培养干部，又可培养工人。中专生和技校生归劳动局管理，由国家统招统分；职业高中学生归教育局管理，国家不包分配，学生由学校推荐，自主择业。在学习内容上，中专生注重理论，技校生注重技能，职业高中的学生，因为要自谋职业，所以，要文化、理论、技能，统而兼之。在学习的专业上，中专、技校生注重工厂、企业，而职业高中偏重于第三产业，例如；烹饪、幼师、护理，家用电器、旅游……我市80年开始办职业高中，将市八中、十七中改为市第一、第二职业高中，今年，还准备办三所职业高中，并在厂矿中学试办‘职业班’，你们学校，就是办‘职业班’的重点。”

        听着路科长介绍，董厂长问李局长，“职业班能不能为工厂培养工人？”李局长说，“可以，市里第二职业高中，就是为工厂培养工人的。”董厂长说，“要是这样，那就好办了。”他等路科长说完，便站起来，说：

      “咱们厂办中学，每年高中毕业生几百人，都要进工厂上班；这些学生，迟早还是要到车间当工人。咱们厂虽然办有中专、技校，但归市劳动局管，面向省、市招生和分配，咱们的学生想上，也得去考。现在，有了职业班，咱们就能自己作主，为自己培养各种技术人员和工人。当然了，咱们厂里的食堂很多，食堂里的厨师没有几个懂烹饪；咱们厂里的幼儿园，也没有几个幼儿教师，职工说他们都是看孩子的阿姨；还有医院的护士，大部分是高中生，懂护理知识的也很少；这些地方，也需要培养人才……总之，我认为，咱们厂很需要‘职业班’，学校办‘职业班’很好。”

       智敏晚饭是在绮云家吃的。吃饭时，他向大家介绍了座谈会的情况。绮云的父亲听说董厂长要亲自抓教学，觉得学校有了希望。绮云高兴极了，因为学校这么一搞，智敏就会振作起来。智敏送完了毕业班，应当回高一教新年级；这一届新生，肯定不会再让智敏失望。绮云的母亲说，智敏要是教高一，考学还是三年后的事，明年，智敏和绮云都不忙，正好把婚事办了。绮云的父亲听了，更是高兴，他说，“你们俩明天就去青岛吧，别明年暑假又补课，结婚旅行也去不了。”智敏知道他是说这二年假期给学生补课的事，笑了。     

        第二天，智敏和绮云，去了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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