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人把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叫岔巴子。小时候,奶奶就经常教导我们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听着,小姑娘家不能学着岔!”这句话就像是唐僧嘴里的紧箍咒,隔几日就会念叨念叨。而且每次念的时候,慈祥的目光荡然无存。
家教太严,我很少去别人家串门,除非是拜年和有事。别人家是什么样的呢?那时的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每次路过别人家,都会故意放慢脚步,透过半掩的门,故作镇定,用不经意的目光,偷偷地瞟两眼。如果旁边没人,就会迅速地趴在人家窗户上,往里瞅。
胡老师家的地总是拖得干干净净,胖奶奶家的五抽屉上总有好吃的,娭毑总在绣好看的鞋垫,丽华家的梯子总是夸张地悬在房屋中间……只有“地雷”家,我不敢看,因为他家有“黑子”——一只大狼狗,那狗凶得很,别说看他家,刚刚靠近他家门,那畜生就开始狂吠,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但我不甘心啊,轻轻地绕到他家屋后。屋后有一扇小窗,我跳起来看: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那是“地雷”的妈,我听大人们说,她得了很严重的肺病,活不长了。我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同情。有时,天气很好,“地雷”妈妈会出来晒太阳,她总是走得很慢,走几步就喘得厉害,她好瘦哦!胳膊上看不到一块肉,骨头仿佛要从皮肤里戳出来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也没有什么人跟她说话,她总是闭着眼睛晒着。我不敢说话,只是偶尔帮她拿个小板凳什么的,她就会对我笑笑,我不好意思地玩去了。
我有时会蹭进一间小屋——娭毑的家,她七八十岁了却一个人住,她家的门又矮又低,门槛还高,大人进她家都得低头弯腰。她屋子很小,东西也少。娭毑是个小脚,她很少出门,实在要出来,就拿着个高背的竹椅子,翘着大屁股,扶着椅子背,挪一步,再把椅子往前推一下,再挪一步。她更多的时候是在屋子里绣鞋垫,她眼不花耳不聋,绣的鞋垫真的很好看,双飞的蝴蝶,恩爱的鸳鸯,娇艳的牡丹……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我很疑惑,踩在脚下的物件居然可以那么生机勃勃,那么令人惊艳!我的眼睛怎么都不舍得移开。
“我们的真儿,喜欢对吗?赶明儿,我给你也绣一对!”娭毑笑着对我说。
我脸一红,连忙摇头;“不要,不要,奶奶说过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真儿,又岔哪去了?”奶奶在门外大叫。我招呼都不打了,飞奔出门,还是被逮着个正着。“我怎么跟你说得啊?姑娘家别到处岔……”奶奶边念紧箍咒边边使出“一阳指”,直戳我脑门。
奶奶的教育理念我不懂,但我要说,她的教育是失败的。她可能不明白,身教重于言教。
你瞧:
下雨了,隔壁郑奶奶会岔着帮我家收衣服。
两个孩子在我家院子外打架,奶奶忙去拉:“别打,别打,都是好学生……”
“真儿,作业不会做来问我!”胡老师总是跟我们这帮孩子义务辅导。
“肖太婆,我刚煨的排骨汤,给孩子们吃。”胖奶奶端着一大碗汤送到我家。
“肖哥,肩膀好些没有?等下到我家来,我帮你再推两把!”张医生对爸爸说。
……
我特别喜欢夏天,每家都把竹床拿出来,摆上饭菜。放眼望去,竹床挨着竹床,像开百家宴。这时候,大人们就开始说笑。
“肖,来尝我的新学的菜!”青青叔叔喊我爸。
“真儿,到我家来吃,我有油炸冰淇淋!”云发爷爷逗我。
“真的?好,我要吃!”馋猫似的我立刻从竹床上蹦下来。
“哈哈哈!”一阵哄笑。“就你好吃,你傻啊?云发爷爷逗你玩呢!那冰激凌能炸么?放锅里不化了?”妈妈好一阵说落。我低着头,旁边又是一阵笑声。
夏天的一碗饭可以吃遍卧佛庵。吃完饭,我们几个小伙伴(红霞、徐志强、芳芳)就凑在一起下棋,捉迷藏,听奶奶讲故事。直到天黑,大人们都散了,我才回家睡觉。
卧佛庵的岔巴子太多,岔事说不完。每当想起这些,都觉得很快乐,仿佛就在昨天。只是我会对着天空说:“云发爷爷,你知道吗?现在真的有油炸冰激淋哦!这可是您的发明哦!”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