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觉得,他应该要穿戴得正式一些。锁子金黄甲,凤翅紫金冠,藕丝步云履,他一一清点的这些物事曾装点出一个齐天大圣来。
“唉。”他长叹一声,便慢腾腾地装饰起自己来。这身服饰似已不再合身了。锁子金黄甲显得有些大,藕丝步云履已有些硌脚,紫金冠也像是失去了原有的灵气。
金角大王近来捉来了唐僧。可他并不十分高兴。除了唐僧之外,他还捉来了他的两个徒弟,猪八戒和沙和尚。莲花洞像是赶上节日般是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
此时金角在大厅里独自喝着闷酒,“大哥。”银角缓步走到跟前。“你还好吗?”银角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仿佛很怕触及金角那难以揣摩的隐痛。
金角停杯不语。良久,“二弟。”他说,“我约了猴子来。”
听到这里,银角的身体不自禁地禁脔了一阵。在他心里,孙悟空以及任何可指向孙悟空的称呼都足以引发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一旦成为实在,就会进一步引起生理上的禁脔。
金角在一瞥间已留意到这一点了。他不再看银角,而是背过身去,紧接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二弟,”他顿了顿,“孙悟空要来了,你也不必怕。你当他仍是当年那个齐天大圣吗?齐天大圣只不过活在传说之中。”
银角有些困惑,他看着金角的背影微微地颤动着,他分明是在抽泣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金角大王看来,孙悟空活着,是以另一种方式。正是这种方式,使得两个小童成了金角和银角。
唐僧此时被绑在莲花洞的深处,旁边是呼呼大睡的猪八戒和毫无主意的沙和尚。他恨这两个无能的徒弟。想到孙悟空可能不会来搭救自己,便感万念俱灰。他记起自己被擒前两人的争吵来。那时唐僧饿了,孙悟空去化缘。拿回的食物里有一个肉包子。
“悟空,你竟如此大意。这可毁了为师了。”
“照我看来,这泯灭人性的劳什子戒律,不遵也罢,这肉包子是我有心化来的。”孙悟空恨恨地说。对于唐僧的软弱,他早已厌烦了。他觉得既然是要修行,修的当是本心,而不是事事遵嘱于菩萨。
唐僧的脸刷地红了,他觉得自己的懦弱全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已无所遁形了,他气得牙痒痒,几乎就要骂出口来了。“你给我滚!”他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道。
孙悟空漠然地离开了。
他在附近闲逛着,这一路的争吵,以及凭借长时间失去自我来维持关系使得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护送唐僧的意义来。他想起花果山,想起自己的孩儿们,他的每一个徒子,每一个徒孙都是他自我的一部分的实现。
这时,他碰见了金角。
金角说,“我等了你很久。”金角的眼神让他感到亲切。他觉得这个人已在他的生命里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你是来审判我的。因为我是你造的。”
孙悟空苦笑着,表示他已无力去审判谁。
“可我等着接待你,平顶山,莲花洞。记住这个地方,我抓了唐僧和你的两个师弟。”
“可那不是个理由。”孙悟空突然有些愤怒。那的确不算是个理由,从来都不算。他这一路上降妖除魔,可支撑他的信念从来都不是这个。他想着。
金角没再说什么。孙悟空来了。可他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齐天大圣。也不是以他自己所认为的那种方式活着的孙悟空,他是孙悟空本身,是他自己。虽说是这样,对他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在他的立场来讲。孙悟空不管是不是他自己,都是他金角大王的孙悟空。
“我会去的,我想应该这样。”孙悟空说。
“谢谢!”金角大王说。
孙悟空整理好自己,他赴约了,莲花洞外是浪潮般涌动着的五六万小妖,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在群妖的簇拥下分别坐在石砌的圆桌旁。酒菜一应俱全。悟空架着筋斗云而来。一跃而下,已轻盈地落座了。他与金角银角两厢拱手之后,便拿起酒杯,只顾与两人对饮。
“干!”孙悟空痛快地笑起来,再看时,金角银角已变为两个童儿了。金角的脸颊上也早就挂满了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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