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扑棱着巨大的黑色翅膀从我身体里飞走，一只，两只……它顺便带走了许多，我不要的，我挽留的，全没有了。
  剩下了一个玻璃框架，还有所谓的记忆——它只是走的慢些而已……

                                         一
  初三的生活，没有我想象中的度日如年，相反，它是跑着来的。
  “爷爷，我上学去了，你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啊？”
  我的一天，从这里开始。
  每天早晨的叮嘱，已成习惯，就像当年的他，叫我多穿件衣服，别着凉一样平常。
  这些话，没说一遍，就少了一天……我不是吝惜我的时间。
  你看，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晞子，爷爷去铺里取钱，跟不跟爷爷去啊，爷爷取了钱带晞子去超市买零食，去不去？”
  “去呢，最最喜欢和爷爷去玩了，走吧！”小女孩眼睛都亮了。
  “多穿件衣服，骑车冷。”老人拍拍小女孩的背，眼里满是慈爱。
  “不要，再穿就成了肉粽子，不好看，人家会笑话的！”小女孩嘟起了嘴，不乐意。
  “晞子本就漂亮，变成肉粽子爷爷都认得出来，去，穿件衣服。”
  “不嘛不嘛，穿好多衣服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女孩子的眼泪水总是说来就来。
  “行，不穿了，那待会儿骑车要一直躲在爷爷背后，嗯？”老人拗不过小女孩，让步了。
  “嗯，晞子乖，会躲在爷爷背后的，那爷爷要多穿几件衣服哦，风吹不到晞子，会吹到爷爷身上，很冷噢，会感冒的，要打针，会很疼的呢，晞子不要爷爷疼。”
  “晞子真懂事，爷爷去加衣服，我们马上走噢！”老人眼里闪着光，晞子太小，只看到了老人嘴角的笑。
  晞子是我，老人还是老人。
  回忆总是让人疼。

  我根本没留意，乘着特快列车的时光老人有没有在我身旁停下来，看看我，似乎没有。是我没有抓住他。他乘着他的专用列车从我指间逃走了。”
  “站住！停下来！”我大吼，没人应答我。
  我真傻。

  上完晚自习从学校出来，外头已经起风了，同学和我都很磨蹭，从教室走到校门口一路都在抱怨：什么鬼天气，云云。校门外站着一个男生，我不用戴眼镜也能认出来是谁，不25由得自觉地加快脚步，后头传来同学的起哄声。
  “还在等啊，不好意思”
  “没，走吧……”他笑，用肩碰了碰我。
  “嗯，天气很冷了，你穿这么少不会感冒吗？”
  “已经感冒了……”他白了我一眼，继续走。
  “对不起，每天让你等我……”
  “不是说了不说对不起吗？”他好像有些生气。
  “噢……我想吃你豆腐……”
  “嗯？”
  “抱抱我……”

 
  突然很喜欢刮风的晚上，记得那天，他环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问：
  “暖吗？”
  我该怎样回答？
  不知道就不要回答。

  这也是回忆，那个男孩，是我男友——帆
  更深的刺痛感，有种窒息的感觉。我用手轻轻推开这段回忆——我能看见它，也能摸到它。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又一只大鸟飞走了……

                                   二
  我说了，时间是跑着来的。
  我也是跑着回家的。摸着黑，扯开了灯。
一路上的黑暗让我有些不适应此刻的光亮。扯开灯的一瞬，心像是被人紧紧抓住，狠狠拉了一把，心跳漏了一拍。我捂住心口蹲下，许久不敢站起，生怕疼痛再一次袭来。
  该死！
  我缓缓站起身，有些眩晕，眼前一阵发黑，我扶着墙向爷爷房间走去。
  “爷爷，告诉你哦，我的作文拿了最……”
  高分……
  嗯？人呢？奶奶也不见了。
  我穿过我家——这个略微有点复杂的结构，到了我妈房间，她低头背对着我。
  “我爷爷呢？”
  她似乎被突然来到的声音吓了一跳，依旧没有回头，俯下身子像是在找什么，脸埋入双膝，在上面蹭了几下。
  “你爷爷去医院了……”妈抬起头，并没有从地上捡起什么。
  “去医院？怎么了？啊？”
  我妈终于转过身，看着我，死死抓住我肩膀。
  “晞子，听妈说，爷爷会好起来的，这次爷爷只是去调理一下身体，你一定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乱……”
  “妈，你眼泪没擦干……”没等妈说完，我大声叫住了她，将头扭向一旁向上仰，继而用从未在我心中出现过的镇定语气指出她的破绽。
  妈……天下雨了，滴滴落进了我心里。
  又是一个不眠夜。

  蓝色头像不断跳动着，前女友？
  嗯，会会吧！
  “你和帆是什么关系？”会话框，迸出这么句话。
  “恋人”我答。
  “我和他也有过曾经。”
  “我知道”
  “没什么想说的吗？”
  “硬要我说吗？好吧！你们之前再美好，它也只能叫曾经……”
  “我觉得他不爱你！”
  “可他现在也不爱你，不是么！”
  “值吗？为什么这样？”
  “我爱他，爱不需要理由！”
  她的沉默结束了这场舌战，我长吁了一口气。
  这算我赢了么？为什么感觉心突然之间空了？我不是赢了么？
  退出对话框，再熟悉不过的头像闪动，我没理由不打开。
  “我想你了……”短短一句。
  习惯性的敲出几个字——
  “亲爱的，我也是”
  在发送的前一秒钟，我将它删除了。
  “嗯。”
  一个字回答你的甜言蜜语，你会不会怪我？
  我亲眼看着你的头像失去颜色，你是不是难过了？你有没有怪我？
 
  那触及不到的未来会是怎样？我想我们都输了……
  爷爷输了时间……
  帆输了信任……
  晞子，你输了他们……

                                   三
  连续好多天都没有看到家人了。
  医院的某个病房肯定很——
  热闹？冷清吧……
  桌子上的“距中考倒计时”数字正变得越来越小，我没有一点紧张感，却习惯每天问自己一句：
  “怎么办？”

  又熬过了一周，模拟考的成绩终于上升了一小步，哪怕是以龟速行进，我也满足了。
  爷爷会高兴……
  可我没想到，我的成绩居然是那只爬井的蜗牛，白天努力向上爬，晚上还得掉下去。
  不应该这样的……

  回家看见我妈在择菜，一脸倦容……
  “妈，回来啦？”
  “嗯，考试没？”我妈一直最关心这个。
  “妈，带我去看爷爷吧。”我故意撇开话题。
  妈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有些犹豫。
  “晞子。要考试了，还是别去了吧，啊？好好学习，你爷爷更高兴，听妈的，啊？”
  “妈，带我去看爷爷……”
  长过一个世纪的沉默，连夕阳也开始闪躲，夜吞噬天边最后一片光，我开始落泪，没人看的到……
  “明天去一趟吧……”妈的声音划过夜空，没有留下什么。
  等来期待已久的话，无助感却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泪水更加放肆了，终于哭出声来。
  这个夜晚，从未有过的寂静被哭声打破，黑色的的夜沾染了我的悲伤，落下泪来。
  你也哭么？你为什么难过……不要可怜我……

  医院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我跟着我妈，来到了一个病房前，抬头看了一眼名称——十五病房。
  妈……你骗我……

  几年前，跟着爷爷来医院看望他的朋友，我也站到了这扇门的面前。
  “晞子啊，看见上面写的‘十五病房’了吗？”爷爷望着门问我。
  “看见了啊！爷爷你朋友住在这里面吗？”
  “嗯，晞子，哪一天爷爷住进了这个病房，你不要哭，爷爷要晞子坚强，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晞子最爱漂亮了……”
  “爷爷为什么这么说？十五病室代表什么？”
  “晞子，住进这里的人都是得了癌症的人，治不好的，这是肿瘤科……”
  “那爷爷，别住进这里，爷爷住我家，晞子买一个大房子给爷爷住，好不好？”
  “好，好，好，爷爷还要陪晞子走完大学，还要住晞子买的房……对，晞子乖，爷爷住晞子家……”

  我现在门前愣了许久，十五病室不错，爷爷怎么会来这里？
  “妈，爷爷在这里面？”我指着门上的几个大字。
  “进去吧，去看看爷爷……”
  爷爷，我可以买大房子，真的……

  爷爷坐在病床上，垂着头，没有注意到我。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个笑容。
  “爷爷——”
  爷爷抬头，张了张嘴，却没有叫我的名字，像个小孩子一样，笑了。
  我的心却哭着。
  “爷爷怎么不叫晞子？好失望，”我开玩笑。
  “你爷爷说不了……”舅舅在一旁扯我衣角，俯在我耳边告诉我，我怎么也想不到的现实。
  我盯大了眼睛望着爷爷。他知道我在惊讶什么。
  爷爷抬起手，唤我过去。
  像是丧失语言能力一般，我坐在爷爷床边，不知怎样开口说话……
  爷爷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在上面写字。
  “晞子长大了，真漂亮！”爷爷在后面画了一个笑脸。
  我不知道我的心何时才能变得坚强，眼泪簌簌地扑落下来。
  我从爷爷没有血色的大手上拿过本子，爷爷听得见，但我不想开口说话。
  那太残忍。
  “爷爷的孙女，当然漂亮……”在爷爷面前，我调皮惯了，尽管此刻，我并不快乐。“晞子，快毕业了，考试了没？”
  “考了，我还进了五个名次呢！爷爷不用担心晞子，爷爷安心养病，病好了，就，就住晞子家，嗯？”
  爷爷看完本子上的话，冲我竖起大拇指，欣慰的点头，肯定我的成绩。
  爷爷，我并不想骗你……晞子头一回撒谎……
  爷爷没有在接着写，将本子收了起来。
  “你爷爷累了，晞子，跟妈回去，过几天再来，好不好？”
  “嗯……”我也累了…
  爷爷依旧像个孩子，冲我笑……
  爷爷我知道你不好，我知道你难受，你别这样，晞子也难过……
  站起身，我牵起爷爷的手，写了几个字——
  等，等晞子。
  抬头，我含泪望着爷爷，等个回答。
  模糊中，爷爷用力点头。
  爷爷，说好了的，不要食言。
 
  周日，又是独自一人。
  天气难得放晴，坐在院子里，盯着爷爷亲手移植的桃树，想它怎么不开花……
  中考已经不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了。
  破罐破摔谁不会？

  我们之前头一次如此安静，分岔路口，我实在忍不住了，他却先开口说话。
  “怎么不说话？”
  我能怎样回答？反问你吗？
  “没……”第一次说出如此牵强的字眼。
  “那天，怎么只回复了我一个字。”
  “没什么……”
  “不想说就别说了，早点睡……”他伸手摸我的头，这样的动作，我渴望了多久。
  但我却躲开了，他的手悬在半空，空气开始凝固，冻结了他的笑容。
  我慌忙跑开，挪开脚的那一刻，我听见了像是瓷器开裂的声音。
  不是瓷器，是感情。
  帆，我们的爱情是不是已走到了尽头。
  帆，对不起，我还是要对你说对不起，我想和你说话的——说实话。我能告诉你，你前女友来找我了吗——来势汹汹地；我能告诉你，她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么——心有目的地；我能告诉你，我有些相信了，——没头没脑地；我能告诉你这些么？
  我不会
  怕你讨厌我，恨她……这不行……
  我和她也有过友谊，你知道的。
  帆，我以料到了结局——关于我们的。
  那么，让我开始适应，没有你的日子吧。

                                     四
  我还说过，我不是吝惜我的时间。
  是爷爷的。
  爷爷走了。
  “考了没有啊，晞子？”
  “嗯，考得好……”
  之后，没有什么声音，再之后，哭声，最后，一片黑暗。


  “你是不是讨厌我？”我问帆。
  “不是。”
  “那怎么……”
  “晞子，我认为我们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了……”
  “我明白”

  别说太多了，我没有力气再说太多，刺痛感，我能说它是久违的刺痛感么？它又来了……
  我闭上眼睛，我听到我妈在叫我名字，有液体滴在我脸上，妈，好冷。
  晞子冷……
 
  在离开帆的路上，我看到了爷爷。
  忘川河，三生石，奈何桥，全都在。
  孟婆，你舀给我的汤，苦不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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