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刑满释放回来时,惊讶于家中发生的变化。父亲腰板拘偻,母亲看了她半天才哭出声来。尤其是军利已娶妻生子,使他羡慕。他又回想起以前风风火火的日子。于是他第二天便召集刚在牢狱里结识的新朋和以前的老友聚会,光啤酒瓶就能拉一架子车。家里人看到他德性依旧,感叹要想改变一个人真比从猿演变成人还要艰难。
下雪的那天,他豪情顿生伙同几位朋友骑上摩托、挂上猎枪上山打猎。落雪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破碎的声音。他们在两岔峪寄放了车步行上山。一会儿比较谁的枪法准能打住远处电线杆上的瓷葫芦,一会儿又在为那个女儿漂亮风骚而争得面目全非。到下午是他们运气还算不错,猎获到几只雉鸡和野兔。
贵正蹲在一对矿石旁剜着刚吃过羊肉泡后残余在牙缝的肉屑。尽管这几天一直不停的拉矿,终于也没有赶在下雪之前运完,他有些惋惜。所以今天也没能停下来。
“嗯,这是谁开的矿?”
贵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四个手持猎枪的人已站在他面前。他立刻警觉起来。
“问你哩,死人!”
“问他做啥。这人是猪——猪都会哼哼哩!”
贵见他们离开,嘴里嘟哝了句“你才是猪。”却见走在最后的那个转身过来。“你骂谁?胆子不小!你也不打听老子是谁?”
“我没骂。”贵后悔自己多嘴,赶忙分辨。
“哼!真是猪狗都敢在我头上拉屎了。”
“我真的没骂你。”贵见那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你还嘴硬。打你这狗东西!”那人说着,一巴掌抡过来,贵本能的用手一挡,那人一脚踢过来,贵倒在地上。那人又在他肚子上狠踹了几下,才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
贵感到肚子痛,头上滚动着豆粒样的汗水。小黄和武元带着十几个民工来背矿时,看到贵正在雪地上挣扎。
“贵叔!贵叔咋了?”
“刚才四个人,拿着猎枪。”他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元元,你赶快叫几个民工把贵叔背下送医院。我随后就到 。”门房的老头
几个民工听说让他们背人时还在犹豫,后听武元说工钱加倍,才忙放下笼框,背起贵,飞也似的跑到两岔峪。贵的身躯在猛烈的抽动,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腿蹬了几下,便软软的倒了下去。卡车呼啸飞驰,雪沫四射溅起一路粉尘。好不容易赶到镇上医院,医生一检查说人已死了。
金宝从西京坐车回到小镇时,已是灯火辉煌。他奇怪家里的大门还上着锁。邻里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他呆了。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医院走去。门房的老头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将臃肿的身子搁置在一张油腻腻的帆布躺椅上,面前的炉子上一只茶杯正向外冒着热气。
迈上七级台阶,冰冷而厚重的玻璃门发出一阵颤动,极为难听的咯吱一声又咣的合起。大厅里的灯不明不暗的投射出冷冷的光,在屋角长条椅旁围着人,谁也没有说话,却又自然的给他让开一道空隙。那在椅上躺着的不正是贵叔吗,此刻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身上盖了件黄大衣,母亲仔细的替他擦着脸。悲愤涌上了金宝的心头。他觉得体内像火一样的燃烧。
“天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呀!”他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声音。
“哥,你说!”他眼里喷着火。小黄却像麻木似的,无动于衷。
“元哥,是谁干的?”
“李胜利。”
金宝的牙齿像金属摩擦出脆耳的声音。
“金宝,听妈的话,先把人安置好再说。总不能让你贵叔就躺在这里吧。”
“抬到他李家的屋子”“对。停在他屋里。”武家族里有人建议道。金宝冷静地想着,最后还是决定先停放在自家院子。武元背起了死人,平日里瘦小的贵这时却又沉又重,小黄在一旁扶着,云霞护着他脚,以免鞋子掉下来。好不容易走出医院大门,见外面已拥挤了一大群人,街坊们一哄而上,抬起贵,不一会就在槐树下停放下来。广子和军利自始自终一直在帮忙。
人慢慢散去。广子知道现在占学已经百事不管,他不得不低下辈分和金宝摊牌。
“金宝,伯给你说句话。”
“你不用说。如果真是胜利所为,就让他等着吃枪子吧。”
“好娃里,胜利是该死,我那碎大把我也害够了。可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乡里乡亲的,贵再说也是外乡人。说白了,他出门打工还不是为了钱?要多少钱,你开口。你想胜利给判了,他又能落个啥呢?”
“你休想。”小黄在一边说。
“咦,你这娃才是,盐里有你还是醋里有你?话又说回来,谁见是胜利打死的?我早问过那几个,他们说是同贵吵了几句嘴,但没有打。贵有急症,偏偏那时死了你有啥法?我不过看是乡里乡亲的,想私下了结,你们若不想这样做,那好,请便!”
广子走后,说情的人接连不断,甚至村支书千才也表示出私了的意思。武祀家族的人却在屋里向占学进谏___如果私了了这事,武家以后就会在地方没面子,就没法做人。他姓李的敢打死武家的雇工,就是没把咱姓武的放在眼里。武占学这时安安静静的听着,等到大家没话说时,他才说:“咋办?要问贵呀!”
金宝在短短的几月,饱尝了姐死、姐夫入狱、父亲神经受创、恋人精神失常所带来的痛苦,如今贵叔的死又再次刺痛了他的心。在他眼里贵叔已是一个亲人,一个和自己的童年就深深的联系在一起的亲人。灾难使他痛苦也使他迅速的成长,使他更加憎恨这世上的一切丑恶,也使他更加坚信良知与道义的存在。正在他思索时突然听到父亲那句“咋办得问贵呀”的话,心里一下子豁朗了。是呀,贵叔在这里遇难,怎么没想到通知他的家人呢?只有先征求贵叔家人的意见才能处理这事呀。他赶紧和武元开着吉普车,连夜向景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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