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征婚,得识一海派才女
有了较理想的工作,同事捧场关心我婚事是很自然的,为我登报征婚。每天都有好几封,持续了十来天。我相中了在余杭瓶窑镇卫生院(此时余杭不属杭州市,但有公交车相通)当医生的朱洵。她本是上海高中毕业的姑娘,去吉林省与朝鲜接壤的村落支边,支边期间找了伴侣结了婚,上吉林医科大学工农班学了医。
改革开放知青回乡潮,她不落后,与做广告商,会绘画的余杭籍丈夫离了婚。但她遇到了已婚者进不了上海的地方政策,育下的一女寄养在上海有文化底蕴的父母处。她无奈只身留落余杭。看到杭州市一大专院校教师征婚,就跟我联系上了。
她向往大域市,因已婚进不了上海,退而求其次-杭州。
日记本上对她记载不多。她可有一手隽秀洒脱的书法,用语颇有作家的文采和幽默感。外貌也属于上品,个子高挑,身材好,皮肤白晰丰满腴润。为了她不愿再生育,不体谅我的殷切的血统留传,后继有人的愿望,谈了几个月,分手,她掉泪。我又伤感又遗憾。
她因结过婚而进不了上海。她与我大了14岁的光棍,联系谈婚论嫁,多半是因为我是杭州人、大专教师,57学界名人。她也有把我当作进入准大城市的跳板的因素,是个不乏心机的才貌双全的女士。我比她大了10余岁。她父母也未必満意。
分手时,她说还了我全部去信,我偷偷留下她三四封,欣赏她幽默的文笔,很有文采的表述。这有点藕断丝连的意味。我听从钱老不必计较有否结婚的情况,前提在于能给我留个种。
她信中有对一个课余常在我宿舍盘桓的学生的评语,只是这“东阳山沟小鬼”有奶便是娘,叫陈永平。容我后面细谈。
11月15日我第一封信:
朱洵同志:
我除了教学,还得办案(兼职律师),又因近日婚征信访频繁,有约会的,父带女的,同事介绍的……不打算到瓶窑你地方来了。还是请你来。如没有心思,也就算了。我自以为不会失人所望的。我的顾虑是一,有一孩子,能否再生一个;二,离婚的总有点复杂(因对方还在世)。由你决定吧。你来,我自然好好招待。此祝安好!
(骄傲的女性后来送还此信之时,写了:“如果按我现时的心情,把此信一撕了之,也就不会有以后这许许多多的'扯不清,理还乱'的了。可见我是没有先见之明,更没有自知之明的”。86.1.10 )
第二封11月18
朱洵同志(八十年代同志称呼还较通用):
近来确实有点“应接不暇”。教学上、应酬接待(应征)上……故写信只能三言两语,十分潦草。我只能动用我的“积蓄”,这就是寄你一本《“江南牧马人”自述》(上)稿。这里头有我的灵魂与追求,也有我的身材和外表。借用你的话:“素昧平生,冒昧地扯了这么些,不知是引起些许的共鸣呢,还是无反应,或是反感。”你阅了之后,不知是哪结果。如果是前者,我相信我们就能在杭州,在我学校里会面了。如是后者,请退文稿。谢谢。
她的回信
章文岳同志:
您好!
今收到厚厚一叠,不禁小吃一惊(幽默)。自忖可别是投稿装错了信封,打开来才恍然。
自述(《江南牧马人》)(上)拜读完,掩卷有所思。原以为我的经历已够坎坷的了,可现在才感到天外有天。我的挫折与你相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有几个问题还想提一下,如果您不觉唐突,大概是能回答我的。从“自述”中了解到您挥挥笔杆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要占用一些您目前宝贵至极的时间了。
可有下集?我更要了解的是你目前的“探索和追求”。您目前的思想属于何一种类型?曲啸式的人物?他孜孜不倦地对青年人解释着“理想与人生”,尽其所能地用美好闪光的语言解释着一切,包括被扭曲的。他的自传式的演讲我听后极感动,甚至觉得惋惜。他的动机是至诚的。可是这样的人物,虽令我起敬,而不能为我所接受。
(2) 您这份“自述”,最初是如何产生的?万人大会上作讲稿?交付出版?预备给向您走来的各个“秀芝”们看的?
说实在的,在与你联系之前,也不是没有顾虑的。“48岁,未婚”(报上语),更确切地说是50岁(习惯计算),比我大了14岁。究竟是何等样人物?阿巴么?邦野?奧勃莫洛夫?……当然也曾想到是否“牧马人”,可转而又自行否定了。“拨乱反正”都那么些年了,“老右”们早就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而且早被八十年代的秀芝们团团包围,哪里还有“漏网之鱼”?现在看来确实还有。为何漏网?这也是我想看下集的原因之一。
但我在择偶问题上最注重的是为人、才智与“共鸣”(一次选错,遗恨终身,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了),其他都可退居第二。更何况,我是医务工作者,十分清楚男女之间生理年龄的“黄金差”,应是=10
从“自述”中大概可以构划出一些轮廓:
较有思想、有追求,非凡夫俗子之流。智商不低,可还有许多模糊之处:为人性格,滔滔不绝的?深沉寡言的?固执的?随和的?……如果老天有意,以后也许会有机会了解的。
我与你相比,经历简单得多。你14岁那年我出生(“解放牌”)。父母慈爱,家道不错。从小学升入重点中学,赶上了高中的“末班车”(68届高中生)。正当升大学之路,充满诱人的光彩展现在眼前时,一声“炮响”将它轰得无影无踪。面对反常混乱的一切,开始了年青人迷茫的摸索。出于纯真(正统的家庭与学校教育)总相信报纸上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我曾虔诚地信仰过“毛泽东思想”对他的顶礼膜拜就像当时千千万万善良而天真的年青人一样。他说“要关心国家大事”“要学马列”我认真地关心“运动”,还买了不少马列小册子。什么“三个来源”“左派幼稚…”居然读得津津有味。还兴趣盎然地介绍给女同学们。可她们没有一个不摇头的。
史前无例的下乡运动中,69年初我到了东北与朝鲜接壤的小山村开始了自觉而认真的“自我改造”。从未干过重活的双手常被镰锄、树杈弄得鲜血直流。二十芳龄,如今的姑娘仍揉着人参膏、珍珠霜,而我那时却被烈日和朔风夺去了白皙而毫不觉可惜。理头苦干三年。居然侥幸至极地上了大学-吉林医科大学工农班。
说实在的凭我在高中时的学绩如正常高考,我是绝不会落入如此不起眼的学校的。可当时像我这样一个非红五类子女能跨进大学校门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我知足已极了。
按理说已跨上人生坦途了。可也许是因为我当时自认为“有思想”,我总要对现实、对社会来一些探索,看见了社会种种(反常)现象,我苦闷,我彷徨。真正体会到了十九岁的亚瑟敲碎日夜膜拜的上帝偶像时的复杂心情。可是周围没有人能指导我,又没有人理解我。在大学阶段,我徒自苦闷。几次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我经历了思想的转折,痛苦的转折。这是我的自述。上集完。下集等看了你下集后再交换。两不吃亏。(一笑)(朱女士是个才女,有幽默感。可我上下集以《赤潮年代》为题出版时,我们早已分手。真可叹。)
附上近照,是今年九月份在上海与一家合影。后排穿白衬衫者即是。余是我弟弟、弟媳、父、母、女儿、侄儿,哥嫂一家未到。看了后望能还我。因我仅此一张。(我是不做强人所难事的,她来看我时就还了她,未免可惜)。
坦率地说,男同志对女性首要要求往往是外貌。“女人的全部财富就是她的容貌”。莫泊桑说过。当然有一定的道理。可我在这方面实在穷得很。沾不上漂亮的边,(有点客气,为下面话作铺垫)可还不至于列入丑陋之列。我觉得我自另有精神上的财富,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因他们站的基线与我不一样,怎么能看得见?(作了高傲的姿态)
您是否也能寄张近照给我看看,“来而不往,非礼也”。能使轮廓更清晰些,以免擦肩而过都不认得。
医院已同意我86年去杭进修小儿科,具体单位还在联系中。
夜已深,倦意袭来,看看已是三大张了。你的“自述”读者有不计其数,而我的作品读者都只有一个。劳动价值是否能与我付出的劳动相抵?不得而知。(这是说看我的评价和反应了)祝好!
朱洵
11.20晚
如有空,请来信不妨坦率具体地谈谈你对未来配偶的完美要求与设想。让我对号入座试试。如对不上50%那就趁早不做无用功了。如能对上50%以上,再可考虑进步接触。
1985年11月22日我写的回信:
朱洵同志:
你“亮相”了,恰似出现在我电视屏幕上。我听到了你的喁喁而语,娓娓动听。但屏幕中的形象只能我视她而她不见我,我听她而她不闻我,而我却想让你了解我的一切。
我不是随便张扬我的《自述》的,这倒不是因为心有余悸,怕被再抓辫子,再扣帽子,我认为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正如日前“中政大”校长江平来信说的“来之不易的今天”这句话佐证了“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四十余位应征女当中,此书稿我只寄你一个。也许还有二、三个值得让之一读,但目前仅你一个能充分理解我。下集自然要续的。但公开发表上书店销售怕还有待时日。
曲啸的自述理所当然引起了我的共鸣。但他有言不由衷的地方。也许是为了能符合时代的“主旋律”。比如他说毛泽东死时,他哭了。如果真的,那他被愚弄已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了。有头脑能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或迟或早能得出:毛的死,便中华民族有了转机,是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出头之日。是值得庆幸的。说到后来大大小小的座谈会(我看了央视安排的一次座谈会),更是空泛杂乱而乏味,苍白无力,那些真诚的从毛朝过来的观众决不会满意他的回答的。你说对他回答“觉得惋惜,”我看还是用“扫兴”或“失望”恰当。
现在,说真话的人多起来了,类似建国初期的气氛。像是30年一个轮回。这更是顺乎潮流的,表明我们社会在变化,在进步,在走健康发展的社会主义道路。(想不到随之而来的“反精神污染”)
我的《自述》(我所在的农业经济研究会秘书长沈雯辉将它改为《江南牧马人》),写作念头早就有了。因为我的反思和泪水常常涌上心头,要我付之笔端。生平的坎坷,充满我青春时代,长达20余年。不是见缝插针所能完成的。要有充分时间,反复提炼反复修改和润色,才能一鸣惊人。还要考虑时机,如果毛皇的照像还在天安门城楼坐镇,写出来,大陆也不能正式出版的。
我是信仰社会主义的,但不是斯毛搞的封建专制性质的社会主义。我是与时俱进的马克思主义者。胡耀邦从自身磨难和反思中锻炼了大智大勇,他摈弃了毛泽东一套,让我们重见天日。
关于岁数,50岁!是吓人的,与自己的心态格格不入。12年牢狱劫难,似是恶梦一场,醒来毫不觉年轮已转了整整一代。面对你36岁青年妇女,我不想作假。也不习惯作假。就把人生记录(《自述》)拿给你看了。
请相信,衰老可以延缓,青春也能较长时期保留。我至今保持着每天三次广播操的习惯,连在牢狱的13年也未间断,这是引以自豪的。所以我的肢体是柔软灵活的。按时作息,不抽烟……“百闻不如一见”,我们尽快见面交流吧。
寄上照片,摄于今年2月下旬。毕业证书上的照片,有我学生时代的风貌。礼尚往来,你也回寄一张吧。
是的,我是重视婚否的,这也许是我至今单身的主因。但钱老曾关照我:“目前的年轻姑娘多是轻飘飘的,寡妇或离异的不一定差。”50岁了,理智要我不能太计较未婚已婚。在择偶问题上,首要的是为人、和能否有共同语言。这是你经验中的教训。
不过,朱洵同志,我还想了解一下你离了的那个男人目前在何处?具体工作?他重建家庭了吗?好不好让我看一下离婚判决书?
真实吓不退我,秘而不宣倒会让我心生疑虑。我愿与天真无邪的相拥一起,陶醉我将后的日子。11月22日晚
谈情说爱到这里,情况由热转冷,此信可见:
朱医师:
你冥想中的红帆下的“王子”,也不会欢迎不纯洁的三心二意的和经不起考验的爱情的。尽管向他迎去的女子有貌又有才。忠贞纯洁的爱情对书生气十足的男子是放在第一位的。
剥夺你这“想法”,不能牺牲自己(决不是再生孩子就牺牲了青春,变成老太婆,这太艺术夸张了;而且这点牺牲一定会得到报偿)。不能同情和满足人家的夙愿(生一个孩子),确实是“残酷”的。这根本没有爱情可言。上海女人是否移植了西方的浪漫,忽视结婚成家与传宗接代相连?你说你有女儿了,就以生孩子太辛苦为借口,拒绝书生的请求,是否太自私?
如果你说,今后生不生孩子,要看我怎样对待你和爱你,这还说得通。
为自己着想,这是人的本能。但光是想到自己,未必能达到自己逍遥自在的目的。 八十年代的青年都追求个人实惠,这种忘了顾全大局的实惠,结果也未必理想。所以我总是遵循“上半夜想想自己,下半夜想一想人家。”心安理得,必得善终。
我希望有一个能弥补和消除我心灵创伤的伴侣。如果没有我亲骨血,我只能遗憾终生。就一般而论,50岁了,老了,“你还要服侍他”上海的妈妈可能告诫你。这也不是无端的揣测。但你与我见面多次,我像五十岁的老汉吗?老实说我的心理年龄可能还比你年轻。你当了妈妈,难免有长辈的架子和心态,而我呢?与学生相处,其乐陶陶。
我不认为你“方向”不变了,为了有一个书香门第的归宿,再作考虑吧。你把生育说得如此可怕,只有法国巴黎那些追求“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女郎的心态。第一胎也许困难而痛苦,第二胎则是坚冰已破,顺水顺势了。医师,难道不是吗?
“是否改变方向,由你自己决定!”
祝好!章文岳12.9
我还保存了她从上海父母家发来的信,谈她聪明活泼的女儿的可爱和亲情。对她的工作岗位-余杭县瓶窑卫生院,则是这样描述的:
相对“这万象纷繁的熟悉的城市(她指的是上海),首先感到的是它的节奏明显快于小地方,尤其是人们的思想方法、观念意识,比较有时代气息。与它相比,瓶窑真犹如禁闭室,窒息人(我如果不每隔几个月来透一下气的话,早就被窒息死了)”
她想摆脱这一“禁闭室”(我去回访过她,就在她室内用煤油灶烧吃了一顿面条。当时浙政校教师住筒子楼,条件也差。只是她能以发展眼光看待大学教师不久就有优裕的待遇),而找上无家底的我吧。
这封信中说:“回家后,听到消息:凡是以前上山下乡离开上海目前尚属单身的,现有政策可以调回上海(据说是北京学生闹事后的政策松动)这些日子为此事没少奔忙。父母的申请报告已送上去了。……心中也是矛盾重重,当然能调回上海是多年来的愿望。而且回来之后孩子的教育、前途问题迎刃而解父母也可有照应。我也可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有了解我的兄弟、同学,如鱼得水。只是你那头怎么办呢?因目前你对我来说毕竟已不是一个陌生人了。你的喜怒哀乐,我有所了解。你的来信又使我心儿微颤。鱼与熊掌,两者不可兼得。我也要像你一样地长吁短叹了。
一切情况是都告诉于你的。生活中有不少急转弯,不知下一个急转弯将我转到哪里。我目前只能采取任其自然的态度,也不多自寻烦恼。”(1985年12月20日)
是的,她机灵,随时会看风驶舵的女强人。
朱医师:
我说不清有几天或十几天了,清楚的是我天天闻着菜油的清香(当时食油尚凭票定量供应,她上次带来了菜油一瓶),自然也天天想起“雪中送炭”的人。我怀念、感叹,不知如何是好。
直至今天还有信来(应征),我敢肯定绝大多数是不值得一会的。但我不能把门关死。怎能把门关死呢?
我几乎总是回复她们说“对不起,已经有人选了。”退还信和一些照片。但实际上对谁都没法放心定局。见了你,似乎我在大嫂子面前,能夫唱妇随,尽一个妇人之道吗?谁能消除我的顾虑呢?
你在上海怎样?父母可健?孩子可爱?啥时回来?要我接,请通知。
章xx12.24
朱医师:
如此看来,用不着我到车站等候月出了,因为那天(22日)月亮不是通明透亮,令人赞赏和欣喜的。
那天22日,我要为次日出差代理诉讼事务作准备。所说公服(司法警服)也将发放。我要的都是大号。何况去城站相迎至少也得化费半天。
生活中有不少急转弯,常让我瞠目结舌。那些异想天开的如意算盘,更会造成长久遗憾。祝你一位富有幽默感、聪明伶俐,在中国苦难大地爬趴翻滚了一番的现实主义者一路走好!
随信附上几元钱(我也是务实不讲究形式的),请你下车后自己下馆子吧。
祝 一路风顺!
章文岳草草12.29
1986年元月2日
下午去城站接朱洵。她从上海父母家回来。对于这位才貌颇佳的瓶窑镇卫生院医生,我是诚心想予以磨合,只要她同意为章家传宗接代,我可以不在乎她是已婚离异女子。钱老关照过我“现在的年轻姑娘多是轻飘飘的。”朱洵洒脱中不失稳重,毕竟36岁有女儿的妈妈了。
可她出站时应当看到我在迎接的人群前,也许她一时看不清,而要我迎上去,先叫“朱医师!把你的大包让我拎!”“谢谢。”语气冷淡,似乎上海有了让她落叶归根的机遇。
朱洵:
车站一别,转眼已有5天了。既不见来人,又不见来信,叫人费猜。“不管一切地追求的勇气”确实没有了。一切都听凭自然吧。只是有二、三个怎么办?人家在抱怨,在等待我答复。有了牡丹,似乎将一般花卉给冷淡了。要是求之牡丹而不可得,再转去俯就,实在没有这种本领。要么选称心的,将就马虎不是我的本性。
我说你是现实主义者,前置词加了几个美好的形容词,被你认为是讽刺,实在太冤枉。那天发信后犹后悔没有加上“富有文学修养,且能刻苦”。一个脱胎换骨的上海小姐,不是褒扬吗?我心爱的学生陈永平说你的信是“作家写出来的”。今后在文学事业上不就是得力的助手吗?
我在上次信中用了“瞠目结舌”一成语,正表明我心情因将分手而多沉重。只怪自己对你主动不够、体贴不够和报答不够。我这个人就不知道如何交女朋友,直来直去,没有心计。不知道:获得人家的芳心=不顾一切的追求。(这是她在这封信上的划线。如果她是未婚的姑娘我或许如此)。听凭自然吧。
最后的字条她写在1986年1月10日:
“生活中短暂的一幕-不到二个月,缓缓拉幕,急急落幕。是悲剧(她离开我时流出了负气的泪水,只不过是我表白:“你若不愿再生孩子,那我们只能分手了。”她说“生孩子太辛苦了!”从小在上海家道殷实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子,习性是追求轻松快乐的。也许她另有隐情,比如己动了绝育手续……从她说我陶公山封建窝长大,我封建,是她具有西方女子的浪漫。)
“是悲剧还是喜剧,抑或什么都不是,只是人生正剧中的小插曲。旋律有些奇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广寒宫中嫦娥所奏-一笑。
“请君息怒,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幽默是治百病保持青春的良方。”
好一个感情丰富的浪漫女子,我有驾驭不了她之预感,所以也就不再回复。
下面都是我的去信,她说全都退给我了。我也不在乎少了一二封。
朱医师:
诚实真挚被有些人看成傻,看作幼稚。你去了上海后,有了一个“急转弯”,上海女人毕竟伶俐,如果不是水性杨花。你没有兜出你的底牌,上海有比我体贴,能甜言蜜语的对象了。而且他保证让你落叶归根。说不定他有户籍机关的朋友。但是你说很不愿离开杭州,对我也是梦境中人。
实事求是的说,余杭迁入杭州只一步到位,只要你有杭州的丈夫。这个世界,很少有我说一不二的书呆子了。即便身处十八层地狱,看到人家遭难或流血,我会禁不住流出泪水。我最缺少的是知心知音。虽有学生体贴我减少我的孤寂。但他们毕竟要毕业离校的。当务之急,是找个女人,生子接代。我能不重视和你结合吗?
你是有了女儿,可就不考虑我的需要。我的血统…你太自私了。
希望你收起小算盘,萌生大智大勇。我再等待三天。如果是空等,请将我的信和《自述》全部退回。我也退还你的全部。(可我还是留下二、三封她的笔墨,作为印记吧)
一月八日
朱女人士:
我知道你不是屈服,而是论战。我早就领教过你的雄辩。你可以对待那个“无业游民”(她指前夫)那样对待我。
可是我总奇怪,这样一位才女,怎么和一个无业游民相结合呢?
我密切往来的一个才满18的学生凭他的直觉,第一次见面后就告诉我:“此人轻佻。”为什么?他答:“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有这种感觉。”(他叫陈永平,大半是出于嫉妒,担心我疏远他)
但是我从全面观点分析,到我这样年龄,不能再求完美,而百般挑剔了。事业上、生活上可以相互弥补便可以了。
在论战中,你尽可以把自己打扮成善良和真诚,以此让人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同时把人丑化为老且顽固,甚至说我家乡陶公山,是个封建山窝(实际是居民近万,与外界接触频繁的东钱湖半岛)。好一位心理专家,和我这种人结合决不会美满。贬低人家,可以忘了自己的失落,求得一种阿Q式的心理平衡。是这样吧?
封建顽固,真叫人一头雾水,无非我希望你为我们生一个孩子传宗接代而已。
是的,我年已半百了。但我为什么能和孩子们融洽相处呢?可以无拘无束,无话不谈。我的心与“文革”,甚至“反右”前一样,是年轻阳光的。
坦白地说,我对40岁以上婚过的女人,可以称呼她大嫂、婶婶,但要我和她一起生活,除非她的气质和内在价值让我感动。我可以拜倒、匐伏在含苞待放的鲜花面前,而对给人玩弄过了的花草我不感兴趣,除了留有香气的玫瑰、菊花和茉莉……
祝你走运回上海吧。不再碰见我这个“越老越固执”的书呆子也确是幸事。
章文岳1986.1.13
我故意留下朱洵的几封信。她可能以为双方都不留一点“谈恋爱”的痕迹。我退给她的信被她当场撕毁,似乎我有负于她,并滴下眼泪离开我的宿舍。我木然地留在宿舍,也不送她出校,觉得这是多余的了。
由于我在信中两次提到“可爱的学生”,赞誉你的信“是作家写出来的”。但有一封直言学生对她的看法:“轻浮”。当时我觉得这是“童言无忌”。不过有些乡下人会将潇洒、浪漫错当成轻浮。上海姑娘有点西化是正常的,但未必被朴实的书生看顺眼。我不无欣赏她的文笔和外貌,但我对她有难以驾驭的担心。
她一次在信中对这个“可爱学生”作出了回击:
“这封信你又要给你的'忘年交''小军师'看了。干脆,我对他讲几句。小家伙确是可爱的'小陈:你老师若不愿意,就请你以后把他的消息略告我一二。不知你是否同意,拜托!'”她当面对我谈陈永平小子,却是气愤有加,骂“黄毛小子,懂得什么!”“东阳沟里的小土佬!”像是对妨碍双方恋爱的第三者气恼。
有一条子对我作了这样描述:“我无法给你下定义,形容词可以用很多,可又都不合适-一个无法用三言两语来概括描述的人-一个中国式的传统观念与五十年代理想主义教育和培养出来的正统正直却受到了最不公正待遇却仍然'执迷不悟'的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清高''呆气'相混合的人……”
所以很难与具有浪漫风格的上海离异女子白头到老的。也很难找到相匹配的女子。除非我个性不再认真变得随和,能装胡涂。
或者我已事业有成,有人将《江南牧马人》搬上银幕,在海外走红,她这类女子就可能夫唱妇随,融洽相处。
接下去谈的是又一场半途而废的找对象。
90年暑期,在故乡东钱湖畔待了多天,自然要回味与湖水亲密的接触,也处理了几起民间纠纷,法院有向权、钱的倾向。乡亲介绍了当地交口称赞的一位未婚的钱湖小学的教师,去会见一下。觉得扑实矜持,但在送行时也有依依之态。回校后写了这封信给她:
岳娣:
我是来争取人生应有的一份幸福的。这天赋的幸福,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被残酷地推迟了。我依稀看到了幸福的所在。这幸福是共享的。如果我不在企求这种幸福,老来必然是凄凉的。在众多乡亲交口对你赞赏促使下,我已不再犹疑。请妳理解,终生感激。
一周后
人说老处女难侍弄。今天来信果真让我有此感慨。她竟说我骗她年龄!我清清楚楚说我52岁不足。我其实还嫌她年龄太大,难生育呢。有些女人故意挑剔,卖关子,给你考验,却让我不快。我即作了不客气的回复:
“说我讲造话,书生很生气的。”不过语句婉转,不是“到此为止”。
她读了,就回说我教训她,“今后日子难过。”这是被“杭帮”抹黑后的一场谈恋爱。她无疑得知了这一冤案,通过组织更得知因自己胞妹向“杭帮”求“宽大处理”反证了兄长有下流可耻的行为,而迟迟不予平反。她谎说我在年龄上骗她。即是女人惯常的转弯抹角的手法。女人说话往往转弯抹角以掩饰自己的真心实意的。问题出在她已得知88年我被劳教而尚未平反,她就借口冷淡了这起婚事。。
我还有更早一场的恋爱谈,那是1981年在正始中学教书时,是我在武义婺剧团当武功演员大弟介绍的。他在“文革”中饰演《智取威虎山》一剧中杨子荣,扮相俊朗,去过十里丰劳改农场慰问演出。颇得武义乡村剧团的欢迎,常被聘去辅导排练。他给我介绍的一个女子就在武义县南部半山区。
当时81年,我落实在宁波正始中学任教高中毕业班政治。暑期大弟来信,我也很想会会15年不见的胞兄弟,要回投奔苏联前夕让他保存的“宁波中学高中毕业证书”、宁波市团委发的“少先队大队辅导员聘书”、一封茅盾亲笔回信(他介绍魏金枝审阅我的小说《母与子》),书稿《母与子》以及十来张照片。当然是弥足珍贵的。
可是,在同车前去他所蹲点的农村剧团路上,他坐在我前排,可以交头接耳的谈话。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再追问:
“高中毕业证书也找不到了吗?”
他支支吾吾,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交代。我生性认真,当演员的他,在真实的生活中也出现了演戏时掩掩盖盖装模作样的成分。今天感悟到真理真相是无法穷尽的,太认真要碰壁的。我这弟弟就说我太认真了。
他告诉我文革中他也被关押过,抄过家。述说中语调伤感,似乎有泪。
我坐在他身后,听着听着不禁双泪直流,问:“是我逃奔苏联的关系?”
他答:“倒不是这名义。我们演戏的,对江青也有不敬的言论。我只被关了几天。”他对落难大哥缺乏亲情,实与文盲固执的老母肆意挑拨关系极大。
对我弥足珍贵的文件,他也没有肯定是“红卫兵”抄走毁了。她们的消失,很可能是他当成麻烦,自己毁的。他不像我认真,讲究文物价值,尤其是有纪念意义的。
兄弟的感情有了隔阂。我应该承认是我太认真要负点责任。为什么我没有威信让弟妹们受我的引导呢?
我被打成右派,成了二等公民,对兄弟姊妹已无好处,更是家里有权威的母亲不断教唆我是“白虎星”“讨债鬼”。手足之情随同骨肉之情的消失也就荡然无存。他视兄长的纪念品为麻烦是自然的。他的文化是小学毕业进了戏曲学校,欣赏不了一些文学名著。
权威家长的人际倾向不在我身上打上烙印吗?最遗憾的例子是我对老祖母的态度一个时期内相当生硬,是由于她从小对我灌输了老祖母对她礼仪上严加管教,还说教唆老实内向的父亲打她。当我读了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后,我就认定老祖母封建了。而母亲从小养成的争胜逞强,自我中心的气质,对我这个不听她人生道路的安排,一味读书,结果成了自食其力也困难的二等公民,逐出家门,不管死活也就顺乎自然的了。
到武义那个不算偏僻的农村,已近傍晚。在一家有八仙桌摆设的农户驻足,招待吃饭。习艺的村民纷至沓来,大弟也进进出出,一个脸面丰满的健康的女子出现了。30岁不到吧,而我46了。
屋里有我弟弟和他朋友们留下的烟雾。我请她到门外阶沿上互相介绍。天色已黑,路面不清。但附近树立有暗淡的路灯。在我们面前,时有路人经过。她却不愿待在招惹路人注目的那个地方,坚持要进屋里谈。也就谈不好了。
她为什么要避人耳目?我估计她已有朋友了!
弟弟过了夜半,还在吃酒抽烟,我一本正经地催促他应该休息了。他英年(56岁)早逝,与他烟酒无度分不开的!
次日,弟妇也说:“这个女子有风骚的名声。”其实,我如果不太认真,将就一点,不求完美,生一个健康的儿子,今天也可成家传宗了。
追求完美的人,对已也必严格,劳心劳肺,很难从容洒脱,对人要求高,叫人望而却步,也就不可能有拔刀相助的朋友。
大弟英年早逝,令我伤感。越到我晚年,越觉得这又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少时因上下只有4个姊妹,多想有一个兄弟,可以共同对付陶公山蛮横小子的欺侮。有了这位学了武功的兄弟,却英年早逝。他儿子向我通报是他丧事办了之后了。信中说是多种病情。是不是像足球明星乔治.贝斯特,无休止的聚会演技、辅导农村剧团演出。及烟酒无度,致使多种器官功能衰竭,至于英年早逝。姪媳则强调他为造宽敞的住所,劳心劳力过度。
1986年1月7日记:
今天起的较早(6点1刻),因为要听胡祥甫的课。他举例较多,但有机结合还差一点。讲课前先宣读了学生给他的一封信,溢美之词自不用说。他是好表现自己的。一个尚未出名的青年,有进取心,大都如此,只要不自吹自擂,而通过别人的口,实事求是,就无可厚非。我何尝不想推销自己?一旦出了名,就应该让人代你推销,图个谦逊之名了。
这位绍兴籍的同事,数语底子扎实,学术上很有发展前途。但传说他在办案代理中有经济问题,向当事人要这要那,近乎勒索,遭当事人举报。校内名声有损,加上学校软硬设施都差,领导热衷办三产,促使他去考研赴华政深造。我也被邀参加了隐恶扬善的欢送会。
他毕业后不回原校而去杭州最出名的“曹星律师事务所”。曹星有口才,专音乐,进修了一年半载法律不精,但依附权势(这是中小知识分子在反精神污染后普遍的倾向),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尤其能博得官府的信任。曹在依附权势上与胡一拍即合,不单是潜移默化的作用了,最终让胡祥甫与市长合影炫耀。
曹星退休时,胡样甫有专又有了“红”,当上了市律师协会会长。要他代理行政官司,告处级以上的官儿,他是不干、回避的。
给他盖棺论定:聪明勤奋,业务上独当一面,有专长。但胸无大志,精于个人打算,习惯于体制内依附权势,为自己发财致富投了保险。
接着年终评比,吴东仙厚颜无耻地丑表功。她明明对我负责指导的“模拟法庭”另立山头,利用她当班主任的班内学生扮演的原被告角色,指手画脚,唱出与我指导教师不同的调门,使学生思路混乱,莫衷一是。她在今天评比会上却说:
“我帮章老师完成了模拟法庭教学任务。”
我当场撕破她的脸皮说:
“有人反面帮了我。”
2年后,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趁校内“还乡帮”权贵、文化素质低劣的老干部出身的校长书记,用“文革”手段搜集材料诬陷我之机。她叫去她班内多次来我室串门、她接济过5元钱的学生王伟龙,诱压出有手淫行为的材料,为还乡帮立了特等功,就奖励她去“中政大”进修一年。
当时(校方对我非法收审失败,无条件让我回校期间),王伟龙还未向我交待实情。她的帮凶面目尚未让我搞清。她整装离开同楼的宿舍,经过我宿舍下楼,我还真诚地要她见到江平校长,代为问好。她边下楼边点头作“可以”状。
96年春夏之交,王伟龙从他工作岗位上来信交待了诱压他诬陷我的经过。我就当面冷峻地指出她的卑劣。她居然推说班主任不是她了:
“我去北京进修了。我没有找过王伟龙”。
当时已是上虞舜杰律师事务所律师的王伟龙所写的白纸黑字,她赖得了吗?
倒是“章文岳专案组”组长陈镇有恃无恐说:
“我是组长,奉命行事。你去告来好了!”
毕竟一些女人有别于强势的男人,巧取豪夺时总是偷偷摸摸的,谎话、赖账是她们生存发展的必备伎俩。
评比会上我直言“独力完成了模拟法庭任务,学生们反映这是一次很好的直观教学。”
徐思成、周辉说了几句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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