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趴在门口的葡萄架下打着盹儿,整个夏天它都是这么懒悠悠的过活。去年这个时候,德顺老是“汪汪”地叫着,招惹着隔壁家的菜花,今年却安分下来了。菜花是被一辆拉着铝合金轮毂的大卡车轧死了。死的时候“呜呜”地叫,德顺也就“呜呜”地叫,叫是叫的,只叫得菜花命归了西。德顺就再也不叫了。
今年的德顺不像往年活泼了。却成日里趴在门口的葡萄架下,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我说,德顺啊,你在想些什么呢?德顺就说“汪!”汪了几声,却不再言语了。料想是想起了伤心事,便不再理他。只把家里的土鸡宰了几只扔给德顺,只是不吃,仍旧想它的心事。
夏天刚过,就要回学校了,我把物事匆忙置好,便去镇上乘车,镇里的车站今年刚翻了新,看起来更像些样子,只是仍旧人烟稀少,几个和我一样的学生赶来的匆忙,没有购票,只在车站外侯着,他们抱怨:“班次怎么开的这样少。”一头黄发便走过来了。新学期开了,黄头发用一身黄白相间的格子衫和着崭新的牛仔裤点缀着自己。他嘴里呢喃着什么。一阵风吹来,他们就都被吹跑了,风过处,站着德顺。我说,德顺你过来嘛。德顺说:“汪。”却是站着不动。我说德顺你傻了!再看时,德顺却不见了。跟前仍旧是黄头发。嘴里说,汪。被我听了来,闷在角落里哈哈地笑。
镇上的车站荒芜了一段时日,因为翻修。乘客们都在路边一家叫“家家乐”的副食店门口等车,翻修完了,人们却习惯了在副食店门口等车的习惯,男女老少,或是抽着或廉价或高档的香烟,或是听着新近的流行歌曲,或是就那么杵着,直杵得成了一节电线杆子。副食店的老板娘总是笑呵呵地招揽生意,老板娘年前死了他,是个四十左右的寡妇,右眼只是眼白,说是早年得了白内障,经久不治,白瞎了一只眼,她说自己是个四方脸,偏又瞎了一只眼。这日子怕是过不得了。笑嘻嘻地说着这些话的她,便任谁也不相信她的话了。只是仍旧说些宽心话作为礼数。我撇开他们,进到车站里去,买好了票,便坐在东北角的候座椅上,仍旧是想着德顺,不由得出了神,幻境里,德顺朝我跑来,跑着跑着,跑成了一个人,是那个黄头发,它的四只爪子,是缓慢伸展开来而成了人的四肢,然后有了人的身体,人的眼耳口鼻和人的头发。它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汪。我便惊醒了,眼前却真真的站着黄头发。黄头发是认出我了我也突然想起他来。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黄头发是我的同桌,然后初中,高中,大学,我们都是同桌,后来他出了国,去了古巴,交了一个古巴女朋友,皮肤黑的发亮,浑身上下,只有牙齿是白的,我一时语噎,竟对他说了句,汪。然后叫着他的名,德顺!黄头发愣住了,痛苦地抽搐着脸部,然后眼睛开始向内凹陷。我看的害怕,他却真的变成了德顺。德顺迎面跑过来,尾巴扑簌簌地摇着。我却想到我那个黄头发的同桌是死在了古巴,那则新闻说,古巴某处暴乱,持枪歹徒情急之下将挟持的十六名人质全撕了票,我的朋友和她的黑皮肤女朋友死在了一起。德顺扑沓扑沓跑过来,舔着我的大脚拇哥,我说德顺德顺你别舔啦,痒,德顺就不舔了,昂着头,萌萌地看着我。我被看的痒死了。就也伸手去挠他,挠得它咯咯地笑。
我说德顺你不伤心了啊。德顺说,汪。我说,小畜生,心里想着该从哪淘条小母狗给它。想的心里有趣,便决定学校也不要去了,跟德顺好好玩玩吧。德顺跳着来舔我的脸。我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抬起头来时,德顺已经跑远了。我便扔了行李,奋力追上去。往东两百米就是街口了,德顺停在那儿,回头望了望我,便又撒开腿了跑。副食店的老板娘出的门来,笑嘻嘻的说,追着狗呐,哈哈,我看见她笑成了一个弯。
德顺跑啊我也就追,四周围突然就变了模样,车站和人群都被谁擦掉了,只剩下了我和德顺。我说,你个狗德顺,还成了精了,德顺笑着说,我是狗啊我是精。
9月十八,我醒了,父母在跟前哭成了泪人,他们说我昏迷了好长时间了,我说,德顺呢。他们说,狗杂种死了,不知怎么就迷了你,我听着伤心,便从床上坐起来,狗德顺,狗德顺,我幽幽地叫着。倏忽间便来到了门口的葡萄架下,狗德顺正懒悠悠地趴在那儿,扑沓着那条长尾巴呐。我说,哈哈,德顺,哈哈,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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