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病房,仿佛是大海里被遗忘孤独的小岛,遗世而独立。
一个男孩,全身瘦弱得只剩下骨头,苏醒过来,他宝蓝色的眼睛扫视一圈没有一点声音的屋子之后,轻叹一口气。
在叹气之后,他的手缓慢地放在胸前,感受到心脏均匀地跳动,他感谢上天终于让他活过来。
阳光穿过玻璃窗户射进来,他看见尘埃飞扬。好像大风中恣意飞舞的树叶。这才发现屋子里蹲着一个女人,一个头发乱糟糟,衣衫褴褛的女人。他从床上走下来,来到女人身边,女人的身体散发出物体腐烂的臭味。
他的手,骨头的轮廓是清晰可见的,轻轻搭在女人的肩上,女人全身像是触了电一般,轻微抽搐。
你是谁?他问,随着女人蹲下来,他这才看见女人的脸,和他的模样很像,他不知道她是谁,只是看见她眼中没有任何灵动,像是坏死的潭水。她的皮肤很白很白,和死人的白一模一样。
她听见了他的话,眸子动了动,扭头看他,眼泪仿佛就要落下来,却没有落下来。
你不认识我?
嗯。但我看见你觉得你很熟悉,你是谁啊。
你不必认识我。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死人。
可是你还活着,能呼吸,能思考。
当听见男孩坚持不懈反驳的时候,女人突然发笑了,她觉得他很单纯,很好玩。他以为人有呼吸,有脉动,就是活着。他不明白这个世界,其实人活着的形式太多了。有的人活着,却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要有意义。心脏的跳动只是一个形式,是上帝给人的形式,但对于真实的困在生活洪流中的人来说,这个形式并没有真正的意义。
护士急匆匆地拖着装着医疗用品的车过来,踏碎女人和男孩之间长久的安静对望。
“打针。”护士冷淡地口气,熟练敲碎安瓿的颈部,用注射器吸取里面的药水。
男孩望望女人,然后告诉她我要脱裤子,打针了。
女人毫不躲闪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当着她的面,趴在床上,脱掉裤子,撅起屁股。打完针,他刚刚穿好裤子,女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灼热的温度好像要融化他,他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女人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心突然很疼,就像是母亲抱住了自己,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爱扑面而来,但这份爱里,夹杂着太多的无奈,心酸和疼痛,和没有办法相认的委屈。
你是我妈妈吗?他问,掉下眼泪来。
为什么这样觉得?女人惊诧的口气。
我觉得像。因为,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小时候妈妈给我洗澡时候一样,是淡然的。
像薄荷?女人问。
男孩的眸子突然睁大,调皮的阳光一下子全钻进他的眼睛里,他痛得叫出声音,牵扯出一片很温暖的回忆,金色的,像明媚阳光照射的海洋般,漫开层层涟漪。
你怎么了?
我想起了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我想哭。
阳光总是让人感慨万千。
男孩闭上眼睛,让回忆清晰地像画轴般展开。他看见一片玫瑰花园,在花园前面的空草地上,一个很小的男孩子手里捧着一盆薄荷草。他的身边,还有很多这样的薄荷草,孩子的母亲正在修建这些薄荷草。
妈妈,你是喜欢玫瑰还是喜欢薄荷?
母亲慈祥地看着孩子轻声道,薄荷。
为什么,妈妈,我觉得玫瑰更美啊,你喜欢薄荷是因为它的用途更多吗?
母亲摇头,停下手里的活,把手轻轻放在男孩的头上,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不是因为谁比谁的用途更多,而是因为妈妈喜欢像薄荷般有淡淡香味却不浓艳的植物,就像生活和感情。
妈妈,我不懂。为什么植物会和生活还有感情扯上关系。
这天底下,所有的事物都是公平的。上帝让人离开伊甸园开始生活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与这些植物共享这片土地了,它们是我们的朋友。
我还是不懂,妈妈。
孩子,有一天,你会懂的,你还太小了。
孩子抬头看天空,碧蓝碧蓝的天空上,飞过几只自由自在的鸟,男孩想,这些鸟和这些植物一样,是我们的朋友吗?孩子于是笑了,清澈的笑容,眼眸中的碧蓝像极了头顶的天空。
男孩伸出手抱住女人,抬头,看见对面镜子里面的自己,碧蓝的眼睛,像澄澈得天空,他突然间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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