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六色灵芝
那小舟来的飞快,只俄顷间,便抵近湖岸。舟上一人,须发苍然,一身白衫,斜跨药囊,囊中鼓鼓的不知装满何物,几片绿色茎叶微露于外,想来该是些草药之类,后背还背一短短的药锄,整个人仙风道骨,宛若下凡的神仙。
那老者不待小舟停稳,纵身一跃,直奔那枯树而去。他面色甚是焦急,几步攀上枯树冠顶,身形矫健之极,待四下察看一番后,又一跃而下,奔至四怪尸首旁边仔细翻看。
庄勉数日间未见人影,忽见这神仙一般的人物,心下虽有惊异,却是喜大于惊,颇有心结纳,忙一揖道:“老丈,你在寻找何物?”
老者猛的抬头,似是蓦地想起这岸上还有一人,急急问道:“你可曾见到一个闪光......”话未说完,他双目忽然大亮,口中呼呼喘气,直直的盯着庄勉手中所持的那光物,喃喃道:“还好,还好,还未被这几个畜生毁了宝物......”
老者看了半天,忽道:“小哥,此物你从何处得到,难道竟是你杀了此四怪?”
庄勉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光物,这才明白老者竟是为此物而来,忙将方才所见之事述叙一遍。
老者长出一口气道:“哦,我说呢,这四怪道行不浅,要将其聚而歼之,颇为不易。原来竟是自作孽,相互残杀而亡。”那老者沉思半晌,忽“咦”了一声道:“小哥,你又是如何到了此处?”
庄勉微一迟疑,心中不知何故,竟对这老者颇有亲切之感,便将自己如何避仇,如何误入此地详细的讲述一遍。
老者听罢道:“原来如此,此处人迹罕至,妖孽横生,老夫几十年在此寻药,加上你也只见过三人而已。”
庄勉惊道:“几十年在此寻药?老丈便住在这山林之中?”
老者点头道:“不错!”眼中却盯着那光物不断端详,脸上露出艳羡非常的神色,又似是后悔自己晚来一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庄勉一笑,扬起手中那物道:“老丈,你既追寻此物,可知其到底是何物,是宝是邪?”
老者高声道:“邪?此物乃天下至宝,若无绝世机缘,寻常人等连见都见不到一眼!”神情间对庄勉所问的“是宝是邪”显是大不以为然,随即又道:“小哥出身大户,应该识得灵芝!”
庄勉见他有不悦之色,知道自己这一问很是愚蠢,忙道:“识得,识得!”
老者道:“《神农本草经》有云,芝分六属,其一赤芝,又名丹芝,味苦平;其二黑芝,又名元芝,味咸平;其三青芝,又名龙芝,味酸平;其四白芝,又名玉芝,味辛平;其五黄芝,又名金芝,味甘平;其六紫芝,又名木芝,味甘温。六芝选其一,若久服,便可轻身不老,延年成仙。又有医者曰:赤芝生霍山,黑芝生恒山,青芝生太山,白芝生华山,黄芝生嵩山,紫芝生高夏地。再曰:赤者如珊瑚,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须知便如凡品灵芝,亦是稀世之宝。”
庄勉听他娓娓道来,心下甚是佩服,问道:“依老丈之意,此物确是灵芝?”
老者道:“不错。只是此乃神物,远非凡品灵芝所能比拟。小哥可看,此物共有几色?”
庄勉道:“我适才曾仔细看过,该有四、五色吧!”
老者道:“共有六色,兼赤青黑白黄紫,且半如火炭,半如寒冰。若在天色未亮时,更有光彩流动,古典称之为‘六色冰火芝’!”
庄勉低头再看那物,言道:“老丈所言果然不错。但不知此物有何用处?”
老者急急道:“此绝世宝物,能医百病,能治沉疴,能解诸毒侵,能祛万邪生,乃这世间最神奇的药物之一,非金玉珠石所能换得毫厘!”
庄勉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不想此物竟有如此神效!”忽地想起一事,又道:“适才老丈讲已数年追寻此物?”
老者道:“不错,老夫于十年前才寻得一些端倪,又用五年之功,方寻至此处。那时这灵芝虽已于世数百年,但我仔细察看,见其尚缺一色未成,紫色处仅为半紫,总得再有五六年才能大成,所以也不忙采走!”顿了顿,又指这庄勉所宿之树道:“当时此树已呈衰像,但还不是今日的形态。我知这灵芝吸天地日月灵气,不论依附何物之上,必吸精纳华,终使所附之物油枯灯灭,但此树亦生长数百年,枝叶繁茂之极,我料定待此树半枯半荣时,便是这六色灵芝长成之日。我上月来看,已知时日无差,但春日正逢万物滋生、阴阳交变之际,我也不急在一时,心道待春去夏来、夏消秋实之季,再来采它。不想我途中遇到这几个怪物蠢蠢欲动,心知不妙!这四怪也非我今日所识,我知其颇有灵性,生怕竟来毁坏宝物,这才急急赶来,不想还是……”说完长叹一声。
庄勉点了点头,道:“原来此物还有此等渊源。既如此,此物便是老丈之物,在下完璧奉还!”说完将六色灵芝双手捧上。
老者“啊”了一声,忙道:“你说什么?”
庄勉道:“我说将此物奉还老丈!”
老者看了看庄勉,又看看六色灵芝,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欲接又不接,全身竟微微颤抖,失声道:“你竟不将此物据为己有?”
庄勉摇头道:“老丈追寻此物数年,原本便该归你所有!”
老者一手轻抚六色灵芝,缓缓道:“这物生于山野,乃无主之物,我虽先以得见,却也不能说此物便归属于我!”
庄勉道:“即便如此,在下也是偶获,岂敢贪占,便请老丈将这灵芝拿去!”
老者见他说的诚恳之极,这才相信他是真的将灵芝相赠,双手小心接着,喜不自胜之极,又仔细端详半晌,方道:“其实也非老夫贪心,实在是有至亲身染重病,非食此物不可!”
庄勉道:“那就是了,此物虽奇,但我身无微恙,于我实在无用。”
老者小心翼翼的将灵芝放入药囊之内,又道:“话虽如此,但如小兄弟如此高义,也是古今罕见,老夫实在感激不尽!”
庄勉道:“老丈言重了!”
老者道:“唉,只顾言及此物了,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老夫大号为孟百岁!”
庄勉施礼,口称:“孟前辈!”又道:“在下庄勉!”
孟百岁道:“小兄弟避仇误入此地,但不知下一步欲往何处啊?”
庄勉一怔,忙道:“我也不知该往何处,请孟前辈指条道路,能使在下走出这大山,再做打算!”
孟百岁沉吟一会,似是颇费思量,方道:“此地深入山腹,又多蛇虫虎豹,小兄弟要一人走出大山,只怕难了!唉,不如这样,先跟老夫至一地暂且栖身,只是……,唉,也罢,小兄弟便跟老夫去吧!”
庄勉于此茫茫荒野中遇人相邀,自是大喜于色,却又见孟百岁颇有为难之态,忙道:“前辈如有为难之处,那在下也不敢打扰!”
孟百岁却不答话,又过半晌,忽双眉一展,大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小兄弟先跟我去一处地方,你于她有大恩,总该有个破例。但小兄弟一路上不要多问,只管跟我前行便是!”他声调颇高,似是有何难决之事忽然决定一般。
庄勉心中疑惑,但听孟百岁如此说,也就不再多问。他处身于此千年荒山中,刚刚又遇到四怪,心中的惴惴之情,实在难以言表。前几日他一人独行,事出无奈。现于惶恐中碰上孟百岁,便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真让他舍弃,再一人前行,那是极难下得了决心了。
此时天色大亮,大湖之上一层蒙蒙水汽升腾起来,烟笼雾绕,宛如仙境一般。湖面却平平如镜,水波不兴,便如一块硕大晶莹的青玉,美轮美奂,妙不可言。
远望天水相接一线,难分边际,几丝淡云倒映于水中,云白水清,更搅得水天一片。这时,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茫茫雾气中,望去似是自湖中而出,瞬间映得满湖红透。庄勉哪里见过如此奇景,不由赞叹不已。
孟百岁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于此困境中,尚有心情观赏湖光山色,当真有几分雅骨。你几夜均未休息好,便请在这小舟上睡上一觉,老夫要去四处采些草药!”
庄勉自入此大山,饥一顿饱一顿,又须时时防备毒虫猛兽,哪里睡的安稳过。此时一遇到孟百岁,又知其常年出入于此大山中,心中大安,虽见红日满山,却觉困顿无比,听闻此话,口中虽道:“我可帮前辈一同采药!”心中却盼得能美美睡上半日。
孟百岁摆了摆手,自行走了,又听他远远道:“舟中备有干粮,小兄弟可自行取用。”
庄勉见此光景,先将那小舟拖到岸边浅滩上放稳,再将其上的被褥草席展开,躺了上去,空山寂寂,又无其他声响,他只觉四肢百骸疲惫到了极致,转眼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好香,待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更闻得一阵香味袭来,却见孟百岁正在不远处生火烤鱼,他油盐酱料俱备,自是比庄勉前几日所烤有云壤之别。庄勉觉得腹中甚饿,一下子爬了起来。
孟百岁叫道:“小兄弟睡的可好,来,与我一起喝酒吃鱼!”
庄勉大喜,也不客气,几步走了过去,孟百岁又自舟中取来面饼、酒水,两人席地而坐,大吃起来。
待吃后收拾完毕,已是红日西坠,天色变暗,四周草树山石渐渐模糊起来。孟百岁将小舟重又推入湖中,道:“小兄弟,你我这便启程!”
庄勉一惊,问道:“前辈,夜间出发?如何能寻得途径?”
孟百岁笑道:“不必挂怀,这一带我跑的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断不会迷路!”
庄勉见天上虽有微月,湖上却是漆黑一片,四处张望,总觉那黑魆魆的山峰之中、湖水之下便似隐伏了千百鬼怪一般,说不定何时便会扑了出来。他心中说不出的害怕,只想像前几日那样藏在一处,却不该在此夜中划船、说话,这声音传出,岂不是刚好将那些隐伏的鬼怪招来。
但又见孟百岁泰然自若,也不敢多说,一步跨上小舟。孟百岁一扳木桨,那小舟便离箭般的驶向大湖深处。
庄勉靠在船尾,睁大了双眼不住向四周观望,却不敢少动。
孟百岁也不吭声,静夜中但听桨划水面的哗哗声和远处不时传来的野兽低低的吼叫。
黑夜也辨不了方向,庄勉隐约觉得是向西北方向行驶,如此一整夜小舟便在湖中划行。孟百岁虽已年迈,体力却不弱于少年人,一夜中仅有两次住桨休息,且每次均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又再往前行。庄勉听他气息悠长,丝毫无气喘如牛之疲状。
天亮时,那小舟行至湖心,孟百岁却停桨不行,驻船于一方圆二三里的小岛上。
这一日孟百岁除了在船舱内睡觉,便什么也不做,只在小岛之东一处大石下的泉眼中,将船中各种器皿装满了清水。
傍晚时分,两人再行。这夜庄勉已不觉惊恐,后半夜竟呼呼睡去。待他一觉醒来,却发现小舟已自湖中驶出,拐进了一条湍急的溪水上。
又如昨日,孟百岁一到白天便停舟不行,或上岸四处寻找草药,或在舟中补觉,庄勉便在小舟旁边等待。
如此一连四五日,两人一直沿着这条溪水前行。后来几日,庄勉心情放松,体力也逐渐恢复,不但帮忙划船,连采药也能协助孟百岁甚多。
这一晚,前半夜一直由孟百岁划船,后半夜便换由庄勉出力,好在顺水而行,倒也不十分吃力,只是山溪中转弯甚多,曲曲绕绕,一不小心便会撞上石块树根。遇有险峻之处,便须孟百岁亲自划舟,或是在一边指引。
如此行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庄勉渐觉体力不支,抬头望天,该是天色快亮之时,东方隐约透出些亮光。只是黎明前的一刻,山间的夜色反而更加浓重,溪岸上的树木都隐于黑暗之中,与四周融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
庄勉忽觉脚下的小舟猛的变快,又左右颠簸不已,知道此处水流变急。孟百岁本来正在打盹,忽一跃起身,双手摸上木桨,叫道:“我来!”
庄勉正觉力不从心,手一松,退了一步,矮身坐在船中大口喘气。
黑暗中只觉孟百岁动作颇大,左划右挡,那小舟便在溪水中急急滑行。再过数丈,庄勉听见舟下水声不断增大,小舟左摇右晃,知是遇到了险滩或急流处。
他双手紧握船舷两侧,一动也不敢动。忽觉船尾上翘,船头下俯,跟着耳畔风声呼啸,一蓬水雾刷的扑在脸上,那小舟竟直直的冲了下去,他忍不住一声惊呼。
声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那船头直插入水中,庄勉只觉小舟不断往下,似是要整个钻入水底一般。孟百岁急急往船尾走了一步,双足发力猛压,听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嗬”,庄勉只觉全身一震,船头“哗啦”一声巨响,自水中翻出,水花四溅。船尾也由竖变平,“嘭”的一声落到水面。一颠之下,庄勉几欲被甩出船外。
接着小舟在水面滴溜溜打个两个旋子,又顺水向下冲去。庄勉匆忙间回头一撇,虽什么也看不清楚,却也知方才小舟所下之处必是一个小小的瀑布。
又行了数十丈,孟百岁忽身往左转,用力在船左猛打几桨,庄勉只觉小舟倏地转向,已驶离溪水主道,急急向右侧而去。
四顾间,庄勉抬头瞥了一眼,不由心中大惊,原来那小舟竟是向一堵怪石嶙峋的山崖冲去。慌乱间才发现,东侧天际已经泛白,天色变亮,这会已可模糊的看到山崖,太阳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出山!
再看那山崖足有数十丈之高,高高的矗立在溪水中,宛若一座巨大的屏风,分水而立。眼见愈来愈近,小舟竟是毫不减速,反而越来越快的撞了过去。
庄勉心下一紧,双手握紧舱壁上的横木,眼见那船头将将撞上一块巨石,不由两眼一闭,强自忍耐不住,一声惊呼又自喉中挤出。
却听噗的一声轻响,几片树叶或草茎划过手臂、脸颊,并无船石相撞的声响和巨震,庄勉睁开双眼,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大石之下密密长了一丛长草,长草之后竟是一个山洞,那小舟透过长草,此时便是驶进这山洞之中。
他觉得心下稍安,却听孟百岁沉声叫道:“伏下!”庄勉微微一愣,只觉额头一阵钻心疼痛,却是擦到了头顶山石。他连忙仰卧在船尾,隐约看见孟百岁也俯在船头。
本来天色已转亮,这时却又重回到黑暗之中。庄勉只觉头顶不断有水珠落下,滴在头脸、身上,而滴在水中的滴答之声,也不时传来,且回声甚响。
那小舟初时行的挺快,后来慢慢变缓。孟百岁矮身坐起,一桨桨的向前划去。
如此不知行了多久,庄勉渐渐焦躁起来,山洞中密不透风,不但呼吸少有不畅,又总觉四下的山石时刻便会压下来一般。
正急不可耐间,忽闻一阵巨大的水声,小舟上下大幅的颠簸了几下,孟百岁起身猛划几桨,那小舟又箭一般冲了起来。
再转两个弯子,庄勉只觉眼前一片大亮,“啵”的一声,那小舟冲进了一片白茫茫的光幕之中。
庄勉只觉得强光刺目,一时睁不开双眼,满鼻满口尽是花香草香,胸中透入一股清新之气,直想大叫出来。
过了片刻,待眼睛适应强光,他慢慢睁开两眼,打量四周,一时竟张口呆住,久久咋舌不下。
原来所处竟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狭长山谷,四周均是千尺万仞的高山巨崖。谷内碧草绿树,极是茂盛。草树之间,更有一处处亭台楼阁、茅舍草屋,鳞次栉比,密而不乱。房屋之外又有阡陌纵横,麦稻丰硕,一派田园风光。
更有妙处在于,谷内着眼之处竟密密的植满了牡丹,姹紫嫣红,国色天香,整个山谷彷佛是一个巨大的花圃。当日所游之归仁园,若置于此处,全然不值一哂。一阵微风拂过,那些如盘大花一齐颤动,转眼便见一阵七彩波浪从谷内一边涌至另一边。
此时小舟正漂于一条绿缎般的溪水之上,那溪水颇深,却又清澈透明,溪底枯枝沙石,历历可见,低头下望,竟觉得小舟便如悬在空中一般。
小溪弯弯前去,穿梭于房屋田园之间,又缓缓流入一个小湖之中。溪两岸牡丹娇艳欲滴,其中竟不乏洛阳城中的“火炼金丹”、“贵妃醉酒”、“绿珠坠楼”等名品,更有数种自己竟在洛阳城内也未曾得见。
孟百岁见庄勉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笑道:“小兄弟,此地是花王谷,便是老夫要带你来的去处了!”
庄勉惊道:“花王谷?倒似是我们误入了仙境之中!”
孟百岁哈哈大笑道:“什么仙境,我祖上世代便居于此地,初时,这谷内也无牡丹,乃我先祖自洛阳、曹州、长安各地引入,其后越来越多,竟是繁盛异常,想是这谷中气候水土颇为适宜此花生长吧。牡丹向被称之为花王,此谷后来也被称为花王谷了!”
庄勉半晌才定住心神,感叹道:“原来竟是这样。”
那小舟再往前行,一路上见谷中之人,莳花弄草者、驾车挑担者、锄禾理荒者皆缓步轻走,悠然自得。
谷民在溪岸遥见孟百岁均执礼甚恭,见庄勉在侧,虽有好奇之意,但眉目含笑,面上神情友善之极。
小舟顺流驶入方才远远看见的湖中,这湖并不大,约有五六里见方,湖水清澈碧绿一如溪水。
孟百岁从湖东登岸,将小舟系于湖边垂柳之上,两人顺着石阶爬上一个小小山坡,见那坡上满是松树,三间茅舍以砖瓦稻草搭就。四周以竹篱围了一个小小的院落,正中两扇简陋的竹门,门楣上书三个大字“百药居”。
孟百岁笑道:“此乃老夫蜗居,小兄弟可暂居于此!”庄勉忙施礼相谢!
孟百岁又道:“我此次出行时间不短,好在大事终成。我这就去拜见谷主,一刻也耽误不得,也可顺便禀报你入谷之事。你便安心在此住下,只是谷主尚未准许你入谷,谷中之人也不识你,你莫要外出过远,以免旁生枝节!”说完收拾药囊中诸般草药,放置妥当,单将那六色灵芝带上,急匆匆而去。
庄勉自入山以来,首次见到房屋住所,回想这十数日之遭遇,简直恍如隔世。屋中有一小床,庄勉自躺下休息。直至傍晚时分,孟百岁仍未回来。庄勉便自下厨做饭,吃完后便是闲坐,这一日过得格外悠闲。
太阳西斜之时,庄勉觉得气闷,便在茅舍外闲逛,心中记得孟百岁之语,也不走远。
待下了山坡,便至那小湖边上,见湖周尽是葱葱郁郁的牡丹,花开正盛,心下甚喜,便循着花香一路沿湖慢行。
转到湖北面时,庄勉见房屋渐多,似是谷中人聚集居住之地,离孟百岁的茅屋已然不近,不敢再行。
正欲转身回去,突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庄勉觉得这香味香的古怪,心下一动,忍不住再往前行,绕过一片小小竹林,忽见一片翠竹间隐隐有花色闪动,而那奇香似是便自此处传来。
庄勉加快脚步,穿过了一个圆拱型的木门,行至竹林尽头,只觉眼前一亮,猛然一大片牡丹迎面而现。正面数丛,花分两色,一为淡黄,一为肉红泛紫。两侧则另有彩花数枝。
庄勉见那黄花花大如盘,层层叠叠,千叶万瓣。花茎直且高,花朵硕立,傲视众花,隐隐然有王者风范,令人顿生凛然不敢侵犯之感。那紫花稍小,红中泛紫,花瓣细密,光彩照人,亭亭玉立,秀美间不失雍容大雅之态,似有皇家气度充斥其间。紫黄双花合璧,于周边众花之中宛若鹤立鸡群。
庄勉低低惊叹一声,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牡丹,那“火炼金丹”、“绿珠坠楼”虽也美不胜收,但若与这两丛牡丹相较,那是远远不如了!
他绕花慢走,一边又啧啧赞叹不已,欲吟诗以咏之,却不知从何处咏起,想要引前人之经典,又一时想不出哪出经典可颂此花此景。
正神魂颠倒时,忽听一人在后问道:“咦,你是何人?”
庄勉忙回过头来,却见一黄衣少女站在一丛黄牡丹旁,正一脸疑惑的盯着他。那少女约有十七八岁,长发圆脸,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眨个不停。
庄勉忙施礼道:“在下庄勉,不是谷中之人,乃孟百岁老前辈带入谷内!”
那少女展颜一笑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位献芝有功的庄公子了!”
庄勉见这少女竟识得自己,微觉奇怪,问道:“小姐识得在下?”
那少女抿嘴一笑,却不回答,又道:“你在这里赏花?”
庄勉道:“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牡丹,当真……当真是……”一时竟想不起该如何形容这两丛绝美如斯的奇葩。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算你这小子识货,姚黄魏花,花王之王、花王之后呢!”这话称庄勉为“小子”,甚是无礼,但她眉眼间全是笑意,又一脸娇憨,让人全然无法生气。
庄勉惊道:“这便是姚黄魏花?哎呀,不想竟在此处见到!”
那少女道:“这黄花便是姚黄,紫花便是魏花了,诗云:‘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说的便是这两种花了。姚黄原产于民间姚氏,故称之姚黄。魏花则是五代周宰相魏仁溥自一樵夫处以五十金购之,后经培植,被名之魏花。”
庄勉“哦”了一声,心道:“这谷中之花只怕比洛阳城中更妙!”
那少女见他颇有意犹未尽之意,便又引他至竹林东侧,道:“此处是复色牡丹圃,有数款名花,也可称之为一时至奇。不信你看此花,黄白兼具,双色互映,世人多爱黄金美玉,因此称其为‘金玉交章’;再看这株,花树高大,已经十余年,乃我谷中名匠以嫁接之术多方培育,终使花兼红、黄、紫等各色,再加每色之深浅变化,共有十八种颜色,乃我谷中瑰宝,称之为‘十八罗汉’。只是此花树虽有斑斓五彩,终还是比不上姚黄魏花之卓尔不群、气势万千了。”
庄勉想起那日在归仁园亦看过复色牡丹,其中一款“十三太保”已是世间罕见奇花,但比这“十八罗汉”,却又少了五色之多。
忽心中一怔,却想起那日带自己去归仁园的奚寻章来,不知这老先生现在何处,那日自己独自出玩,不巧遇上拜月教之人,以致沦落此山野,竟连与他告别一声都不能,不知他是否四处寻找自己,也不知日后可否还有相见之日。
那少女见他茫然不语,嗔道:“我带你看花,你却想到他事,岂不无礼?”
庄勉忙拱手告罪,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又道:“你这人却是多礼,我谷中哪有你这样的谦谦君子。来,我再带你看这谷中至圣!”转身往前去了。
庄勉忙自后跟上,问道:“敢问小姐,是何至圣?”
那少女回过身来,道:“小姐,小姐,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姓黄,这谷中人都唤我芍药,你也叫我芍药吧!不过,你可不许对外人讲!”说完忽然想到这谷中之人均认识她,倒是只有这庄公子一人是外人,他要对外人讲,又到哪里去讲,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又道:“我是听孟大叔讲你心肠好,不贪心,大义献芝,救了咱们谷主才告诉你的!”说完又往前去。
“救了谷主?”庄勉一边紧跟,一边心下暗暗疑惑,又想:“还是待孟前辈回来再问他吧,与这少女只是初识,实在不宜多问。”
又听这少女笑声不断,甚是可亲,忍不住问道:“芍药小姐,你这名字真好听,不过,既是在花王谷中,却为何又叫芍药?”
黄芍药笑了一声道:“都说过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你单叫我芍药就好了。”见庄勉点头,又道:“牡丹与芍药本就是至亲,人常说牡丹是‘花王’,芍药是‘花相’,这谷中除了谷主之外,谁又敢称王了,我叫芍药岂不刚刚正好!”
庄勉颔首一笑,不再多问。两人走了约有二里左右,已转到湖西北处。黄芍药突然停住脚步,向前一指道:“到了,你往那儿看!”
此时夕阳西沉,余光耀得半天红云火烧一般。庄勉于红光之中眯眼望去,但见一株巨大的牡丹花树,约有丈余,树冠硕大无比,其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花,远望去便如一堵巨大的花墙。晚风来袭,那满树花朵颤动,夕辉之下,又似满树挂满了点燃的灯笼,当真是花攒锦簇,翻紫摇红,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庄勉惊叫道:“竟有如此大的牡丹花树!”
黄芍药道:“此乃汉代牡丹,已有千年树龄,乃我祖上自河北邢州迁植此处,是我谷中镇谷之宝!”
庄勉不住称赞,来此花王谷中,当真不虚,如此多的奇花异卉,凡间尘世哪能得见一枝片叶。
正欢喜赞叹之际,忽听一人在花树后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庄勉心道:“看来这花王谷中甚少外人,我只到这湖边小走,便遇到两人如此问我。”
花影一动,花树后一青年男子走出,约有二十七八岁,瘦长身躯,尖脸细眉,脸色灰扑扑的,眼神颇为犀利。
这人斜眼打量庄勉,又向黄芍药喝道:“芍药,这是何人?”
黄芍药原本言笑晏晏,自那人第一声喝出,竟是秀眉含嗔,面如寒霜,反唇道:“宋豹,你在这大呼小叫干什么?他是庄公子,是咱们谷中贵客!”
宋豹两条细眉一挑,又叫道:“贵客,我怎不知?”
黄芍药道:“花王谷又非你宋氏一族的,又怎能让你事事皆知!”
宋豹喝道:“花王谷乃杨、宋、孟、黄、樊、汤六族共有,也不是她姓杨的一姓所有。她要做什么决断,也要听听我宋氏的意见。”
黄芍药叱道:“宋豹,你敢对谷主无礼?当真好大胆子!”
宋豹“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但忿忿不平之色溢于言表。
庄勉心道自己是外人,怎能让谷中之人因自己失和,忙一揖道:“宋大哥,在下遭逢大难,遇孟前辈相携,才来此谷中相避,实无恶意。事出仓促,未得向谷中诸位禀报,在此谢过!”
宋豹冷哼一声,并不理睬于他,又道:“即便这小子是谷中客人,又怎轮到你来陪他?”却是向芍药问了一句。
黄芍药怒道:“我爱陪谁就陪谁,要你管吗?”
宋豹上前一步,喝道:“黄芍药,你是我宋家的人,我如何管不得?”
黄芍药眼圈一红,咬牙道:“什么宋家的人,我可没有答应,死了你这条心吧!”
宋豹森然道:“你说什么?当日你我结亲,乃谷主和四大巡谷所定,你敢违抗?”
黄芍药一怔,半晌不语,两道泪水顺颊而下,哭道:“你不说此事还罢,你们一群人欺负我这个没爹没娘的,不害臊吗?”
庄勉见她泪水夺眶而出,不由大急,忙道:“宋大哥,有话慢慢说,怎么能对一个小姑娘如此粗声大气?”
宋豹又斜眼看他,见庄勉面目英俊,心道:“我与芍药定亲两年,她从未对稍假辞色,你这小子刚入谷只怕一日不到,她便与你谈笑风生,莫非竟是看上这小子,哎,这女子水性杨花,当真可恶!”
宋豹本就性暴,又极冲动,况且普天下身处情爱中人,不管是两情相悦,亦或一方相思,均无理由的敏感多疑,不自觉的胡思乱想,这宋豹自不例外。其实庄勉与这黄芍药只是初识片刻,如何会生得情义。黄芍药只是听孟百岁说庄勉献芝之事,又见他彬彬有礼,心生好感,再加她生性活泼,这才与其说笑几句。
宋豹醋意大发,心中怒极,双掌一错,喝道:“你这小子连我谷内之事也敢管吗,我看你分明是混入谷来的奸细,先拿了你再说!”
言罢,身形一晃,左手挥掌,右手变抓,一式“枯藤老树”,直向庄勉右臂抓来。
庄勉一惊,身后后避,出右手招架。
宋豹待两人右臂相触,不退反进,右腕一转,已反手抓着庄勉的手腕。左掌向前,直往庄勉脖颈之处切去,这一招左右连环,一气呵成,变招之快,令庄勉措手不及。他武功本弱,又身处别人谷中,心中不免有些疑虑,哪敢与宋豹放开一战,以致一招便被制住,眼见就要伤在宋豹掌下。
斜刺里忽伸出一只玉掌,封着宋豹左掌攻势,正是芍药。她左手防守,右手两指伸出,疾往宋豹眼中插去,正是一式“双龙抢珠”。
这一式出招极快,又攻敌之不备,宋豹只得放了庄勉右腕,猛退一步。
芍药一招逼开宋豹,更不退却,掌指连环出招,直往宋豹胸腹攻去。
宋豹低喝一声:“芍药,你敢打我?”左拳右掌,两人立时战在一块。
庄勉眼见手腕乌青一片,甚是疼痛,知这宋豹武艺高强,心下甚是担心,生怕他一着不慎,竟伤到芍药。但自己武艺低微,又不是谷中之人,想帮忙也不知从何处帮起。
宋豹与芍药两人武功路数相近,但宋豹功力之深,远超芍药。十余招过后,芍药已是左支右绌,难以抵挡,不住后退。
掌影霍霍中,忽听“嗤”的一声布帛开裂之声,芍药右袖的一片,已被宋豹抓下。芍药大急,叫道:“庄公子,你先走吧,他不敢伤我的!”
庄勉为人忠厚实诚,到了这般境地,又如何会走,他高声道:“宋大哥,你且住手,我愿与你同见谷主如何?”
宋豹耳听芍药竟有维护外人之意,更是妒火中烧,哪里还忍得住,连出两掌精妙招数,将芍药逼得背靠花树。右手疾点两指,已将芍药“气舍穴”、“日月穴”封住。
芍药只觉半身酸麻,靠在花树上动弹不得。
宋豹阴阴一笑道:“我与你定亲两年,却难得听你有一言半句的好话,今日既已制住你,待我毙了这小子后,便与你洞房花烛!”
说完,转身便向庄勉扑来。
却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一人喝道:“宋豹,你好大胆子!”
宋豹闻听,忙停身回头,见一人须发苍然,满面怒容的立于当地,正是孟百岁到了。
庄勉叫道:“孟前辈!”
孟百岁喝道:“芍药乃谷主身边之人,庄公子是我谷中贵客,你怎敢得罪?还不与我退下!”
宋豹知这老儿武功甚高,他一到场,今日之事便只得作罢,冷笑了一声,一脸悻悻之情,转身去了。
孟百岁伸手在芍药“气舍穴”、“日月穴”上虚虚一点,少待片刻,芍药筋血通畅,这才站直身子,又怒又羞。
孟百岁道:“芍药姑娘,你也请回吧,谷主服药不久,身边正需要人照顾。以后……以后对宋豹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
芍药怒道:“少惹为妙,躲得开吗,你们都逼我跟他定亲了,还怎么躲?”说完跺了跺脚,转身跑了,隐隐听她哽咽有声。
孟百岁被这小姑娘一顿抢白,不禁叹了一声。待她走远,回头见庄勉还是呆呆站住,忙道:“庄公子受惊了,近日谷中多生事端,让你见笑了!”
庄勉忙施礼道:“不敢,可是在下有失礼的地方,以致宋大哥对我颇有疑忌之意?”
孟百岁又叹了一口气,道:“小兄弟不要多心,是我谷中自己人的问题,与你无关。不过谷中向有严规,若非谷主准许,不许外人入谷,也是有的。但……”
庄勉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忙点头称是。
两人缓步往回,走了一段不近的路之后,孟百岁忽又满脸喜色道:“今日谷主服了小兄弟所献的宝芝,又加我从旁运功相辅,大感好转,看来缠绕谷主数年的顽疾当可痊愈,这当真得多谢小兄弟了。”
庄勉忙道:“此芝乃前辈数年前发现,本来就该属前辈所有,在下只是恰逢其时偶然得之,如何又敢贪天之功啊?”
孟百岁道:“小兄弟过谦了,今日我将你之事禀报谷主,谷主特许你在谷中居住。”
庄勉道:“如此便多谢谷主厚意。”
孟百岁摆摆手,又道:“小兄弟先在谷中安稳住下,其余之事,日后再作打算。”
庄勉点头不语,心下甚是感慨,他数月来东奔西跑,几次差点命丧敌手,不想在这大深山里寻到一栖身之地。
二人边走边说,孟百岁感庄勉献芝有功于谷内,数日相处,又知他天性淳厚,也将谷中之事详加相告。
原来这谷中共有杨、孟、宋、黄、樊、汤六姓,原居山东曹州,逢五代战乱频仍,不堪兵连祸结,便举族逃入深山,无意间却发现此处,遂决定定居于此。
入谷后,六族人先在谷中搭建房屋,修整道路,耕种粮食,养蚕纺织,渐渐安顿下来。
谷中大多用度均可自给自足,但日常所用之物尤其是食盐却不能自产,需每年自谷外运入。初时,尚有余钱可使,后来所带金银用尽。正发愁时,六族人中有一能匠无意发现谷中盛产铁矿,便起炉冶炼,所得精铁卖于周边游牧之族。须知数百年来,无论突厥、党项、至后来回鹘、契丹等族早期均不懂炼铁之术,而军械及日常器皿又需大量精铁,故谷中以此经营,大获暴利,自此便衣食无忧,足保诸人历年之用。经数百年之经营,方有今日之局面。
当初,因六族中的杨氏族人先见此谷,各族便公推杨氏为主,其余各族族主便为副手,称之为“巡谷”。今日谷中,孟百岁、宋豹、樊方地、汤有轩四人便为四大巡谷,黄氏因上任族主早逝,族内又无什么杰出人才,渐渐式微,黄芍药是族主之女,年纪尚幼,便先伴谷主左右协理谷内诸事,待历练成熟,再升任巡谷。
又因曹州自古盛产牡丹,六族人均喜爱之,亦通晓此花属性,因见谷内气候湿热多水,颇适合牡丹生长,便悄悄出谷外移植大量牡丹,历代叠加,终成今日之奇花遍谷。后某代谷主更名此地为“花王谷”。
谷中生活安逸,宛若世外桃源,但谷中人均知此来之不易,也就甚为珍惜,为保这一方净土,历代均严令谷中之人外出,除非为出卖精铁或购买诸物,且出谷之人的妻儿父母须在谷中。至于外人入谷,除了庄勉之外,那更是绝无仅有的。
自此,庄勉便在谷中住下,居于孟百岁的“百药居”内,虽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倒也衣食无忧,他平日里除了帮孟百岁为谷民治病、采药炼药外,便是苦练家传武功。
这一日一早,庄勉在小院不远处的松林中习剑。他自幼体弱,父亲虽是三晋大侠,又悉心传授,武功进展却总是有限。
本来庄家剑法大是不凡,其父庄永胜一套“捕风捉影剑”享誉中原武林数十年,剑名“捕风捉影”,乃分两节,一节为“捕风剑”,剑势极快,以快取胜,使起来犹如暴风骤雨,势不可挡。一节为“捉影剑”,剑法极繁,以虚实变化取胜,使起来变幻万千,虚虚实实。
庄勉正全神使剑时,忽听有人在旁轻笑一声,忙收剑势,凝目望去。见孟百岁与黄芍药在一旁站立,便放剑于地,行近施礼。
孟百岁微微颔首道:“小兄弟不必多礼,你数日疲惫,不可过分使力。”
庄勉道:“在下全家皆遭大难,一时心绪难平,只想早一时苦练,便多一分本领,能报得家仇。”
孟百岁双手捻须,呆了半晌,道:“小兄弟这番苦心,老夫自是懂得。刚才见你所习剑法,本是极高明的武功。但恕我直言,你却是未得其精,似是内力全无根基,手上劲力全无。”
庄勉脸上一红,拱手道:“晚辈幼时多病,习武过晚,加之天性愚鲁,内力根基不稳,让前辈见笑了。”
孟百岁摆摆手,走进几步,拈起地上长剑,道:“我观少侠这两招剑法,威势极猛,似是剑法的精华所在。”话音未落,但见他随手一抖,快比寻常的连发几剑,那长剑登时便如活了一般,剑气森森,其威迫人,虽极快却每一招一式清晰异常,实已到了剑术的极高境界。
庄勉见孟百岁随手一挥,正是捕风剑中的精髓之招“石破天惊”和“惊涛拍岸”,剑招虽不及其父纯熟严谨,但剑快如电,正合捕风剑之真意,而剑势所含威力,却已远超其父。
孟百岁微微一笑,又道:“此套剑法,需极强内力辅助,少侠以后不可单练剑招,而该内外兼修,以气御剑。再如少侠后时所练这两招势…….”孟百岁剑交左手,随意挥之,庄勉识得正是捉影剑中的“月朗星稀”和“流萤点点”,招式小巧,却极为繁复。孟百岁虽以左手使剑,却使得剑如繁花散落,月影重叠,正是深含剑意,庄勉心下佩服不已。
孟百岁将剑递给庄勉,又道:“小兄弟所习剑法后半节颇为繁杂,虚招极多。但我观你过于拘泥剑招,似不是此剑术之真道。须知高手用剑,在于变通。你家传剑术中虚招虽多,但要知虚招亦可变实,实招也可变需,总之,虚实之分,全在用剑之人依时依境而定。”
庄勉沉思半晌,口中喃喃道:“虚实之分,全在用剑之人依时依境而定……”猛然面露喜色,向孟百岁深深一揖道:“前辈以剑术至理教授晚辈,在下大有受益。”
孟百岁微笑道:“小兄弟太多礼了。其实武学一道,乃是末节,天下武功,只要勤学苦练,皆可有所成就。人品胸襟,方是为人首事,小兄弟一副侠义心肠,这才可贵。日后但有闲暇,老夫于武学一道,当与小兄弟切磋一二。”
庄勉大喜,他知此老武功甚高,虽言切磋,实是要以武学精义相授,得此老指点,自己必定武功大进,假以时日,报仇之事也终将有望。想到此处,不由心花怒放,忙跪下施礼。
黄芍药噗嗤一笑出声,孟百岁却忙将庄勉扶起,道:“小兄弟免礼,我与芍药姑娘奉谷主之名,今日要至矿山巡查,这谷中风物人情,与谷外颇有不同,小兄弟如有雅兴,不如与我等同行?”
庄勉见谷中景色不凡,早想去谷中四下一观,自是连连点头。当下几人用罢早膳,便一行往东北方向去了。
一路走来,庄勉遥见四周雪峰直插云霄,想是这高峰挡住北方冷气,才致谷内气候四季如春。又见入谷时所行的溪水再往北流,斜斜穿过谷中,沿河形成十数个大小湖泊,以致谷内水源十分充足。气暖水足,故此树木竹林、牡丹及诸般花卉生得繁茂非常。
沿溪一带并无石块山岩,反而沃土十里,谷民便于其上种植粟麦黍豆,土肥水美,看来不用过分施肥浇水,便可获取丰足。此刻正值春耕时分,谷民赶牛驾骡,在溪边犁田播种,井然有序。
这花王谷东西不宽,南北却甚长,足有几十里之遥,三人快走半日,方到谷之北端。但见数座高炉耸立于远处,数百精壮汉子正在不同处忙碌一片。
孟百岁用手一指,向庄勉道:“此处便是谷中矿场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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