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明吃鸡,暗吃狗
一大早,天微微亮,晨雾缭绕中,早行的人拉着牛、驴、骡子叮叮当当下地的、赶集的,穿过周家湾,穿过周家湾村委会下辖的马王庄,统一在王一哥家的独门院子前,沿刁河的河堤弯一下,离去了。
王一哥的外公、也就是现在的爷爷老王头正拉着王一哥,一铲子一铲子地在地上捡着牛粪、驴粪、骡子粪,一群狗一阵风似乎地跑前蹿后,嗅到猪屎,大口一张吞了。看得正在打哈欠、揉眼睛的王一哥一阵恶心。
狗吃屎!狗吃屎!他说:爷,这老话说得一点儿不错。
老王头嗯一声说: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肉。人啊,这辈子想吃肉就跟狼走,想吃屎就跟狗走,你想跟谁走呀?他并没有停下,又扰过一颗老槐树,继续捡拾着臭臭的农家肥。
我想跟着我的爷爷,以后我也当爷爷!王一哥咯咯地笑。
谁家晚鸣的鸡正在试着司晨,嗓门稚嫩、音调继继续续,好像是从老马头的西瓜地里传出来的。有几家女人开始做早饭了,炊烟绕着烟囱、绕着房屋慢慢升腾。生长在农村的人们都知道:过去的老灶,如果烟囱修得不好,或是人懒惰不及时收拾,时间一久,便会通烟不畅,柴禾在锅灶里自然燃烧不充分,产生大量浓烟,顺着茅草房的缝隙慢慢浸出来,远远一看好像是房子在冒烟。
王一哥看到两只狗,屁股对屁股,亲密地躲在一棵树后面。他扔了一块土坷垃过去,两只狗一齐往后退,警觉地盯着他。爷爷敲了他一下,不允许他破坏牲口的“好事”。
这时候,周二已经从周家湾捡拾到这里。看着爷孙俩的亲热劲,心想周老虎要是能这么陪陪我多好。他摇摇头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呀……
老王头迎合着说:是全凭这把小铲子当家呀……
两个老人在村子里开心地笑起来。
突然树林外面传来了周抗日的吆喝声:鬼孙子,又偷柴禾了……
应声望过去,他们看到张老七的老鸹儿子,穿了个大裤衩子,抱起谁家的棉花杆一溜烟跑了。哑巴在后面哇哇大家,气得双手做着小人的姿势,用脚在地上又跺又踩。
好吃懒做,不成器呀!老王头说。
是呀。周二说:我给我们家周跃进讲过,老鸹想当牛把式,不让他教,这种人不成器,教了不会落好的。
说话间,周抗日带着一帮人穿过树林,翻过河堤,走进了老马头的西瓜地。
周抗日从地西走到地东,选中了一只最大的西瓜说:摘了。
吴快腿和周疯子快速摘了下来。
他对着老马头的鸡瞧瞧说:小鸡长得不错。
老马头说:杀一只!
周抗日点点头,说:这只小狗也不错!
老马头说:这牲口是看庄稼的,就算了吧?
周抗日说:不是有护青队们,他们比牲口好使多了……
周疯子听着有些不是滋味,抓起狗耳朵就走,痛得小狗吱吱叫。
老马头女人冲过来,一把夺了,说:干什么?土匪呀?
周抗日有些不高兴:今天我决定在这里开个会,先看看场面合适不合适,主要是解决几家人的户口呀、土地呀、宅基地呀什么的……
老马头踢了一脚女人说:给了。他把狗扔给了周疯子,结果小狗扭头钻进了包谷地,一群人进去找半个早上,毛也没找到。
周抗日说:多杀几只鸡吧。
众人开始捉小鸡,一时间西瓜地里鸡飞狗跳,人翻马仰。折腾了半个时辰,老马头女人从瓜俺里端出了一锅红薯叶子汤,烤了十几个红薯,大家应付着算是吃过了早餐。太阳越爬越高,锅里炖的鸡汤越飘越远,飘到半中午的时候,村子里的大小干部到齐了。周抗日宣布了几件事儿:
一、吴老大正式返乡,恢复地籍,划分一块宅基地;
二、骡子马家的媳妇年事渐高,骡子马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基本是衣食无靠,由村里纳入五保统筹;
三、马十三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已到结婚年龄,需要划一块宅基地。
规划员王老五得令后,提着皮尺划地去了。
村干部正准备大开胃口,吃鸡喝汤了——等球半天,不就想改善一下口味吗?农村干部是个球,除了能抽口烟、喝口酒、混口不清不白的饭,还能干什么?
周疯子却说:慢!
他扭头问他哥:我这护青队队长什么时候任命?
疯子,你不是让哥我为难吗?才干几天,就着急上火的?能不能再好好表现表现,让村民们认可你!
周疯子说:球,净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还招人骂,爹已经骂我好几次了,今天不说明白,我就不干球了。说着扔了勺子,就要走。
他想让他哥拦他。周抗日才偏不,反而挖苦道:离了你的夜壶还不尿尿了?想干的人多得狠!
周抗日心里埋怨弟弟,当着这么多人面,不给抬阶下,管不好家人,今后还怎么管这个村!真是三天打,上房揭瓦!干脆我把村长位置让你得了!
周疯子想不到当哥的如此绝情,我做牛做马,是马前炮,是手中枪,你指拿我打拿,你还不满意?离了你这尊佛,我还不烧香了?他扭头而去,走了两步又折回,在锅里捏了一只鸡腿,引得众人大笑。
周抗日更加生气,觉得这个弟弟今天中邪了,便指使吴快腿教训他一顿。吴快腿有些勉强,也抓起一只鸡腿说:我劝劝他,跟着跑了。
周抗日长出一口气,说:吃!
大伙正要伸手,老马头的女人发话了,说:今天在我这儿吃,在我这儿开会,好像与我家没什么关系呀?
周抗日仿佛醒悟了一般说:忘了忘了,你家的地,下次开会议,一定!
他抓起鸡腿一口咬了。
女人过来,枪过鸡腿说:那就下次再吃吧!
周抗日不好意思地笑:不就是西瓜地的租金嘛,你让大家好好吃一顿,记住你的好,记住这块地的好,不就等于免了嘛!
村干部们:对呀。
村会计:饭后你找我,我算一算,把今天的饭钱抵扣掉,咱吃一顿抵一顿,你也不吃亏!但是,可不能晚上来找我哟!
最后一句诨话,逗得大家开怀地笑。
老马头也反应过来,他娘的,吃我的就等于花我钱,花完了再从租金里扣,不还是老子出吗?这叫啥免租?
他再使一计说:等一下有贵客来,这盆鸡得留着!
周抗日自然知道他说的贵客是谁,便道:老马叔,等一下吴老大来了,再杀嘛,你养这么多鸡不就是让家大吃的嘛!
我是让我老婆吃,让我家丫头吃的,不是喂狗喂鸡的……
咋说话的?有人不愿意了。大家看看,离了民兵连长吴快腿和护青队队长(是暂时负责的队长)周疯子,有些场面还真的控不住。
周抗日心里十分不爽,他本意是吃上个两三顿饭,把这西瓜地里的玄机摸透了,再减免租金,他不想随便便宜老马头的……但今天这阵势,有些不利,只能采用缓兵之计。
他说:这样,刚才已经议了马家老十三、骡子马两个老兄弟的事情,马家还有老侄子老马头呢,大家就会边吃边议,饿着肚子议个啥球事!
老马头不得不同意了,他又摸出两瓶酒水,大家一阵胡吃海喝,有人掰了半生不熟的包谷,有人摸了几条鱼,大多数就地取材,肚子很快填饱,议论的结果也出来:西瓜地的租金先免一半,后面一半适时再议,农村的干部意图很明现,思想认识也很一致,吃了上顿肯定想着下顿。
结果一出来,正中周抗日心意,他马上遣散了村干部。大家急急走了,已经承包到户了,正是农忙时节,谁家地里不需要除草打药呢?一阵风似的散了。
老马头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也没有办法。刚好吴老大健步走来,提了个糖包子(过去走亲串友带的礼品,里面包的是白沙糖),端了两碗他湖北媳妇做的酱豆豉,笑哈哈来了。
吴快腿和周疯子跟在后面。周疯子已经不生气了,见了周抗日叫:哥!
周抗日哼了一声,拉过吴老大,与老马头坐在一起,面对刁河之水,畅诉起过去的战友情……
吴快腿和周疯子迫不及待地在汤盆里捞着肉星肉沫,新一轮的平叛大事正等着他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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