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东边的这件棚子其实并不坏。篱笆墙上涂了层薄泥,没有窗子,门的上端却有格子用纸蒙着。鱼老头开门推开时,纸便一张一吸,几根木头定的门框咯吱吱地响动。
“就住在这儿吧,娃。你没有被子?”
“没有。”
“你娃命好。今早走的那伙人留下被子你到刚好用上。”鱼老头说着拉开灯。
“他们不要了?”
“咋不要?是没让他们拿。那伙人才来时吹的牛皮比天还大,啥都能干。可结果却怂怂不懂,把洞子打的一团糟。如今谁都以为自己本事大。儿子虎势狼威的,他老子整日没黑没白。他还当是自己有能耐!”鱼老头嘴里说着走出去,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咛:“你娃刚来,不惹狐骚。这里人杂,你有啥事给我说。今儿上大班,吃过饭你愿意就去干活,算半个班。行吧?”
“行。”金宝痛快的答应了。
金宝立在棚中,抱着双臂,再一次环视着自己的新居。三个床板铺在地上几乎占去了大半地方,每个床上都摊着一床被褥,他拎起一角,汗臭霉味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把被子翻个过,蓝被裆上已油污一片,泛出腻腻的亮光。几堆白花花的粘片令他脸红。自从几年前的一个夜晚醒来,他已明白这白而粘稠的是什么。
进来一个年轻人。金宝见他青青俊俊的样子,嘴唇又薄又红。“我拿一床被子晤面。你把床板都垫上,能隔潮。剩下的被子你都用上。”
“用这晤面?”
“咋不能?矿主啬的屙麻丝里!怂不要紧,可不敢有虱子,那玩意让人心里谋乱。”
金宝笑问道:“你是这儿的大师傅?”
“啥裘大师傅,和你一样都是受苦的。”他抿嘴一笑。“这儿可是个好地方呀,你以后就知道了。”
金宝愣了一会,便开始收拾屋子。他把床板叠起,被子两铺一盖。再把地上的废纸、烟蒂扫到一堆,然后靠在床上,点燃一支烟美美的吸。床边的墙上歪歪扭扭的字画引起金宝的兴趣。他凑近一看,见写着“秋菊的*像这”一个箭头指向一副毫发毕露的图画。另有“性交十二式图解”和两首打油诗,分别是“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晃动,其乐无穷”“半山腰里一个鬼,披头散发咧着嘴,含着萝卜吐着水”。金宝明白这就是中国的厕所文化。他一把撕下揉作一团。他听见外面有人喊“吃饭了-----上槽了----”他走出棚子向不远处炊烟缭绕的大棚走去。
食堂门前早已挤成一堆。舀好饭的三三两两围成一团,一手抓两个大馍,另一手列个碗,碗内清汤寡水浮出几片菜叶、几星油点。没有舀的这个喊“小白”哪个喊“白姑娘---小白脸”,那个被称作小白的正是大师傅。他从人缝里看见金宝,一扬勺子说:“哎---你!”便拧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双碗筷。金宝端着碗,看见贵叔一个人蹲在一边,嘴里咬着馍,撑得腮帮子圆圆的鼓起,他走了过去。
贵送了口菜汤,喉咙发出咕噜的响声。“金宝,你给叔说实话,是不是和家里拌嘴了?”
“没有。”
“我一见你这半天心里就没踏实过。”
“学校毕业了。也没考上。在家里没事干,我就上山来了。就是来准备吃苦的。”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谁愿意专门出来找罪受?你爸、你妈都知道?”
“知道。”
“不管咋说,我已让人捎信给你家。要么我现在送你下山。”
“我吃过饭还要进洞子呢!”金宝抑制不住满腔的兴奋,高兴地说。
“你胡求弄里!”
老鱼头见他俩在一起,就说:“贵,是你乡党吧?娃身子骨嫩,劝他多吃些。咱下苦人口前一句话是能吃就能干。”
饭后,老鱼头给金宝找来一辆架子车,金宝垃上车子向洞子里走去。他想:人常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大学没考上就不能说有智,那么现在就是靠力气吃饭了。白天的阳光慢慢地被抛在身后,矿洞里的灯盏充满诱惑,神秘地向他迎面走来。
初时的坑道不算平整,越往里走呼吸越困难,路也更加坎坷不平。有时一个路口同时分出几条岔道,金宝要不是跟着前面的车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走。每走一段,就有一地较为宽阔,那是专门为出进的车子能够错开。天板有的破碎,呲牙裂嘴地象要扑下来。冷森的空气里已隐约可以嗅到硝铵味。
终于到了矿渣清理的地方,装好车子。金宝靠着几人一掀,人如同飞出一般。车轮在碎石上轻轻弹跃,抖的车子内的矿渣一齐跳动。一路下坡,垃车的人只需不断地拐弯导航,金宝地形不熟,稍一不慎,车辕便碰在洞壁上,等到他重新调整好,失去惯性的车子沉似老牛、再拉也纹丝不动,贵叔正好过来,帮他掀到能望见洞口时才住手,又千叮万嘱。金宝这一折腾,全身已给汗水浸透。在洞外他望着山沟,鼻孔呼哧呼哧地喘气,他大口的呼吸,只觉得心跳的砰砰地,象是要从胸腔内蹦出来。
后来几车越拉越顺,原来拉车也有学问,一是拐弯要快,二是坑道里那个地方有洼、那个地方上坡都要熟悉,只需把车辕下压,就会一闪而过。要是迟慢些,一个人肠子挣断也于事无济。
小腿感到胀疼。才拉了六车,太阳却已溜入西山,只留些许红云,仿佛没卸净妆,脸上还留着残痕。吹事员小白用围裙擦着手过来说:“伙计,吃饭了。你先歇会,让我去给洞子里捎话进去。”说着走进机房,紧接着灯泡闪了几闪,这大约就是下班的信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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