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刚过，C院长的座驾便驶入法院，雨雾中，司机将车尽可能停靠到大厅门口，方便C院长下车。车子刚挺稳，C院长便急匆匆夹包冲进楼内，剩下帕萨特，在雨中孤独地寻找泊位。雨刷不停地来回摆动，拨开雨雾，才能辨清方向。
　　云层很低，黑压压的，虽是初夏，但雷声轰隆隆由远及近，间或一道雪亮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黑黢黢的大地，一声炸雷在头顶骤响，撕裂了清晨的沉闷。
　　办公室白主任已先于院长来到，这已是长期养成的习惯，正在将雨衣挂到衣架上，顺手拿起毛巾胡乱擦拭淋湿的头发。当听到C院长熟悉的脚步，马上走到门口：“院长，您来得好早呀。”
　　C院长像是没有听到，也或是已经习惯，直接命令：“通知八点半，准时召开党组会，会前不要打扰我。”
　　白主任马上预感到了压力，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
　　八点半，六楼小会议室内，C院长来回踱步，好似没有任何目的，又好似心事重重，很少吸烟的他，这时却狠狠地吸了口烟，将烟蒂摁进了烟灰缸，然后重重地坐在了椭圆型会议桌的顶端，仰天舒了口气。
　　“现在开会！”C院长抬头扫了一眼会场，见大家头上都湿漉漉的，将茶杯往桌上一蹲，可能手里有些重，发出了刺耳的爆裂声。
　　大家猛地抬头，凝视着反常的有些失态的班长，大气不敢出。办公室小李听到动静，迅速跑过来处理垃圾，然后重新用盖杯沏了一杯。
　　G书记关切地问：“院长，怎么了？”
　　“哎！”C院长长叹一声，“难啊，真是一言难尽啊！”
　　突然，C院长盯着执行局F局长：“张德利的案子弄清楚了吗？”
　　F局长紧张地：“院长，查清楚了。”
　　“好吧”C院长舒了口气，“今天会议研究的几个议题，很是烦人。先由F局长汇报关于张德利执行案件的问题，然后G书记汇报一下市拆迁工程的配合问题，S专委汇报一下市里关于扶持企业发展，优化发展环境问题，Y院长说说陪审工作，J院长说说酒厂破产的进展情况，W组长说说有关纪检方面的情况。今天研究的议题，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不再按老套路了。”
　　“F局长汇报之前，我先说说昨天发生的事情。”C院长轻轻喝了口水，算是前奏，“昨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案件的当事人算是告了御状，省委主要领导到联系点搞调研，被张德利堵在了村里，哭诉他的执行案件迟迟没有结案，领导到是没有说什么，但事情发生在我们这里，反映的又是我们工作不力的问题，我们怎么交代？这不仅影响我们的声誉，也是给我市抹黑呀！市委主要领导非常生气，要求彻查此事，彻底查清是不作为的问题，还是吃了好处乱作为的问题，该追究责任的坚决追究责任，无论牵扯到谁，绝不姑息迁就！”
　　C院长平息了一下情绪，“嗨！”又是一声长叹，“事已至此，F局长，说说具体情况吧。”
　　F局长：“昨天是星期天，下午发生这个情况后，执行局连夜加班，查清了案件的情况。”
　　大家盯着F局长，F局长似乎感到了大家的关注，毛发稀疏的头上，能看到渗出的细汗，足见其紧张程度。
　　“这是一起商事案件，被告在外县，因合同履行地在我们这里，工程没有完工，便人间蒸发，判决生效后，我们多次找被告，结果均没有效果，账户上查不到存款，场地属于租赁，没有固定资产，三年前，中院已统一调整到被告所在地法院执行。”
　　C院长急切地：“案件有移交手续吗？”
　　F：“有。”
　　“院长”主管民事的J院长沉不住气了，“这案子不是我们的，已经移交的案件岂有要回来的道理。”
　　“对呀，院长。”G书记也接到。
　　“你把手续给我。”C院长拿到材料，“大家先讨论一下，我给市委及中院领导打几个电话，说明情况。”
　　顿时，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大家议论纷纷。
　　主管刑事的Y院长：“异地强制执行，最高院早就禁止了吧？”
　　F局长：“嗯，所以此案移送到被告所在地法院执行。”
　　G书记：“执行有没有进展？”
　　F局长：“中院调整执行后，我们就不知情况了。原来我们执行期间，确实没有什么进展，因申请人一直在找，这才由中院调整的。”
　　W组长：“案子虽然过去是我们的，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呀。”
　　C院长重新走进会议室，“已经汇报，F局长，会后写一份详细的汇报材料，咱们下午一块到市委和中院去。”
　　F局长：“好的，院长。”
　　C院长又盯着F局长：“这次如果查不出问题那算是烧了高香，F局长，执行局问题不少啊！不说别人反映，就是上访当事人说的也不能完全不信。执行乱收费的问题，虽然早就明令禁止，但有人照样顶风而上，动不动张口要钱，伸手要好处，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执行案件长期拖着不办，什么原因？”C院长逼视的眼光，让人不寒而栗，他狠狠地敲着桌子，“执行局必须要好好整顿一下了，不然的话，有的同志无法无天，会滑向犯罪深渊的，不知阎王爷管鬼！F局长，话粗理不粗，刚才的话虽然有点重，但是借机好好整顿一下工作作风，严格一下工作纪律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是对大家负责任！”
　　F局长赶紧接过来：“是，院长说的是，会后我安排召开执行局全体人员会议，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了。会议情况，我再向你报告。”
　　“老G”C院长转向身旁的G书记，“你说说配合市里拆迁工程的工作吧。”
　　G书记清了清嗓子，算是平缓了一下紧张的气氛：“大家都知道，这个城中村拆迁工程，是我市十大重点工程之一，此处拆迁工程，涉及古文物的恢复与保护，全面拆迁后，将建成仿古旅游景点，复原原来的景观，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但因辖区内所有居民都要迁出，涉及面广，每家每户的情况又不尽相同，沿街的门头房，尤其是没有办理营业执照的家庭商用房，拆迁难度大，处置不当，极易引起集体上访，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为了能把好事做好，市里决定抽调全市三百名副科级干部驻村，逐家逐户做思想工作，因为法院干警经验丰富，执行力强，善打硬仗，所以分配给我们五十户的任务，需要抽调十名副科级干部，脱离原来的工作岗位，全天候靠上做工作，完不成任务，一律不准撤回。”
　　C院长不解地问：“需要我们研究哪些问题？”
　　G书记看了C院长一眼，“需要研究两个问题，一是十名副科级干部抽调，二是他们的生活补助。”
　　“大家有什么想法？”C院长面向会场，征询大家的意见。
　　大家出奇地没人发言，C院长又转向G书记，“谈谈你的想法。”
　　G书记沉思了一下，“我是这么想的，因为这次拆迁是啃硬骨头，我们还是应该抽调最得力的干警，不然，随便抽几个中看不中用的，本职工作都不好好干，你能期望他把这项工作干好？拖了工作的后腿，我们也担当不起。”
　　“嗯，同意你的观点”C院长然后，“继续”
　　G书记：“这是一个矛盾的问题，抽调了主力，势必影响业务工作。”
　　C院长：“这样吧，不要考虑这么多了，办公室、研究室、信访科、刑庭，这几个正职别再安排了，还有法庭，不能长期没有庭长，他们无法全力靠上的，其他人员你拉出名单来，咱们再碰碰头。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J院长：“我主管的民事这一摊，庭长抽走了，他们的案子怎么办？”
　　C院长：“J院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辛苦他们加班了，已经排期的案件交给别人办理，S专委，你通知立案庭，凡是抽调的同志，一个月内不再排期开庭，直至回来为止。”
　　S专委：“好的。”
　　J院长：“哎，那就这样吧。”
　　G书记：“生活补助怎么办？”
　　C院长：“每天入户做搬迁户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讲道理的还好说，真遇到个别较真的，也是很头疼的事，咱们人性化一点，每人每天60元的生活补助，大家看如何？”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C院长见没有人表态，抬头对S专委说，“你传达一下市里关于保护中小企业，优化发展环境的有关精神吧。这个问题我先多说两句，五月初，全国刚刚开始了立案登记制，取消了过去的审查制，看似与中央精神相抵触，但这是市里的决定，我们要树立全市一盘棋的思想，不是有文章说过嘛，总理与部长决定的事情，还要处长同意才行，哈哈，不说这些了，这不仅是我们一个部门的事，我们不同意能行吗？”
　　S专委等C院长说完，开始传达昨晚市委连夜召开的紧急会议精神，“昨晚召开的市委扩大会，市委、市府主要领导都参加了，因为时间关系，不再宣读文件，我只传达会议精神。为了提振目前低迷的经济发展形势，保护中小企业，为保发展、保民生、保税收保驾护航，市委、市府出台了一系列保护中小企业发展的举措。我们都知道，去年席卷本市的民间投资理财风暴，已造成中小企业的融资困难，很多企业面临资金链即将崩溃的窘境，如不及时采取措施，将有大批企业无法正常运转，甚至倒闭，财政难以为继，民生无从谈起，就连我们的工资都将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说到这里，S专委喝了口水，继续传达，“市里设立了企业宁静日，每月限定下旬的三天时间，是执法各部门的上门服务日，其他时间皆为企业宁静日，对企业的检查、处罚，必须向市优化环境办公室登记备案，批准后方可进驻企业，即便安全生产检查，也要经过优化办的批准，谁顶风而上，立即通报，执法部门负责人要承担领导责任，实施人按破坏经济秩序论处。金融系统要放开对中小企业的金融放贷，全力全速支持企业发展，增强企业的造血功能。涉及到我们法院，就是金融系统涉及中小企业的到期债权，一律不允许到法院提起民事诉讼。”
　　“啊！”J院长大吃一惊，“这不是和立案登记制唱反调吗？”
　　“让S专委继续传达！”C院长不耐烦地看了J一眼。
　　S专委继续道：“我们需要通知立案庭、民二庭、四处人民法庭，不要违背市委决策精神，凡涉及金融系统对中小企业的诉讼，暂时不予受理。”
　　G书记等S专委传达完毕，首先发言：“院长，这事内部传达，内紧外松，不要在社会上传播。”
　　“嗯”C院长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事嘛，根本就不是事”主管刑事的Y院长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会议不是金融系统也参加了嘛，我们根本不用管，金融系统不来立案，我们也就没有违反中央关于立案登记制的要求。”
　　“嗯”G书记接过话题，“对呀，至于企业与金融系统如何完备到期债务的问题，人家作为国营企业，自会向上级汇报，更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不过，一边不让金融部门主张到期债权，一边又要让人家向中小企业放贷，太滑稽了吧。哈哈！”
　　“好了，好了”C院长打住大家的发言，“这个问题容不得我们研究，这是传达会议精神。还是进行下一个议题吧。”
　　“那我就通报一下中院一至四月份关于陪审工作的考核情况。”Y院长也喝了口水，继续，“这次考核情况非常不理想，我们的案件陪审率，在全市十个基层法院中位列倒数第四。”
　　C院长打断发言，“我们作为陪审工作的先进典型，不要说在本市法院系统，即便在全省范围内也是有一定位置的，我们的经验曾向全省推广，目前的考核结果，太让人无法接受，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概念？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Y院长分析道：“根据上级精神，进入普通程序的案件，陪审率不低于百分之六十，我们地方规定的是百分之九十五，我认为要想提高陪审率，还应从源头抓起，那就是把好立案关口。”
　　J院长：“那我们的案件还有简易程序吗？这样要求是否过于机械了？”
　　Y院长继续：“我们的法庭办理的都是辖区内的案件，就近送达，比较方便，但立案登记表应将随机抽取的陪审员固定下来。”
　　C院长转向J院长：“说说民庭陪审率不高的原因。”
　　J院长：“案件数量多，审判庭只有一个，这样就造成审判周期过长，本来按简易程序处理的案件，还没开庭，案件已经超过三个月的期限，只有转入普通程序，主审法官根据庭内的工作情况，随时将有空闲的干警拉进合议庭，使用起来比较方便，也便于合议案件，陪审员不在身边，又缺乏专业素养，实际上对审理案件能发挥多大作用呢？”
　　“那为什么不让陪审办通知陪审员陪审？”C院长打断发言，“看来大家对陪审员的陪审还是有理解误区，现在的陪审制度，已经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诉讼制度，远远不是过去的走走形式而已，我们作为人民法院，让人民参与审判，这是人民的一项重要权利。通过陪审员参审，不仅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案多人少的矛盾，同时也是人民以参审的形式，行使对审判权的监督，更增加了司法工作的透明度，这也是中央提高司法公信力的重要举措。这样吧，会后Y院长会同陪审办的同志，学习一下兄弟单位好的做法，拿出一个切合我们工作实际的办法，另行研究。”
　　“好的”Y院长表态，“会后我去落实。”
　　“J院长，说说酒厂破产的进展情况吧。”C院长转向J。
　　“看来也就我的汇报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喜气了，哈哈，开个玩笑。”J院长马上坐正了身体，然后继续，“酒厂破产案，也是牵动我市神经的一件大事，当初集体上访如此激烈，谁敢预想能够无振荡平稳过渡。实际上破产能否成功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涉及三千职工的安置问题，另外一个就是企业债务的问题。仅债权人会议就召开了五次，民二庭的同志们做了大量艰苦而又卓有成效的工作，企业债务十五个亿，已全部清零，抵触情绪可想而知，所欠职工个人部分，已经全部兑现。目前，通过政府强力推动，已成功引资，新的投资方已经到位，原来的所有职工照单全收，没有造成因破产而带来的波动。”
　　“好！”C院长插话，“要向市政府邀功，好好给民二庭记上一功，绝不能让默默奉献的默默无闻！”
　　“嗯”J院长接过C院长的话，“市委、市府领导特别满意，已经公开表态，给予我院优化企业发展环境模范集体，并给予主办法官记功奖励。”
　　“W组长，说说纪检监察方面的事吧。”C院长又转向纪检组W组长。
　　W组长：“我汇报的这个话题有些让大家失望了。”
　　W组长叹了口气，继续：“最近最高院通报了几起违纪问题的案例，我们头一段发给大家每人五百元购书卡，不知纪委怎么知道的，要求必须如数返还，将这也归为违规发放有价证券范围。我也去纪委据理力争，但纪委领导说，有人举报，必须反馈处理结果。”
　　J院长：“购书卡只能用于购书，鼓励大家学习有什么不可？这也在反腐之列？那看看领导书橱中成套成套的丛书，是否也要个人买单？”
　　G书记摇了摇头，“嗨！不理解。”
　　C院长又是一声长叹：“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钱必须要退，有人盯上了，本来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的干警埋头办案的多，坐下来学习的少，真正深入探讨问题的更是少之又少。我们是想通过发放购书卡，来促进大家学习，鼓励学习型法官，创建学习型法院，没想到……这事分头传达吧，从下个月工资中扣除。”
　　“院长，还有一件事，也是纪委交办的。”W组长向C院长征询。
　　“说！”
　　“有人举报我们的干警与当事人三同问题，而且拿出了发票，要求我们处理。这事怎么办？”W组长面向C院长，等待答复。
　　C院长：“三同现象由来已久，最高院也确实早就明令禁止，但基层法院基本还是按的这一套路，谁让我们经费紧张呢？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W组长，纪委怎么说？”
　　W组长：“没说处理人，但要求我们拿出整改意见，并对反映的事件进行处理。”
　　C院长：“这样吧，当事人反映的问题如果属实，监察室审查一下发票单据，该我们付出的我们付出，按照出发标准处理，超出部分由个人解决。大家怎么看，还有补充意见吗？”
　　“老G”C院长转向G书记，“你和W组长以及办公室先搞一个文件，我们再讨论，对外出办案进行规范，并严格按照出发标准执行。”
　　C院长收好记录本，抬起头，扫视了大家一圈“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停顿片刻，“按照刚才研究的意见，各自行动吧。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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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有些停歇，但乌云并未散尽，远处还不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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